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義工（下）
黎澄晃進教室，他看了眼正在閑聊的兩人故意開起玩笑道：“我在外麵陪玩，你們倒在這裏偷懶，聊什麽這麽起勁？”
喻真低頭看了下手表，發現已過去了大半個小時，想到這段時間內全靠對方一人在照顧孩子們，不禁訕訕地道：“小黎坐這裏休息下吧，我去外麵陪他們。”
周濟笑道：“黎先生真厲害，想的點子很受孩子們歡迎啊。”他跟在喻真後麵說了句，“喻理事，我和你一起去吧。”
黎澄伸手一攔，挑眉道：“我剛回來你們就打算走，好歹留個人陪我聊會兒天吧。”他的大刀已出鞘，豈能讓對方順利逃開，“正好我有點關於孤兒院的問題想請教，不如周總與我聊幾句？”
周濟與他別有深意的目光對視了一下，回應道：“當然可以，樂意奉陪。”
於是喻真一人去了室外，兩個男人留在了室內。
周濟率先打破沉默問道：“黎先生有什麽問題，我對這家孤兒院了解頗深，一般都能回答。”
黎澄掂量了下手裏的大刀，輕笑了下道：“聽說‘申展’今年要拓展海外業務了，周總很會布局啊。”
周濟並不意外對方突然轉換了話題，和顏悅色地道：“黎大少爺竟然會關注‘申展’這類小企業的發展，是我的榮幸。”
他順口改了稱呼，心裏知道現在已不是“上善”與“申展”的對話，而是黎家少爺與“申展”的對話。他不由想起第一次拜訪“上善”時遭到的蔑視與冷遇，更好奇對方這次主動接近自己的動機。
黎澄慢慢露出了一個傲慢的笑容，用指點江山的口吻道：“企業開拓事業版圖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應當通過正當途徑來實現，周總看著是個淑人君子，卻喜歡在背地裏搞些不上台麵的小把戲。”
周濟聽後愣怔了下，一臉不解地道：“黎少爺的意思我沒有明白。”
黎澄看著對方的裝模作樣冷笑一聲道：“你不就是想利用我們理事來使‘申展’入選政府今年推出的‘軟件企業海外出口扶持名單’嗎？”他直截了當地拆穿了對方的居心，黎家大少爺作為金字塔頂端的上位者在對待下位者時自然不用拐彎抹角，“你從去年就開始布局，先是給予‘上善’項目機會，又積極配合機構評級需求，今天又拉著我們理事聯絡感情，真是釣著好長的一根魚線啊。”
周濟聞言狐疑道：黎大少爺居然會大費周章地調查他，這明顯是特意的針對行為了。自己有在不經意間得罪過對方嗎？
他邊在腦海裏快速分析著前因後果邊心平氣和地否認道：“黎少爺誤會了，不僅對我，也對喻理事產生了誤解。”
黎澄又發出了一聲冷笑，這人真是虛偽至極，他已經把話講明了，對方還覥著臉想裝清白。
周濟並沒有被黎少爺字裏行間的嘲諷不屑及表現出來的囂張態度所影響，作為一個精明的商人，他早已習慣站在理性角度看待問題。
他慢慢解釋道：“‘申展’確實看中海外市場，但以黎少爺對喻理事的了解，認為她會為了幫助我而去做些偷梁換柱的不公正行為嗎？”
黎澄被這話問得火冒三丈，照這說法他倒成了汙蔑喻真的人，而對方這個偽君子卻在行使著維護權。他氣急敗壞地道：“我們理事當然不會，但她的性格太過單純，難免會被有心人忽悠、利用。”
周濟從容不迫地道：“‘申展’在同行裏技術過硬，這點無需質疑，欠缺的隻是成立年限及資曆，而我也隻是想為自己爭取下被相關部門公平審核的機會。”
黎澄發出一聲嗤笑：“哦，聽你這麽一說，你找機會開後門反而是在尋求公平公平了？”
周濟奇怪地思索著，這大少爺刻意針對自己難道是因為正義感爆棚嗎？
他隨即反問了一句：“黎少爺當初為幫助‘上善’入選慶典也走了後門，這個又如何解釋呢？我為了公司利益就是陰險卑鄙，你出於個人意願就是光明磊落了？”
黎澄沒想到對方會說出如此無禮的話，不由露出了一個危險的眼神，用居高臨下的語氣道：“你知道自己現在在和誰說話嗎？”
