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民情如火熊熊燃
城外的百姓越聚越多,等忠右衛門一行人等跑到城外時,估摸著人數可能已經超過十萬,其數量還在不斷增加。老幼相籍,似乎整個武藏的百姓都聚集到了這裏。
城內的百姓和城外的百姓,似乎並不是一個物種。雖然城內的百姓大多生活的也很困苦,但是畢竟江戶是人口百萬的大城市,需要大量的勞動力,隻要你有力氣扛一天活,自己吃上一大碗幹飯的錢還是能掙著的。
可廣闊的關東平原鄉村就未必了,小戶農民耕種之下的土地,極限也就出產那點東西,交完了數不清的賦稅之後。遺留給農民的隻有稗子和粗糠而已,許多人走的跌跌撞撞,因著他們普遍患有嚴重的夜盲症,必須仰賴手中那忽明忽暗的火把。
這些農民極黑,不論男女,亦不問老幼,印化在深夜的暗之中,唯有雙目中尚且流露出一絲的光亮。但那光亮也無有什麽神采,隻是亮著罷了。
和破麻袋布片一樣的衣裳,有些已經碎裂成條,隻是那樣掛在身上,隨風飄蕩。光赤的腳麵踩在泥地上,指甲早已扭曲變形,當然也有連指甲都無有的腳趾,好似盤虯的枯鬆木根,翹著駁裂的死皮,那是烈陽曬傷後的遺物。
見到數以千計的“官軍”趕到,人群中驚呼連連,婦女孩童哭嚎慘叫,被左右的旁人推搡著,向後退卻。而男人們或是舉著木棍,或是搖著火炬,緊張的望向騎在馬上的幕府官差。
別看是數萬人乃至十數萬人的強訴,可是德川家慶根本不會出麵,連水野忠邦、間部詮勝、真田幸貫這樣的老中都不會出麵。什麽若年寄、西丸留守、禦書院番頭、大目付都不可能,隻有俸祿不過千數百石的遠山景元和矢部定謙被派了出來。
或者這麽說也不對,禦番十二組中的三組,已經在番頭的統帥下,攜帶著超過二百支鐵炮,趕到了城邊,隨時可以向百姓開槍。
這些番頭都是可以直接麵見德川家慶的存在,雖然家祿肯定沒有遠山景元高,但是身份上卻未必談得上低多少。
忠右衛門和平三是小字輩,沒有經曆過以前的強訴和彈壓民亂,遠山景元自然不可能把這樣重大的任務交給兩人。說到底兩人才不過十七歲而已,雖然在當下已經算是成年人,可終究沒有那個辦事的經曆。
眼前這事要是處置不好,導致這些強訴的百姓進入城下,甚至衝突到江戶本城之下,向德川家慶投出上訴書,那麽事情就真的一發不可收拾了。
日本的農民慣來有強訴的習慣和傳統,戰國時代著名的甲斐國主武田勝賴因為在長筱合戰之中大喪敗,導致兵馬損失過萬。為了重新構建信濃兵團,於是隻能加大對農民的搜刮。他和水野忠邦一樣,沒有什麽推陳出新的本事,也隻能采用檢地的老辦法。
可甲斐以及信濃的戰國農民,那可是號稱“武德充沛”!
他們才不慣著你武田勝賴,在得知武田勝賴去往駒場溫泉休沐之後,數千名農民打跑了護衛武田勝賴的近衛,然後把光著屁股正在洗澡的武田勝賴直接堵在水池裏。
武田勝賴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很是尷尬的接下了農民們的上訴狀。須知這裏麵有個關節,就是君王一般都是寬仁愛士,撫恤百姓的。而麾下實際辦事的代官則是麵目可憎,盤剝無度的存在。
雖說這也是屁話,看看就好。可是一般而言統治者都會裝出一副寬容博愛的態度,這似乎是封建統治者的常態,壞事都是下麵的狗官幹的。
隻要上訴狀到了武田勝賴的手裏,為了維持自己的形象,他必然會答應農民們的請求,停止檢地,並處置檢地苛暴的代官。
代官們也不冤枉,幹了這個事,就沒想過要討好老百姓。現在捱一記打,將來武田勝賴可不就還能給你騰挪到別處去嘛。
現在這些農民也是這個主意,他們在鄉間是沒有發出聲音的可能的,不管他們如何哭泣,如何哀求,代官們還是會嚴厲的檢地,剝奪走他們身上的最後一滴油水。
但如果他們進入了江戶,那麽原本無用的哀嚎,就會變成震動天下的怒吼。天下諸藩的大名,都會看到原來德川將軍苛虐百姓,德川家的風評將巨大被害!
這是農民們唯一能伸張自己卑微請求的渠道!
隻要上訴狀被幕府收下,幕府方麵就必須要給他們一個答複,而且為了平息民亂,幕府極有可能會因此停止檢地。那樣百姓們得到了自己滿意的答複,幕府也解散了聚集的百姓,雙方的矛盾暫時被壓抑了下來,等待下一次的爆發。
要是能把上訴狀直接呈遞給德川家慶,那麽德川家慶不僅會溫言撫慰他們,停止檢地,甚至還可能減少年貢的征收,或者向百姓發放賑濟米。畢竟德川家慶永遠是好的嘛,將軍様怎麽可能有壞心思呢?
所以遠山景元此來的目的就是兩個,一是絕對不與任何農民進行接觸,避免因此收到農民的上訴狀而無法收拾。二是驅散聚集起來的百姓,不能讓他們衝到江戶城下町內,尤其是不能讓他們衝到江戶本城下。
那名被指派出去的町方也是江戶的地頭蛇了,和組織農民進城賣菜的不少中間商很熟悉,而那些中間商大多是農村的莊頭或者小地主。有他們作為中間人,這個交道應該很好打。
可是很顯然,這次百姓的強訴很堅定,因為其中有大量被水野忠邦勒令返鄉,無法生存下去的浮浪小民。他們現在拚一拚,便有可能動搖“人返令”,進而回到江戶城下,或者圍繞著江戶形成的天下各街道的宿場町內打工謀生。
一邊什麽都不給,卻想著息事寧人。一邊腹內空空,饑餓如火。怎麽可能談的攏,沒有當場爆發大規模的衝突,已經是克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