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歷史軍事>明末第四天災> 第七章 瘋狗出籠

第七章 瘋狗出籠

  急射了幾輪箭後,縱然白甲兵都是清軍中的精銳,可也不由得氣喘籲籲。這段時間說起來話長,其實不過也就片刻而已。這麽短的時間內連續高速拉動弓弦,幾乎每個人都有了些脫力之感。


  莫爾根自從軍以來,經曆戰陣無數。甚至連屠城都參與過一次,卻從來沒有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殺過這麽多的人。


  此時殿角下伏倒屍體無數,用血流漂杵來形容都不會誇張。莫爾根雖然累得手腳酸麻,但望著下麵成片的屍體,也忍不住放聲厲喝:


  “不怕死的,就過來啊!”


  眾白甲也跟著上司齊聲厲喝:“不怕死的就來啊!”


  結果,這些大俠們還真的就不怕死!


  莫爾根話音未落,黑壓壓的一大群人群,竟然手腳並用的又爬了過來。


  是的,是爬過來的。隻因為殿角下屍體太多,踩在腳下軟軟的不受力,顯然已經無法像在平時裏那樣衝鋒了。結果那些大俠們竟然俯下身去,手腳並用的爬了過來。


  莫爾根大吃一驚,這些大俠們都瞎了不曾?難道看不見之前衝上來那些人的下場麽?


  要知道即便是戰場之上,通常也沒有殲滅戰。一般殺了領頭衝鋒的勇猛之士,其餘的也就散了。


  像這般前兩次帶頭衝鋒的士卒都被盡皆殲於當場,甚至沒有一個人能活著逃走的慘烈之役,可以說莫爾根打了這麽多年仗也從來沒遇到過。


  然而即便是這樣慘烈,竟然都沒有把這些大俠嚇退。


  莫爾根厲喝一聲:“弟兄們,拔刀!”隨手將長弓扔下,拔出了腰間佩戴的長刀。


  莫爾根百戰之將,深知有時候打仗憑的就是一口氣。時常雙方拚到最後,都已力竭膽虛。這時候比拚的就是誰更能堅持下來。


  有時候甚至隻要多堅持那麽一時半刻,對方就有可能承受不了傷亡,在下一刻全軍崩潰。類似的場麵莫爾根也是見過一些的。


  雖然現在箭矢已盡,但若以為白甲巴牙喇們隻是騎射厲害,那可大錯特錯了。


  就拿他來說,很小的時候就跟隨父兄們在山中狩獵虎熊。長大了之後更是曆經戰陣無數,可謂百戰餘生。又豈能懼怕白刃相接的肉搏?


  其他兵卒聽了莫爾根的發喊,也紛紛學著莫爾根的樣子,將弓箭拋出,抽出了隨身攜帶的利刃上前迎敵。


  要說這些白甲兵確是厲害,雖然連續幾輪拉弓射箭,如今累德連氣都喘的不勻了,可是攻守間仍章法有度。


  衝上來的這些大俠們看似凶猛,其實近戰的功夫差到一塌糊塗。簡直就市井打架的套路,白甲兵們身著重甲,即便有時候照應不到,偶爾挨上那麽一兩下,也會被重甲擋住,並不致命。


  反觀這些衣衫單薄的大俠們就沒那麽好運了,沒有任何防禦的血肉之軀在利刃之下,殘肢斷臂,肚破腸穿。不多一時,地上便又留下了厚厚一層大俠們的屍體。


  莫爾根抹了把臉上濺來的鮮血,仰天怒吼道:“有膽的話,你們便還來啊!”


