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大學（18）
被陰影籠罩下的顧芳潔突然開口了，眾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聽見聲音道：“我……我會盡快搬走的。”
她的語氣平淡無波，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安排，勸解無能的向曉蝶不禁又急又氣，唯有朝牛心雨不停搖著腦袋，希望對方別當真同意了這個不通人情的決定，而紀萍在見到好友表現出如此斬釘截鐵的態度後終於開始意識到，原來她竟對顧芳潔的成見那麽深了……
“大家先冷靜點，有話好好說！”
牛心雨出麵說了幾句安撫話，她自然不會胡亂答應同學們在氣頭上的決定，但也確實沒料到事態發展會如此情轉直下，不由在心裏感到了頭大。
到底要怎麽處理目前的緊張局勢才好呢？
她飛快調動著腦細胞，卻見身旁的方晚晴忽然抬腳走到了冷若冰霜的吳映雪麵前，語帶困惑地問了句：“吳同學，你真的這麽厭惡顧芳潔嗎？”
吳映雪直視她的表情裏不帶有任何溫度，可笑地反問道：“怎麽我不能厭惡她嗎？是她先不經允許冒了我的名、盜了我的款，事後還不好好向我道歉認錯，一開始搞起冷戰的也是她……明明都是她的錯，為什麽現在看你們的反應反倒是我的不對了？難道我就沒有表達真實想法的權利嗎？”
方晚晴靜靜聽她說完，點了點頭道：“你當然有權利，我隻是想問你一句，你和顧芳潔認識到現在，她在你的心裏真的如此不堪嗎？如果她今天真如你所願搬出去的話，你以後回想起來會不會有後悔的時候？”
吳映雪冷笑道：“我後什麽悔，從頭到尾該後悔的是她，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去做偷雞摸狗的事，是她自己人品有問題！”
紀萍忍不住出聲道：“映雪，可以了……”
但她也隻攔了小半句，因為心裏知道好友講的確是實情，她似乎找不到反駁的道理，如果硬要找，那就是出於同一屋簷下的友誼，不過映雪好像已經打算放棄對芳潔的這份友誼了，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地出言趕人。
與顧芳潔站在一道的向曉蝶早已泛紅了眼眶，她憋著眼淚恍然道：是之前的自己太樂觀了，以為這場風波應該動搖不了寢室裏的感情，哪怕需要一點時間，或者更長的時間，她們四人也終會重歸於好的……可她現在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場冷戰徹底演變成了分裂，仿佛過往再濃厚的經曆畫麵都不複存在了。
“恩……大家盡量別被負麵情緒掌控了思想，我們還得冷靜看待問題啊。”
牛心雨嚐試通過提醒來給吳映雪降降氣勁兒，但她想到的話術太過蒼白，好像沒能起到什麽效果，幸而還有方晚晴在配合工作：
“顧芳潔……”她沒有轉頭，嘴裏突然叫起了縮在陰影裏不聲不響的顧同學，眼睛卻仍注視著身前這位正毫不留情撕扯室友傷口的美麗小姑娘，哪怕這道傷口是室友自己作惡弄出來的……她平靜地問道，“你為什麽要冒名貸款？我聽向曉蝶和牛導的描述說你平時一直是個很守規矩的人，那你為什麽會去做這種出格的事？”
顧芳潔沉默了片刻，回道：“是為了投資加密數字貨幣……”
她的聲音中已帶著明顯的哽咽，方晚晴又問道：“還有呢？”
顧芳潔輕聲道：“還有……都輸光了。”
方晚晴追問道：“你為什麽要投資這個，是為了賺錢嗎？”
顧芳潔答道：“是的。”
方晚晴這才將視線轉向了她，疑惑道：“那你為何隻貸款這麽點錢，和你一起投資的葉東亮和呂建安都欠下了巨債，你為何沒像他們一樣？”
顧芳潔頓了下，低聲道：“我膽子小。”
牛心雨不禁惋惜般歎了口氣，她剛想對其進行教導和寬慰，卻見方晚晴朝向陰影裏的顧芳潔搖了搖頭，緩緩道：“你沒說實話，或者隻說了一部分實話，如果你是因為貪財不該隻有這麽點欲望，既然犯了錯還是老實坦白動機比較好，至少在從這個屋裏搬出去之前……你必須得給吳映雪一個交代。”
被點名的吳映雪神經一緊，隨著接連幾個問題的引導，她終於將集中在方晚晴身上的注意力轉移到了斜前方的顧芳潔身上，與此同時剛在她體內洶湧翻覆的各類情緒也逐漸趨於平緩，使她能夠分出精力投入起眼門前的寢室關係。
