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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偷梁換“匾”

  潼關城,望雲樓上。


  馬世耀和牛道士相對而坐,愁容滿麵。


  上元節一夜魚龍舞,兩人折騰了一宿,卻都铩羽而歸。


  早上負責打探消息的哨探回來稟報,城內百姓對這一晚發生的事情毫無察覺,反而津津樂道。坊間還流傳了不少新聞軼事。


  首先就是督師府衙的衛士三德子,可能覺得自己有些魯莽了,於是主動認錯,拿出自己珍藏兩日的肉夾饃向藍衫公子賠禮,但是被藍衫公子捏著鼻子,嚴詞拒絕了。


  再有就有巫山伯手下的大順軍遇事不慌,小將軍馬喜兒發現督師府衙門口的混亂,立刻出動親兵營加以管製,平息了混亂,沒有造成踩踏事件。


  親兵營還主動清潔了督師府衙門前的血漬和汙穢,潼關百姓無不誇獎巫山伯禦下有方,寬嚴相濟。


  期間小將軍馬喜兒似乎看上了一位姑娘,並對其一見鍾情。甚至當眾下跪,向其剖白心跡,可惜被小姑娘的老爹生生的拆散。


  最後就是大順軍與大俠們和睦相處,共慶佳節的故事。隻不過這件事沒什麽熱點,遠不如前麵兩件事有談資,百姓也就隨便聊聊。


  雖然大順軍在潼關城內的民聲日隆,但是事情卻陷入了僵局。馬世耀和牛道士各自訴說了昨晚的經過後,倆人沉默已久,都找不出破局之道。


  潼關距離長安不過百裏之遙。而皇帝李自成接到潼關大捷的文書後,肯定會派下欽差趕往潼關查看究竟。從時間上說,估計此時長安派往潼關的欽差,已經在半路上了。最遲這一兩日也會駕臨潼關城。


  可如今督師府衙卻成為了一個死結,這個局破不了,兩人就是謊報軍情,論罪當斬。


  “打——是肯定不能打了。”牛道士聽完馬世耀的整個昨晚經過,也覺得如今憑借武力取勝,恐怕是沒指望了。就憑三德子那一杆紫金鞭,遠非人力所及。為今之計,已經不是怎麽想辦法除掉大俠們。而是如何才能交好他們,與他們長治久安的在潼關城共處下去。


  牛道士沉思已久,道:“聽坊間傳聞,似乎民心或可一用。我們想辦法在這上麵做一些文章。昨日我還拆了不少民房。這事卻不能耽擱了。數九寒天,凍死人的事也不奇怪。我們若一個處理不善,恐生民變啊”


  馬世耀點了點頭,自己昨天的一番折騰,雖然沒有傷了人命,卻拆毀了不少百姓房屋。現在軍營外麵還堵著一群百姓罵街呢。


  自己推說毀屋扒牆是為了“防火患於未然”,可是這話也就哄騙一下無知的百姓,若是傳到了大俠們的耳朵裏,卻不太好解釋了。所以這些受了損失了百姓,該賠錢的賠錢,該蓋房的蓋房。要盡快處置妥當,卻不能耽誤了。


  牛道士又道:“潼關一役我們得了不少戰馬,有一大半可是大俠們帶來的。雖說扔在戰場上了被我們撿了,但這事卻也不太好講。


  如果是昨天之前,我們或許還可以故作不知。但如今情況有變,看樣子我們要和大俠們在潼關城內長久的共處下去了,這個事總要拿出來議一議。否則遲早會出問題。”


  馬世耀想了想,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其實我倒也不是非貪了這些戰馬。不過我們連這些大俠的主事之人是誰都不知道。即便是想把戰馬還給他們,卻也無從下手啊。”


  牛道士,道:“這個我也細細的想過,你看到督師府衙旁邊那間李記當鋪了沒有,那間當鋪是潼關大戰之後新開的。我找人細細問過。當鋪掌櫃的和夥計都是生麵孔,絕非潼關本地人。


