第二十八章 淩霄
炎王府離嚴家坐馬車,不到一刻鍾時間就能到。他們下車時,見炎王府門前已經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了,這會兒天色還隻是微微泛青,但人已經基本到齊,可見受到邀請之人,都是非常重視這次拜師禮的。
別看炎修羽年紀小,但是他那皮猴兒的名聲,已經傳的京中人盡皆知,他不愛讀書,趕走的先生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其中不乏德高望重的大儒。很多人倒是奇怪,什麽樣的人,能叫炎修羽心甘情願的行大禮拜師。
需曉得,這樣的拜師禮,和平常家裏請的夫子是不同的。拜師禮所拜之師,除了對子傳道授業外,還需教導人生道理,甚至幫學生尋覓出路,是真正的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徒弟要供養師父,聆聽其教誨,師父要他做的事情,若有違逆,罪同不孝。
嚴鬆年在前門下了馬車,先一步入府,嚴清歌被拉著到了側門,幾個婆子丫鬟迎過來,用軟轎抬了她,帶著到貴婦、貴女們聚集的一處花廳中。
雖然這是嚴清歌重生後頭一次參加聚會,可是她大眼一掃,就將裏麵的人認的七七八八。隻不過,她認識的,是幾十年後的她們而已。
現在容貌如花的美婦人,幾十年後,是某家頭發花白、一言九鼎的老太太;現在賴在母親或祖母身邊撒嬌的小丫頭,幾十年後,就是某王府或貴族家的主母……
這裏麵不乏後來和嚴清歌交好的,隻是現在,她們還不認識自己罷了。
因為沒有大人領著,嚴清歌的到來沒有引起人注意。她悄悄走到被柱子擋住的某個角落處,觀察著屋裏的眾人。
“你是哪家的妹妹,我怎麽從未見過你呀。”一個女童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嚴清歌一回頭,看見是個眉眼彎彎,個子比自己高出一頭多的女孩兒,正看著她。
這女孩兒眉目裏帶著天然的颯然英氣,一雙眼睛亮的像是星子一般,嘴唇微豐,渾身上下沒半件首飾,甚至連耳朵眼都沒打。
一看她,嚴清歌就忍不住露出個開心的微笑,道:“見過姐姐,我是嚴府的大小姐,名叫清歌,以前很少出來走動。”
“哦!你就是那個昨天家裏被砍了馬頭的嚴家。”少女恍然大悟,一點不顧忌嚴清歌的麵子。
嚴清歌卻是不生氣。這個少女是柱國大將軍淩策嫡女,名叫淩霄,最是心直口快。當年,她被貴為太後的嚴淑玉在某次貴婦雲集的宴會中侮辱為肥豬時,淩霄仗義執言,堵得嚴淑玉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隻是可惜,因為她上輩子嫁的實在是太低,跟後來做了忠王妃的淩霄幾乎沒有交集,兩人自然不是朋友了。
她前後看了幾眼嚴清歌,道:“我猜就是你。我叫淩霄,跟我娘一起來的。我剛才聽我娘說,今天炎小王爺要拜的老師,是你舅舅。你有沒有法子帶我去前麵啊。”
嚴清歌一怔,道:“前麵都是男人們呆的地方,我們去不得呀”
“怕什麽,咱們還小,沒那麽多避諱。何況拜師禮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們來這兒,不就是為了看拜師禮麽,偏生因為是女孩子,要被關在後麵,快把我悶死了。”
淩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拉住了嚴清歌的手,指指外麵;“我們去院子裏,要是沒人注意,就從院門口溜過去。”
嚴清歌一陣的無奈,趕緊勸阻:“淩霄姐姐,那門口守著丫鬟呢,我們過去,肯定會被抓。這樣吧,我跟你一起玩兒吧,你就不會再煩悶了。”
淩霄意興闌珊,道:“我們玩兒什麽?”
嚴清歌抽出自己袖子裏的手帕,伸出一隻玉白的左手手掌,把帕子攤在手心,對著淩霄晃了晃,道:“看,上麵什麽都沒有。”然後對著帕子吹了口氣,右手往上一合,再放開時,裏麵多了隻玲瓏的金豆子。
淩霄沒料到她還會變戲法,高興地拍手,拿起金豆子道:“這金豆子是哪兒來的?”