  其他眾白甲兵此時隻顧著喘著粗氣,卻不再跟著莫爾根大喊了。胸膛如同拉開了風箱一樣起伏不定,紛紛低頭思量:


  “堂口五大仙家保佑,可別千萬別再衝上來了。哪怕要再衝過來,也至少等我們喘勻了這口氣才好。


  這些大俠們也真是邪門了,即便是這樣整批的白白送死,至少也需要組織動員一下吧。


  今天在這裏殺死的大俠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總不能說,這平台上的大俠們人人都是那種傳說中的春秋死士。輕生死,重大義,視死如歸吧”


  當然,這些白甲兵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在三百年後,西方出了一位大儒,並留下這樣一句名言:


  “往往當你有了不好預感的時候,事情就會滑向你預感中最不好的那一邊。”


  正如眾白甲兵們想象中最壞的情境一樣。這群大俠果然一個個都是不信邪,不怕死的。這次甚至連喘息的時間都沒給,便又衝上來了。


  而後麵的墨九早已看出不對,可惜他身後緊貼的就是督師府大殿的正門,如今正門被鎖得嚴實,墨九連撞了幾下都沒有撞開。台階之下更都是密密麻麻的大俠,墨九即便是想臨陣脫逃,也無路可逃。


  好在白甲兵們戰力強悍,隻要上了大殿台階的大俠,撐不到片刻,便被亂刀砍死。


  可是白甲兵還能這樣支撐多久,就不好說了。大俠們就如海浪一般,前仆後繼,連綿不絕。


  如今的情形就好像一個人對著海浪揮刀,無論劈碎多少浪花,下一波大浪都會如期而至。


  問題是即便再勇猛的精銳,體力也總該是有限的。一旦體力不支.……恐怕敗亡就在眼前。


  果然,正如墨九所擔心的那樣,白甲兵又堅持了不大一會,就出現了第一個傷亡。
……

  塔必圖是正白旗內遠近聞名的勇士,刀法武藝也是久經戰陣,單獨的拿出來,也可以說不輸給旗下的任何一人。


  今天塔必圖出力最猛,接連砍翻了四五個想登上大殿台階的大俠。雖然早已經累得氣喘如牛,但塔必圖堅信,即便再殺四,五個人,自己也完全不在話下。


  然而他沒料到的是,即便他人還可以在強撐一陣子,但手中的刀卻已經不如初始之時那麽鋒利了。


  當一個大俠麵對他衝過來的時候,他照例一個順勢下劈。若是往常時候,這樣一個大力劈砍,對方勢必會被這一招砍為兩段。


  可如今這一刀下去竟然發出了“吭噔”的一聲。刀刃重重的卡在了那個大俠的肩胛骨內。


  塔必圖用腳踩著對方的身子,接連拔了兩下,都沒把刀從那個大俠的肩胛骨裏拔出來。


  而也就是在這個毫厘之間,又有一個早已負傷倒地的大俠突然間抱住了塔必圖的雙腿,就勢往外一滾。塔必圖措不及防,一跤便摔出了本陣之外。


  在亂戰之中,最怕遇到兩件事情。


  第一是怕脫離本陣。如果四麵都是敵人,後背沒有依靠,哪怕是霸王重生,呂布再世。也得被四下裏捅來的亂刀亂槍刺死。


  第二是怕的是下盤不穩,一旦下盤不穩,跌坐在地。不是被敵人殺掉,就是被亂軍踏死。


  而此時的塔必圖兩樣大忌占了個全,自然再無幸理。


  身體一倒在地便被眾大俠拖走,四周亂刃齊下,頃刻間便沒了呼吸。


  大清軍隊號稱縱橫天下五十載,未曾在戰場上折損過一個白甲兵。雖然這句話有些誇張,但也可見白甲兵的珍貴程度。


  莫爾根見塔必圖倒地身亡,心內如焚。猛劈了幾刀,想搶回塔必圖的屍體。可惜在眾大俠的重重包圍之下根本無濟於事。


  這時衝上來的大俠們越來越多,又有幾個白甲兵接連重傷倒下。莫爾根見事已不可為,大叫著眾白甲兵突圍撤退。