  而且大俠們頻繁進出,跟這間當鋪的關係匪淺。我思量著這些戰馬珍貴,若是全留下肯定是不行的。怎麽也要分一半給大俠們。


  不過這些馬也不是我們偷來的,而都是戰場上辛苦所得。總不能平白的就還了。所以說即使送還戰馬,卻總要有個說法。


  我這兩天特意看了,當鋪的後麵是一個草料場,占地極大。我想不如我們把馬牽來,都當給李記當鋪。


  這樣我們得一些銀錢,也不算白白的辛苦一場,他們的戰馬物歸原主,也算是應有之義”


  馬世耀聽了牛道士的這番話,到是老成持國之言。可於現今的局勢絲毫沒有幫助,拿起酒杯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之後。長歎了一聲,望著樓下的督師府衙,問道:


  “這個府衙之事,又該如何是好呢?”


  牛道士緊鎖雙眉,一時之間也沒有什麽良方。


  就在這時,望月樓的一個夥計走上前來,道:“馬爺,昨天您在小店的二樓,摔下不少酒壺酒碗下去。一共三錢銀子。您看是記賬上啊,還是您這就給結一下?”


  馬世耀正滿麵愁容,心裏煩悶的時候,哪裏聽得了這個,頓時重重的一拍桌子,道:“爺爺天天照顧你家的生意,還能差你幾個破酒壺酒碗了嗎?你是怎麽做事的,不想幹了是不是?把你們家掌櫃的給我叫來。”


  其實掌櫃的就在一旁,小夥計的這番話也是他讓學說的,這馬世耀天天照顧酒樓生意不假,可是每次都帶著十幾,二十個橫眉立目的親丁在身邊伺候。


  老百姓都怕招惹事端,他一來的話,這二樓可就沒其他客人敢坐著吃飯了。等於馬世耀開一桌酒席,卻包下了整個酒樓。


  所以掌櫃這麽多天,也是總想和馬世耀商量一下,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人家馬世耀來吃飯,又不是不給錢,總不能往外麵攆吧。


  這次正好借著昨天的那個由頭,想分說一下,此時聽見馬世耀召喚,立刻就趕了過來。彎腰行禮,道:

  “馬爺,您大人大量,這小孩兒不會說話,我回頭教育他。不過您昨兒砸碎的這些酒壺酒碗的,還真得記一下。我也是人家雇來看店的。這有些事您也別太難為小的……”


  “嘿,我說這夥計怎麽滿嘴不是人話,合著根子在你這呐。話說你這掌櫃的是不是也不想幹了?信不信爺明天把你這酒樓直接買下來,讓你卷鋪蓋回家,蹲城根子下要飯去!”


  馬世耀將桌子拍得啪啪山響。掌櫃的卻在旁邊垂首不語,任憑馬世耀如何發火,都不插一言。


  牛道士看到此情景,卻突然站起身來,對掌櫃的道:“你回去跟你家王員外說一下。就說這個酒樓我們馬爺買了,讓他準備地契保人。”


  “哎……我說老牛”馬世耀聽了牛道士的話,怔了一下,剛想再說什麽。卻被牛道士攔了回去。


  掌櫃的也愣在原地,這怎麽說兩句話的功夫,自己的飯碗要砸了呢。想要分說幾句,卻被牛道士又堵了回去,道:


  “這事我說了算,你就去跟王員外如實講來就好,銀錢什麽的也不會短缺於他,隻是速度要快。這裏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說罷,揮手把夥計和掌櫃的都趕了下去,等這兩人走得遠了,馬世耀才低聲道:


  “老牛,你發什麽瘋病!老子連手下弟兄的盔甲糧餉都天天發愁,哪有閑錢買這酒樓!我就是隨便的說了那麽一句橫話,找找麵子而已,你倒好……”


  牛道士卻笑而不答,等馬世耀一大堆都說完了,才緩緩道:

  “馬帥,方才背著掌櫃的一打岔,我突然福至心靈,此番這破局的關鍵可就應在這酒樓上了,你可知這望雲樓是誰的產業嗎?”


  馬世耀聽牛道士有了破局之法,心中高興,道:“這酒樓不是城裏王大戶開的嗎?滿潼關的人都知道啊。他能有辦法嗎?”


  牛道士擺了擺手,道:“這事跟王大戶沒關係。而且您說的也是現在,再往前幾年,您知道是誰的產業嗎?”


