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赳赳武夫
潛規則之所以叫潛規則,就是因為不能揭開蓋子。
結果熊元霸不管三七二十一,居然在卷紙上寫下了“我是替考”幾個大字,要知道這個試卷是要裝訂成冊,歸檔後讓洪承疇事後查閱的。
本來洪承疇的這個題目也等於同時給幾個考官出了一個難題,而熊元霸的這個答案,就讓這個難題變得更加難解。
蓋子已經被揭開了,如果不管不顧,似乎有些交代不過去。
可是如果進行懲辦,有道是法不責眾,總不能將所有替考的人,都一起取消掉資格吧。
閔予沉思不語,心想:“這老張辦事也太不靠譜了,從哪找來的替考,簡直是一點職業道德都沒有啊。”
“即便先把替考的事情放到一邊,這漢子如此任性妄為,自己還能用他媽?”:
這邊閔予低頭思量,沉默不語,那邊的燕無極見了卻著急道:“赳赳武夫,不行苟且之事也是有的。這樣敢作敢當的漢子你還猶豫什麽?”
閔予搖頭道:“這漢子粗豪魯莽,不管不顧的無事生非,恐怕不是當細作的好材料。”
燕無極搓手道:“你不要,那就讓與我燕科好了!”
閔予正猶豫時,卻聽旁邊劉吉光陰惻惻的道:“這人非但雀科不能收,你們燕科也不能收!”
燕無極怒道:“我和雀科的事,你管得著嗎?我可就喜歡這種粗豪率真的漢子。”
劉吉光冷哼道:“率真麽?我看未必.……”
說著將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攤在了桌案上,原來正是熊元霸之前揉成一團,扔在角落裏的那張卷紙。
燕無極和閔予好奇那紙裏寫的是什麽,伸頭望去。隻見上白紙上寫了一句話:“去留肝膽兩昆侖”
燕無極和閔予一見這行字,不由得大驚失色。
洪承疇這題目原來是蠟封在竹筒裏的,在打開之前,誰都不知道裏麵出的什麽題目。
等這個題目打開之後,不但是下麵的那些考生,連這三位主考也在苦苦思索。如果換成自己,應該寫出什麽樣的答案。
而現在紙上的這句話,簡直就是完美答案。等於把李陵和蘇武的人格都拔高了一層。
蘇武心誌堅毅,持節十九載後榮歸家鄉固然是大英雄,但李家為了漢朝,拚盡三代的骨血。李陵以寡擊眾,最後力竭投降,留在匈奴蠻荒之地,也算是可欽可敬的好漢。
所以無論回返漢朝的蘇武,還是留下的李陵,彼此間肝膽相照,惺惺相惜。根本不用去評論誰高誰低。
短短的七個字,簡直無可挑剔,就是洪承疇想要的最完美答案!
然而這漢子明明已經寫下了最好的答案,卻為什麽棄之不用,而偏偏寫下了“我是替考”幾個字來進行攪局呢?
閔予和燕無極彼此看了一眼,也都是一臉的疑惑之色。
劉吉光這時冷笑道:“我看這漢子的心機深沉,恐怕來路不正啊!”
“顯然這老張為了他侄子有病亂投醫,不知道從哪找來的人。而這漢子看似粗豪,其實極具野心。自付文才武功不遜於人,便不甘於人下。”
“寧願揭開瘡疤,將雇主踩到腳下,自己也要博取上位,這樣的狼子野心之輩,我們粘杆處又如何能用?”
燕無極聽了劉吉光的話卻大為不滿,人與人之間,這眼緣極為重要,燕無極也不知怎地,就是看熊元霸無比的順眼,聽到劉吉光的這番話,不由撇嘴道:
“我以前聽人說過一句老話,叫做堂子裏的姑娘,看誰都是婊子。自己每天陰惻惻的,看著別人自然也都是蠅營狗苟之輩。”
劉吉光的麻科本來負責的就是情報收集,整理之事,最擅於從紛亂如麻的零散情報中整理出有用的信息。
所以劉吉光每每遇事,都要揣測懷疑最壞的結果。時間長了,看什麽東西都覺得有問題。燕無極平時就和劉吉光不怎麽對付。此時才忍不住反言相譏。
劉吉光見燕無極說話如此難聽,不由大怒,向前挺了一步道:“你說誰是婊子?”
燕無極雖然握著粘杆處最強的武裝力量血滴子部隊,但是如果按照官職排序的話,蜂、麻、燕、雀四科。自己的麻科還是要排在燕科之上的。
閔予見兩人爭吵,急忙勸解道:“都是為了大清的事業,自家兄弟,何必呢?”