  在戰場之上,真正造成最大的傷亡其實往往不是在正麵交鋒的時候。反而在轉身逃跑的時候最為危險。每個人都把後背留給敵人,一心想跑贏自己的友軍。


  這個時候敵軍銜尾追殺,不用花去多少力氣便可收獲大量的人頭。


  白甲兵們以往都是扮演追殺的角色,甚至一個人騎在馬上,驅趕追殺上百人的經曆也是有過。沒想到今天卻角色對換。自己變成了敗逃的一方。


  雖然白甲兵是清軍最精銳的部隊,然而是人便會有恐懼之心。在齊心對敵的時候尚且不覺,彼此之間還有進退的照應。可當主將莫爾根下令突圍的一刹那。死亡的恐懼便襲上心頭。


  方才還強撐著的士氣一下就瀉了。每個人都發起了狠勁,不再顧忌眼前的敵人。死命的向大殿旁左邊的通道跑去。


  可他們卻忽略了一件事,這個督師衙門的大殿因為屢次擴建,旁邊的兩個通道異常的狹窄,僅僅隻有三尺來寬。情急之下,哪那麽容易退出去。


  此時每個人都拚了命的往前擠,想盡快的衝出這個通道。然而這個僅有三尺來寬的通道,即便在平常無事的時候,尚且有些擁擠。


  如今生死之間,每個人都想著盡快逃出升天。刹時間,通道口便被堵了一個水泄不通,眾白甲兵頓時擠做了一團,動彈不得。


  大俠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拿著刀劍對著空門大露的白甲兵們猛砍。不一會功夫,便又有十幾個白甲兵倒在了血泊之中。


  墨九聽到突圍的軍令時,卻沒有跟著一起衝向大殿左邊的那個狹窄通道。反正留在了大殿前,和幾個受了重傷,腿腳不便的白甲兵圍在一起結陣,掩護大部隊突圍。


  倒不是墨九忠肝義膽,勇於為大清獻身。隻是因為他在眾白甲兵還在對敵的時候,就站在陣後,就無數次的觀察過可以逃跑的道路。


  大殿的正前方,放眼望去,一大片黑壓壓的敵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正麵衝殺出去肯定是沒戲的。


  如果走大殿兩旁的通道,四周又都是那些不怕死的大俠。一旦自己出了本陣,弄不好還沒衝到通道的近前,便被敵人亂刃分屍了。


  脫離本陣就是一個死,可是堅守下去也沒有什麽好果子吃。即便莫爾根下令突圍,這一百多人一齊發力擁向那個本來就狹窄的通道,活路也變成了死路。


  墨九身材瘦小,因為個人天賦原因,無論後來怎樣的努力練習騎射武藝,也始終就不上不下。


  能被選入耿仲明的親兵營,並混成了一名哨官,最大的原因還是他曆經百戰而不死。


  那些符合要求的老兵都死光了,自然也就輪到墨九上位了。而他曆經百戰全身而退最大的法寶便是越在絕境的時候,心裏越是沉著冷靜。


  當第一個白甲兵塔必圖倒下的時候,那些大俠們一擁而上將塔必圖的屍體拖走。其他白甲兵當時見塔必圖的屍身被拖出陣外,都紅了眼睛,以為必被這些大俠割去腦袋。


  可墨九在陣後卻看得清楚。這些大俠對塔必圖的首級絲毫不敢興趣,反而上下其手,將塔必圖的盔甲武器削了個幹淨,連手上扳指,耳朵上的金環也沒有放過。


  甚至有幾個大俠,因為爭搶塔必圖的盔甲動起了刀子。這讓墨九倍感疑惑。


  按說在軍陣之上,如果因為爭搶繳獲財物和友軍動起了刀子。這種行為哪怕是最不入流的山賊,也會嚴厲禁止。


  可是任憑那幾個大俠互相砍的血肉模糊,周圍那些大俠卻好像沒看見一般。和白甲兵們拚殺衝鋒都一切如常,絲毫沒有把戰陣之前,居然有人明目張膽的屠殺友軍當一回事。


  這還是印象中悍不畏死,舍生取義,瘋狂衝陣的春秋死士麽?連街邊閑漢軍痞都不如!