  “以前嘛……”馬世耀想了想,道:“據說好像是山西巡撫丁啟睿在潼關時置辦的。”


  牛道士拍手笑道,:“這卻一點不假,若非不是丁啟睿的產業,誰又敢把這酒樓就開在督師衙門的正對麵,又怎麽敢把這門臉修得如此闊綽,比對麵的督師府衙還要勝上幾分?”


  牛道士說的這個丁啟睿,是大明的陝西巡撫,在潼關經營多年。自持為官清廉,自是不肯做那些與民爭利的苟且之事。然而有時候迎來送往的,免不得需要些銀錢花銷。


  所以幾個家中的奴仆“背著”丁啟睿不知道,偷偷在巡撫衙門的對麵開了這座望雲樓。


  後來丁啟睿被李自成擊敗,受到崇禎皇帝的責罰,官職一擼到底。離開潼關的時候,把一些產業都處理給了當地的王大戶。其中也包括了這家酒樓。


  “那你說這破局之解,就在這間酒樓上了,又是什麽意思?”


  牛道士用手指了指樓下督師府衙門前的匾額,道:“馬帥,你看那上麵寫的是什麽字?”


  馬世耀文化不高,但字還是認得的。順著牛道士手指的方向看了半天,才道:“好像寫的是‘經略方城’吧”


  “那你覺得我們要是弄一塊‘紫陽世澤’的大匾,把那塊‘經略方城’的匾給換下來,又怎麽樣呢?”


  馬世耀一頭霧水,完全聽不懂牛道士在這打的什麽啞謎。他知道無論官府還是私宅,門上的牌匾都有些規矩。不能直白的把名字掛上去。


  比如這督師衙門就不會在自己的門上直接掛上“督師府衙”這幾個大字,那樣未免太不成體統。所以如今掛的是“經略方城”四個字。至於這牌匾裏麵有什麽說法,又有哪些講究,他卻全然不知了。


  牛道士知道馬世耀不懂,於是用手沾著酒杯裏的殘酒,畫了一幅地圖給馬世耀看。


  這次馬世耀看懂了,牛道士畫的是督師府衙門口的這一片地圖,可是卻仍不明白牛道士是何用意。


  牛道士指著地圖上一塊凹進去的地方道:“這裏便是望雲樓了,當年丁啟睿建這座望雲樓的時候,為了顯示豪闊,故意把這酒樓凹進去了一塊,建成了一個弧形。


  在它的外麵留了好大的一塊空地,供來往貴賓停駐車馬使用。如果我們買下這望雲樓,完全可以在外麵建上一圈的圍牆,稍微修改一下格局,這個望雲樓可就比那督師衙門還要豪闊許多了。”


  馬世耀仍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老牛,你說來說去的到底想說個啥,我咋聽不明白?”


  牛道士撚了撚胡須,對著馬世耀低聲道:“這督師府衙,我們搶是搶不過這幫大俠了。不過也沒人規定過,這府衙不可以搬家吧!”


  “啊?”馬世耀聽了這句話後,頓時目瞪口呆。想不到這事居然還能如此操作。


  “那……那搬家的話,這些大俠們能同意嗎?”馬世耀其實還是沒太明白。


  牛道士恨其蠢笨,不住的搖了搖頭,道:“並不是要真搬家啊,我們完全可以來一招‘偷梁換匾’,也就等於搬家了。來來來,我與您細細分說。


  其實這事妙就妙在,這督師府衙掛的‘經略方城’四個字上了,當年丁啟睿是代孫傳庭來做巡撫陝西的,可以說名不正,言不順。


  來到潼關之後,他怕被朝中非議,凡事都勤謹恭讓,這巡撫衙門的牌匾也不敢掛得太大,就勉強自己提了‘經略方城’四個字。想著混上一兩年,就換了位置。


  沒想到這個位置居然一坐就是十幾年,本來當初隻是一個臨時的指派,可後來誰曾想陰差陽錯之下,他這巡撫的位置居然坐穩了,而且官職越做越大,最後還升了督師。這‘經略方城’的匾額可就不太合適了。