說著,左右分開了二人,心中卻想道:雖然這燕無極的話是糙了點,但是話糙理不糙。一身仁義的人,看誰都沒有壞心思。而這劉吉光,整天的琢磨人,恐怕在他眼裏,這世界上也沒有幾個好人。
於是打圓場道:“這樣吧,我們雀組的事,我說了算。我看就把這漢子叫上來,親自詢問他一下事情的原委,總比我們在這裏亂猜的好。”
劉吉光和燕無極聽著也有道理,於是各自不語。任由閔予叫人把熊元霸重新叫了上來。
熊元霸交了卷紙以後,正在納悶自己寫的“我是替考”四個字居然不聲不響,像是泥牛入海了一般,一點水花都沒濺起來。
這邊有軍士叫他重新上台,於是又重新回到了三個考官的麵前。
閔予看了熊元霸一眼,緩緩道:“你這漢子,既然你說你是頂替韓治強來參加考試的。那麽你叫什麽,是做什麽的啊?”
熊元霸聽到問話,也頗感無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打了個手勢,表示無能為力的樣子。
暗地裏則不知道罵了多少句白泉頤不是人,到現在還不給開通語音功能。
閔予見熊元霸居然不會說話,不由有些詫異,於是吩咐左右給熊元霸拿來紙筆。
熊元霸接過紙筆,在紙上寫了熊元霸三個字,然後用手指了一下自己。
閔予當即明白,原來這漢子的名字叫做熊元霸,果然人如其名,是個威猛的漢子。於是又接著問道:“我們剛才看到你之前丟掉的那張卷紙,上麵原本已經有了答案,不知道你為什麽拋去不用呢?”
熊元霸楞了一下,他也沒想到自己丟棄的那團紙居然被幾人撿起來看過了。他當然更不知道眼前的這三個考官,還差點沒因為他的這個答案打起來。
不過熊元霸覺得這事解釋起來太過麻煩。如果能用語音自己說話還好,如果單靠用筆寫字,還不知道要寫多少字才能說明白。
於是想了想,幹脆自己把譚嗣同“原詩”的最後一句“留將功罪後人論”寫了上去,作為自己的回答。
閔予也沒想到熊元霸居然又寫了七個字。可等他看過之後,卻又連連點頭。
事實上,這天地之間,每個人心中都一杆秤。一個人做得對或者不對,所有人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中。即便有時候嘴上不說,心裏卻是和明鏡一樣。
當年“袁崇煥”在京城被萬剮淩遲,第一條的罪名就是:“通虜謀叛”
而袁崇煥這“謀叛”和洪承疇的“已叛”,性質還截然不同。
按照罪名所說,僅僅是謀劃叛變,就被京城的百姓將碎肉分而食之。那麽這“已叛”的洪承疇,自然是天下漢家百姓恨不得千刀萬剮的罪人。
說實話,即便是如今身為洪承疇的下屬,對當年洪承疇身為大明朝的三軍統帥,卻乞命降清的事,也是不以為然的。
隻不過為人所轄,不能和別人一樣,去說洪承疇的壞話。
這就是曆來修史,從來都是本朝修前朝的史書,這樣的評論才能更為公允。
而熊元霸的這一句“留將功罪後人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就是洪承疇投降這事幹的不地道,我可以寫出兩邊讚頌的完美答案,但是我不願去寫。
洪承疇是忠是奸,是對清朝的功勞大一些,還是對明朝的罪過大一些,還是讓後人去論吧,我卻不願意說了。
閔予看了這幾個字,之所以連連點頭,是因為無論身處哪個陣營,或者什麽陰暗的職務。也都願意身邊盡是一些耿直之人。
閔予比較讚同的一點是:“我沒有辦法選擇說真話,但我可以選擇閉嘴。”
熊元霸的這一點,很是符合閔予的性情,也跟熊元霸一臉粗豪的樣子很匹配,所以此時閔予才連連點頭。
劉吉光見閔予似乎想接納熊元霸,不禁突然冷言道:“你即便有千萬般理由,但你這般行事,可對得起張書華嗎?”
劉吉光口中的張書華,就是把熊元霸找來替考的老張。
可是熊元霸聽到這個名字,卻楞了一下,在紙上寫道:“張書華是誰?不認識!不熟!”
熊元霸的這幾個字還真不是故意亂寫的,他還真的不記得老張的原名了。
其實老張也把他的名字跟熊元霸說過。不過熊元霸完全沒記住,這事根本就不過腦啊。
對於熊元霸來說,不過是一個NPC的名字,沒事記他幹嘛。就像是開學之初,班裏最漂亮女孩的名字,恐怕軍訓第一天就深刻在心了,可是那角落裏的嘍囉甲、嘍囉乙。恐怕開學半個學期後,都不記得姓名。
劉吉光見熊元霸居然不認得老張的名字,不由得哈哈大笑,心想,老張這也太糊塗了,居然隨便找了一個跟自己完全不熟的人就來替考,實在是不知所謂。也難怪會露餡了。
而這熊元霸口不能言,可算是身有殘疾。為了出頭行事偏激了一些,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他又不認識老張嘛.……
而且這不能說話實在是太好了,有道是言多有失。作為一個優秀的細作,就是應該少說話,多辦事。
於是點頭認可道:“熊元霸,歡迎你加入粘杆處,還希望你以後能拋去成見,我們一起全心全意為洪經略,為大清效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