  更讓墨九疑惑的是,白甲兵的盔甲裝備雖然難得。可無論是大順還是大明。這首級才是最值錢的啊。


  要知道無論明軍還是順軍,曆來都有拿首級計功的傳統,一個真虜的首級價值連城,代表著顯赫的軍功和財富。更不用說白甲兵的首級了。


  可是這些大俠竟然對首級絲毫不感興趣,當塔必圖屍體上的裝備被剝得一幹二淨以後,就再也沒人去理那具屍體了。


  在場足足有幾千個大俠,在眾目睽睽之下,可以為了一件盔甲拔刀互砍。卻沒有人想著去割地上的一個首級。


  這讓墨九突然有了一種想法:“難道這些大俠們對首級沒有興趣,卻一心隻想搶裝備。為了些許裝備,甚至可以不顧性命?”


  看著這些仍然奮不顧身,向白甲兵衝鋒的大俠,墨九突然想起了自己幼年時遇到的一條瘋狗。


  那一年山東大旱,隻有十幾歲的墨九跟著一群人逃荒。一路上草根樹皮都吃了個幹淨。墨九餓得奄奄一息,靠在一個村子的斷牆下麵等死。


  一起逃荒的裏麵有好心人,省出半塊餅子給墨九救命。可墨九還沒等吃,不知道在村子的哪裏,突然竄出來一條瘋狗,連餅子帶墨九的手,狠狠的咬住不放。


  大旱之年,雖然是半塊餅子,但代表的就是一條人命。墨九任憑手掌被瘋狗咬得鮮血淋漓,也不舍得鬆了手中的餅子。


  旁邊的饑民看到有瘋狗傷人,也急忙去驅趕那狗,可是那狗無論怎麽踢打,就是不鬆嘴。最後眾人隻得找來木棒,將瘋狗亂棍打死。


  而那條狗的腦袋直到被搗得稀碎,咬著餅子的嘴巴也沒有鬆開過半分。至今,墨九的手上還留著當時被瘋狗撕扯的傷疤。


  後來有人說,其他那條狗其實並不是什麽瘋狗。也是餓得急了才出來搶餅吃。如果當時墨九扔了餅子,可能那條狗就不會傷人了。


  這件童年舊事墨九一直記憶猶新,如今眼前的這些大俠們,不知道怎地竟然讓墨九想起了自己童年時遇到的那條餓狗。


  “如果我把餅子扔了,是不是就不會咬我了.……”一個奇怪的念頭,突然出現在墨九的腦中。


  此時莫爾根等人已經被大俠們逼到了絕境,間不容發。也來不及讓墨九再仔細考慮了。


  索性墨九將刀一扔,反身脫下盔甲也遠遠的拋出。怕脫得不幹淨被人惦記。將裏麵的棉衣、棉褲、靴子也統統脫下扔了出去。


  最後上身赤膊,下身隻留了一條褻褲。捂著胸口,緩緩的躺在了屍體中間,還順手沾了一些地上的鮮血,在身上抹了幾把。


  戰場上裝死這種事情,墨九還是在明軍的時候幹過。清軍不以首級論功。雖然偶爾會收集人頭做成京觀。但也不是每次都這麽幹。


  可是降清以後卻不同了。明軍都是以割多少首級來計算軍功的。這大好頭顱頂著個金錢鼠尾的發型。那就是白花花的銀子。


  無論是八旗漢軍還是八旗清軍,隻要頂著金錢鼠尾,那趴在地上的就不是屍體,而是一堆銀子。如果敢倒地裝死,頃刻間就會被割去人頭。從假死變成真死。


  墨九十幾年來都不用的裝死技能,如今再拿出來使用,竟然發現依然的毫無滯澀。眾大俠果然沒有去搭理光著脊梁,捂著胸口緩緩倒下的墨九,紛紛去爭搶墨九拋出的裝備。


  墨九一見大喜,暗道自己的裝死之計大功告成,微眯著雙眼,觀察起戰場上的動靜來。
……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