  不過這四個字是他自己題的,如果自己刻意改過來,未免有些難看,所以也就這麽放著了。


  再後來洪承疇洪經略在潼關開府,曾有下人說這‘經略方城’不合時宜,是不是應該改成‘節鉞陝豫’。


  但洪承疇這人您知道,他假正經啊。把提議的手下嚴厲斥責了一頓,說要把心思放在軍國大事上,不要總弄這些門麵的功夫。所以這個匾額還是沒改。


  也就是說其實這府門上的匾額早就應該換了,隻不過陰差陽錯之下,就拖到下來現在。而如今潼關打了這麽一個大勝仗,把這匾額換上一換,也是說得通的。”


  馬世耀想了想,道:“那你剛才說要換成紫陽什麽的匾,那是什麽意思。我聽著怎麽像個道觀的名字?”


  牛道士搖頭道:“這紫陽其實是朱熹的別號,前明皇帝朱元璋當年登極之時,還想將朱熹改寫進自己族譜裏的。而‘紫陽世澤’這樣的文字,寓意極好,卻不是官府該掛的。”


  馬世耀越聽越糊塗:“這怎麽又跟朱元璋扯上了?”


  牛道士搖頭晃腦道:“您想啊,我們現在為什麽這個局解不了,還不是他們憑借武力強橫,我們沒有辦法,要處處順著他們。生怕惹了麻煩。


  這督師府衙門口的那兩個門子好哄。可我們把匾換了之後,萬一這大俠之中有粗通文墨之人,發現不妥之處,難免生了事端,我們又如何共處一城呢……

  這幾天我也在琢磨這些大俠的來曆,首先肯定不是建虜了,大西軍和我們勢如水火,所以這些大俠們也不是大西軍的。那麽剩下的也就是一個大明了。


  所以我們把這牌匾改成‘紫陽世澤’,他們如果看得懂呢,也挑不出毛病。畢竟稱頌朱明世澤,這道理也講得通。即便是覺得不妥當,頂多也就把匾額再換了。並不會因為換匾生事,來與我們交惡。


  如果他們看不懂呢?皇上派來的欽差可都是有大學問的人,這‘紫陽世澤’的牌匾一掛。便知道是私宅的意思。我們在裏麵就增添了許多可以斡旋之處。”


  馬世耀重重的歎了一口氣,說到底還是自己的腰杆不硬氣,論實力比不過這些大俠們。所以才前怕狼,後怕虎。生怕一個錯處。讓大俠們挑出了毛病。最後連共處一城都做不到了。


  這事也是難為牛道士了,愣是給擠兌出這樣一個偷梁換“匾”的主意來。武的不行,就來文的。想用文化取勝。


  馬世耀琢磨了一下,倒是覺得這事或許可行。畢竟這些少年遊俠兒恐怕也是不讀書的,估計這文化水平也不比自己高到哪去。自己看不明白的,這些大俠們應該也看不明白,於是繼續問道:

  “那我們買下這望雲樓後,又應該在匾上寫什麽字呢?‘輔政安民’?”


  馬世耀雖然不懂這匾額裏的彎彎繞,但是走南闖北,閱曆極多,他記得很多官府衙門的牌匾上寫的似乎都是這四個字。


  牛道士看了一下左右,慌忙堵住了馬世耀的嘴,道:“大人,慎言啊。


  ‘輔政安民’那是一方主官才能用的,我們用這個可不行,我琢磨了一下,改為‘輔事飭民’比較好。


  您可別小看這字裏行間的說道,差一個字可差著許多行市呢。輔事呢,說明我們在幫著大俠做事,比如掩埋屍骨啊,把守城門啊一類的苦活累活。


  飭民兩個字就更妙了,對城內百姓來說,我們明確了管理的職權,對大俠來說,則是謹飭之意。明確了這潼關城中誰主誰次的關係。任哪位大俠來了,也挑不出匾額的毛病!


  我們一定要認清自己在潼關城裏的定位啊。


  現在我們行的是左右逢源之法。


  在大俠們的那一邊,我們是幫助他們治理潼關的‘吏’。


  在朝廷天使的那一邊,我們卻是城內的‘官’


  戰場上得不到的,想要在桌子上獲得。不下一番苦功夫,做一些文字遊戲,又怎麽能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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