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娘死了（二）
胭脂一路走回家，沒有直接去找代邴寬和劉氏，而是走到了後院小弟代鳴的房間裏去。她娘是大房，劉氏隻是代邴寬後來娶的小妾，可她娘自從朝廷抄家後，身體就很差，終日臥床不起，劉氏又給代邴寬生了一兒一女，自然受寵。
代家雖然落魄了，但是依靠著親戚朋友的幫助和以前帶出來的一些老本兒，日子過的還是要比普通貧苦人家要好得多，劉氏也因此很不喜她和她娘，怕她和她娘會搶財產。
房間內，八歲的代鳴麵色紅潤，正在玩劉氏買給他的一個紙燈籠，他看見胭脂來了，理也不理，撇嘴道：“大姐，你怎麽不去做事？小心我等會告訴娘你偷懶！”
胭脂柔柔一笑，坐在床邊問：“我過來看看你身體怎麽樣了？才吃了一次人參，病就全好了嗎？”
代鳴眼睛一亮，噘著嘴巴嘻嘻笑：“前天娘又燉了一個大的給我吃！大姐，我聽說是你上山去挖的，你再去挖來給我吃好不好？”
“好啊……”胭脂低著頭，額前的碎發遮去她眼底的陰霾，原來真相真的和她猜的一模一樣……
她回來前，特地去隔壁家的王婆婆家問了，她娘是在她回來後的第二天才下葬的。她娘要是在她回來之前就死了，劉氏怎麽可能今日才去拿她娘的首飾盒？
一定是劉氏想著代鳴的病還未全好，她又不醒人事，幹脆把人參燉給自己兒子吃了，讓她娘活活病死。
好狠心的人！
胭脂握緊粉拳，劈手奪過代鳴手中的燈籠就踩到地上，目光狠厲。代鳴“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哭聲引來了代邴寬和劉氏，還有睡在隔壁的代戀君。
“鳴兒乖，鳴兒乖，不哭不哭。”劉氏連忙把兒子抱在懷裏哄，惡狠狠地瞪著胭脂，走上前來，劈手就抽了她一個耳光，厲聲怒罵：“你還是不是人？你弟弟還這麽小，你就敢這麽欺負他？你的心也太毒了！”
代邴寬也冷著臉，不高興，“胭脂，快去給你弟弟道歉！”
“嗬……該道歉的人不是我，是她！”胭脂冷笑一聲，指著劉氏，透明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是她害死我娘的！”
“你胡說八道什麽！”劉氏虛張聲勢的大吼。
胭脂怕她爹不信，還特地跑到隔壁叫了王婆婆來作證人，“我沒有胡說，我娘是昨天才去世的，不是前天。爹，是二娘把人參喂給弟弟吃了，娘才活活病死的……”
她希望代邴寬能為娘做主，她以為代邴寬整日喝酒，神誌不清，一定是被劉氏給欺騙了，可是她沒有想到，她說出這一番話後，代邴寬當著外人的麵，老臉一陣紅一陣白，惱羞成怒地隨手抽了一根柴火棍子往她身上抽，“你你你，這麽小還學會紅口白牙的說謊了？你娘那麽賢惠大度，怎麽還會跟你弟弟搶吃的？你弟弟病了，需要吃人參治病，吃一次能好？你娘那是陳年的老病根兒，跟吃不吃人參沒關係！”
“哎哎哎，有話好好說嘛，別打孩子啊。”
胭脂被代邴寬抽了四五棍子，咬的唇上血肉模糊，她一心盼著爹能為她做主，沒想到他們竟然是一丘之貉。他不是喝酒喝壞了腦子，而是根本不把她娘的命當命！
這一刻，胭脂徹底認識到了這個家的無情。
“哼，給我跪到院子裏去，跪到明天早上！” 代邴寬惱火地丟了棍子，覺得女兒讓他在外人麵前丟了臉麵兒。
“愣住做什麽？被打傻了？還不去跪著？！”劉氏柳眉倒豎，冷冷地嗤笑了一聲。
胭脂雖然從小性格倔強，一身傲骨，但是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如果離開了家，她要怎麽活？更何況娘的守孝期還沒有過完。無論如何，她都要幫娘守孝。
瘦弱的小身體直挺挺地跪在院中，她蒼白的小臉倔強冰冷。
——真想回到潭州啊。
——娘這輩子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你一輩子平安喜樂，不受人欺負，要不然，娘就算是死了，也放心不下。
娘——您要記得在天上看著女兒，女兒總有一天，會還您一個公道，給您修建墓地，讓您生前的願望得以實現。
更深露重，她一個女孩子身著單衣跪在院中，竟然能一聲不吭，也不求饒，代邴寬一開始還想著她要是求饒，就讓她起來，現在見她如此不知好歹，也懶得理了，直接熄了油燈睡覺。
睡在身邊的劉氏翻來覆去，她隻要一想起胭脂看她的眼神，就渾身不自在，“哎，老爺，你說我們要把胭脂怎麽辦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天生命硬，算命的都說了她克父克母，留不得的！”
“那你說能怎麽辦？”代邴寬不耐煩地皺眉，“趕她出去？她才十二歲，也不到出嫁的年齡。”
“誰說沒到啊？鎮上的黃員外前些時候還找了個十二歲的丫頭做妾呢！”劉氏撇嘴，慫恿道：“要不咱們也拜托媒婆去說說？”
“你做什麽夢？我代邴寬的女兒賣給人家做妾，你當我是什麽人？還要不要臉麵了？快睡覺！”代邴寬不滿地努嘴，他雖然這些年過的不如意，但曾經畢竟是皇商代家的少爺，骨氣還是要有的。
劉氏被吼了一頓，心裏不樂意，過了半響，她又道：“老爺，你糊塗啊你。你想想現在咱們家是個什麽狀況？親戚都不願意借錢了，家裏的老本兒也用的差不多了，你把胭脂嫁過去，那是為了她好，保她以後衣食無憂。更何況，黃員外給的嫁妝彩禮錢可不少呢，足足有10兩銀子！”
“有這麽多？”代邴寬心下一動，翻了幾個身，含糊道：“那你明天去說說，成就成，不成就算了……”
“好嘞！”劉氏心滿意足的睡了。隻要有了這10兩銀子，她就可以送鳴兒去最好的私塾讀書，以後還能幫找戀君找個好夫婿。
窗外，纖細的人兒仍跪在冰冷刺骨的青石地板上，心也跟著冷縮成石子。
月明星稀，她抬頭仰望著頭頂那輪皎潔的明月，眼角酸澀的濕潤在眼眶打轉，卻始終沒有凝結成珠。她深知自己在父親心中不過是個遲早要嫁人的賠錢貨，永遠不能幫代家光耀門楣。娘死了，她絕對不會再流淚，她要讓爺爺和娘在天上看著她一步一步的，重現家族往日的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