嚴清歌重生前會這一手,是為了哄兒子朱銘。這一招哄年紀不大的孩子最是管用了。
正此時,外麵傳來鍾鼎之聲,顯然是儀式已經開始了。現在就算淩霄想要溜過去,也晚了。好在,這時淩霄的注意力全被她變金豆子這一招吸引,對拜師禮興趣全無。
鍾聲過後,還有禮炮,奏樂。奏樂聲喧喧鬧鬧了半響,沒一會兒,停頓下來,換成了清雅的錚錚琴鳴。
後院花廳和前麵舉行儀式的地方,不過是一牆之隔,琴聲雖然不如前麵聽得清楚,還是入耳能辨的。
嚴清歌立刻聽出來,那琴聲分明是《廣陵散》。彈琴的人不用想,自然是舅舅樂毅了。
她拉著纏自己變戲法的淩霄坐好,噓了一聲:“聽,是我舅舅在彈琴呢。”
花廳中,有幾個有見識的女子一聽到這琴聲,就忍不住豎起耳朵,聽著曲子,臉上全是陶醉和激動。
淩霄眨巴眨巴大眼睛:“挺好聽的,是你舅舅做的新曲子麽?我還從沒聽過呢。你舅舅真厲害。”
“不,是他新得了《廣陵散》曲譜,不過,我舅舅的確自己作了幾首曲子,若有機會,我帶你聽。”
淩霄一臉的羨慕,道:“你舅舅真是厲害。我去年開始學琴的,你也開始學琴了吧?我家琴都是鐵弦琴,我媽叫我戴竹片,我不耐戴,把中指指甲崩劈了一次,可真是嚇人。”
嚴清歌點點頭,嚴府裏常年養著個女先生,可惜人是個不進取的,沒什麽學問,翻來覆去就那麽兩手。她重生過來後,不耐煩跟她學那些早就會了的陳詞濫調,隻在青星苑呆著。
兩個小女孩兒立刻找到話題,說起來琴,還約好了有空一起出去玩兒。
前麵,炎修羽拜完師,樂毅在台上奏琴的時候,他聽不進去,一顆小腦袋左搖右晃在人群裏看,隻發現了嚴鬆年,卻不見嚴清歌。他仔細想想,才恍然大悟,嚴清歌是女眷,肯定被放在後麵院子裏。
他趁著人都盯著師父樂毅,一溜煙小跑,到了後院的門口。
炎王妃早知道炎修羽的德行,不但派了丫鬟守門,還叫了兩個家將跟著,就怕他今天又鬧糊塗。這倆家將一看炎修羽,就捉住他領子拎起來,將拳打腳踢的他提到了炎王爺身邊。
炎王爺昨天已經被樂毅知會,今天拜師宴會奏上一曲,今天聽到那曲子後,被深深震撼了。這曲子激昂不屈,有戈矛殺伐鬥氣,古意盎然,他越聽,越懷疑是失傳已久的名曲《廣陵散》。隻是,這曲子他隻在古籍中見過,若是如今耳聞的真是它,炎王爺懷疑自己會幸福的昏過去。
炎修羽嘟嘟囔囔,喊著要見嚴家大小姐,炎王爺被打攪了聽琴的興致,偏生沒奈何這個弟弟,掃了他一眼:帶著深深的鬱卒道:“等會兒宴前你嫂嫂會去後麵,叫她帶你去,現在不行。”
得了準許,炎修羽安生下來,把手攏到袖子裏,摸了摸裏麵藏著的細麻手絹,臉生笑意。
這手絹是幹淨的鵝黃色底,鎖了精致的細邊,一角繡著隻憨態可掬的小貓,正在撲蝴蝶,連貓身上的細絨毛都繡的根根分明,看起來栩栩如生。
這手絹上麵昨日沾了的血跡,已經被炎修羽背著人親自洗淨了,又在被窩裏抱了一夜暖幹,隻等著今天還給嚴清歌——不過,若是能討來自己用,那就更好了。
後院裏,嚴清歌跟淩霄越聊越投機,本來有些小看嚴清歌的淩霄,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這個嚴家嫡女,對她越發親近起來。
一個炎王府伺候的婆子走進來,在大廳裏四處找了找,顛著碎步跑到嚴清歌跟前行禮:“這位小姐就是嚴府的大小姐吧,你們府裏來了一個丫鬟,說是給你送衣裳的。”
真是稀奇,哪有這時候莫名來送衣裳的!府裏沒留正經主子,隻留下三個姨娘,到底是誰送來的?
嚴清歌喊了身後伺候的如意,叫她跟這個丫鬟出去取衣服。
過一會兒,如意抱著個小包裹過來,道:“小姐,衣服是鶯姨娘和柳姨娘送來的。說大小姐您早上吃粥的時候,發了一身熱汗,怕貼在身上難受,才特特的又送了身薄葛麻的替換。”說完,她瞧瞧膩著嚴清歌不放的淩霄,道:“大小姐,咱們還是找炎王府的人借一間空屋子換換吧。”
淩霄一揮手:“快去快回,我等你回來哦。”
進了炎王府備的小屋子,嚴清歌一邊叫如意幫自己換衣裳,一邊問道:“是家裏出事兒了麽?”
如意臉色慘白,道:“大小姐,鶯姨娘和柳姨娘叫人來報信兒,說是家裏海姨娘在審丫鬟,有個丫鬟說是在咱們屋裏聽到了秘聞,咬死了小姐您跟人私相授受,送了手帕給炎王府的小王爺。海姨娘報信兒給了知書、達理,讓他們想辦法把手帕從炎王府拿回去,好對付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