她看到站在陰影裏的顧芳潔斷斷續續地說道：“我隻想、賺點零用錢……這樣就可以參加大家的集體活動……就可以和她們……一起玩了。”
方晚晴重複地問了遍：“你是為了能和她們一起玩？”
顧芳潔在陰影裏模糊地點動了下腦袋。
吳映雪露出了怔愣的表情，那邊的向曉蝶忍不住對著顧芳潔大聲說道：“但我們一直在一起啊，從來沒說過不帶你玩，倒是你自己……我明白了，你是錢不夠，所以才一直找借口不參加我們的集體活動是嗎？”她停了下，心急地道，“你真傻，我早就說過了，你錢不夠可以找我借的，我又不是不肯借給你！”
紀萍也歎道：“芳潔，你想的太多了，你錢不夠用就坦白說，我們不會讓你分攤出去玩的費用，誰也不會介意的。”
吳映雪在心裏表示認同，但陰影裏的顧芳潔卻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未對她們的話做出任何反應。方晚晴暗歎了口氣，替她解釋道：“你們不介意，但是她會介意，哪怕你們幾個心裏並不會因為貧窮就看不起她，但她也會有屬於自己的自尊心……我猜顧同學是不願意和人借錢的。”
顧芳潔發出了一聲苦笑，笑聲中帶著明顯的自嘲，道：“是啊，我是不願意和人借錢……但我這回確是偷偷貸了吳映雪的錢，我這種人還談什麽自尊心呢！”
吳映雪張了張口，下意識想說點什麽，但又閉上了嘴巴。
方晚晴瞥了她一眼，捕捉到她冰冷的表情有所鬆動，又接著道：“既然說開了，那還有什麽話就一並說了吧！比如剛才吳映雪提到的，明明是你做錯了事為何要先一步開啟冷戰，我看你連被學校處分都不怕，敢主動跑去和輔導員承認錯誤，反倒是不敢和自己的好朋友承認錯誤嗎？”
這個問題也擊中了牛心雨，她記得向曉蝶提到過她們幾人是絕不會去和老師或者輔導員打報告的，那麽顧芳潔為什麽要多此一舉，令自己陷入不利的影響裏呢？
方晚晴每次拋出的問題都讓顧芳潔感到了顧慮，她答得慢，聽的人也耐心，願意給予她心理建設的時間，可有一個人似乎等不及了……
吳映雪蹙起秀眉，催促道：“到底因為什麽，你說呀！”
她此刻的心神已完全被室友占據，一心隻想了解清楚這次矛盾的前因後果。
顧芳潔吐了口氣，淡淡地說道：“因為我這回賭博失敗，不僅沒有賺到零用錢，還變得更加貧窮了，以後也更沒有機會參加你們的集體活動，既然如此，我想不如就早點退出吧……”她又加了句，“我做錯了事，品德有汙點……也不配再和你們交朋友了。”
“哦，我算明白了……”方晚晴擺出了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無縫銜接道，“原來你早就做好了與她們幾個絕交的準備，所以才開啟了冷戰……那你為何不幹脆點直接申請搬出去呢？”她想了想，又自問自答道，“哦，想必是因為舍不得大家吧？不過這回你不用糾結了，因為吳映雪已經替你做好了決定。”
吳映雪臉色一變，她完全冷靜下來後已經開始後悔起剛才的口不擇言了。
向曉蝶沒有忍住眼淚，哭著道：“不是的，剛才說的不算數，在氣頭上說的話都不能作數的……”她再次望向吳映雪，難受地問道，“你真的、一定要非趕她走不可嗎？”
吳映雪臉色一僵，甚至連脖子都僵住了，無論是點頭還是搖頭的幅度都無法順利做出來。
方晚晴看向她，輕聲說道：“還是回到我最初問過你的一個問題，顧芳潔在你心裏真的很不堪嗎？你是和她朝夕相處的人，應該比誰都清楚她的為人，如果你認定她就是一個品德敗壞的人，那就繼續推她離開這裏，如果你認為她這次犯的錯誤隻是一念之差，是值得被原諒的……那就請你選擇寬恕她吧。”
吳映雪隨即感受到了來自周圍人的期盼目光，但她單是回視著方晚晴遲遲沒有表態，不是說這個選擇有多困難，而是在她的內心裏突然湧起了一點點的羞愧以及一些些的……憋屈。
其實她今天早有打算，甚至在方晚晴和牛導過來之前她就準備趁著生日的契機緩解與顧芳潔的冷戰，畢竟自己已經生了一個禮拜的氣了，室友們怕了，她也覺得夠了，而生日這天正好適合大赦天下……可沒料到的是，她在見到方晚晴後居然被熊熊妒火燒昏了腦子，轉而遷怒起顧芳潔，還說出去了許多無法收回的傷人話。
顧芳潔是什麽樣人她當然清楚，也從沒想過要趕對方離開的。
可眼下最討厭的是，她竟然要被自己原先最看不起的人逼迫著做出早就定好的選擇，仿佛自己是受了對方的教化才改變的……這種身不由已的挫敗感實在令她憋屈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