他知道周濟目前正在與姐姐商討兩家公司項目合作的事宜，他也因為有了這個把柄而覺得自己所持的大刀鋒利無比、所向披靡。
周濟卻並未受到威脅，閑然自得地道：“這是黎少爺對我的第二個誤會。‘申展’與‘黎氏集團’的合作是相輔相成且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不會因為任何人的一句話或私人情緒便能輕易左右取消。”
自己滿懷自信的一刀居然被輕而易舉地彈開了，黎澄咬牙切齒地道：“我現在不參與家族事務不代表永遠不參與，你不怕今天如此得罪我後會給自己的未來帶來無窮隱患嗎？”
周濟麵色如常地道：“‘黎氏集團’向來不看情分隻看合作企業的實力與能耐，是否能為集團創造切實利益與前景，而‘申展’恰好符合這個評判標準。”
黎澄被對方這副穩操勝券、淡定自若的氣度噎住了，他明明拿著刀就差最後一步的斬首了，沒想到對方猶如鋼筋鐵骨，遲遲不願向他低頭甚至還開始了反擊。
他一直享受著“黎氏集團”大少爺的身份榮耀了２６年，無論是家裏還是商界無人不對他眾星拱月、百般追捧。但就在此刻，被她視如草芥的小企業主周濟向他演繹了另一種方式的“高高在上”，對方看似謙遜有禮卻並不把他放在眼裏。
“周、濟。”黎澄一字一頓地道，“既然你如此自信，那咱們走著瞧。”
周濟連忙做了個抬手安撫地動作道：“黎少爺，我並不想與你結怨，隻是想解開誤會罷了。”他笑了笑道，“你剛才的觀點沒錯，企業想要做大變強還得依靠能力，通關係、走捷徑絕不是長久之計。”
黎澄麵無表情地道：“周總能明白就好，‘上善’是公益機構，不是盈利企業，商業算計摻和進慈善事業裏總不太合適吧。”他加重了語氣道，“如果你不是出於真心做公益，就別再接近我們機構。”
周濟仔細聽著，仍未搞懂對方的心理。難道這大少爺真的隻是為了維護正義之心及公益事業嗎？
他百思不得其解，同時耐心解釋道：“黎少爺，我並非不願做慈善，‘回報社會’是‘申展’的企業文化之一，而‘上善’恰好是一家值得信任的公益機構，喻理事她……”他說著突然靈光一閃，腦中隨即冒出了一個大膽又荒唐的想法。
對方大費周章地調查自己，又帶著這麽明顯的私人情緒，怎麽看都不想是為了空洞廣泛的理想情懷。唯一的合理解釋隻能是為了某個人……還是極為看重的人。
周濟看了眼正在窗外空地上陪伴孩子們的喻真不禁哭笑不得地想著：原來現在不是黎少爺與“申展”的對話，而是黎澄與他的對話，屬於男人之間的對話。
這個誤會大了，他可不能無端背上奪人所愛、擋人情路的莫須有罪名。
就如黎澄想的，周濟不怕得罪他，因為黎大少爺今後即便參與進了家族事務也得順應商業規則辦事，立場與主張自然會趨向商人宗旨。
但他絕不能在感情上得罪他。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嫉妒可以輕易摧毀一個人的理智與原則。對方畢竟是舉足輕重的黎家大少爺，萬一孤注一擲對付他，隻有落得兩敗俱傷的下場。
想到此他的神色開始變得嚴肅，既然找到了症結所在就必須立即拔除它，這簡直是一把吊在他頭頂的懸梁刺刀。
“……喻理事她是我認識的人中最為堅持原則、純真無邪的理想主義者，與她在工作上可以放心合作，不用擔心她會偷奸耍滑、違反條約。”他態度端正、語氣誠懇地說道，“不過凡事過猶不及，像我這樣的世俗凡人並不適合站在她的身邊，她就像個道德標杆，難免讓人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來。”
黎澄聽著皺起了眉頭，有所感應對方的意思但又聽不真切。
周濟幹脆直接發出了一句祝福：“我是真心佩服黎少爺的勇氣，你們都是擁有赤子之心的人，在一起是相得益彰、珠聯璧合。”
黎澄終於聽出了對方的隱含之意，一瞬間心事被揭穿的難堪之情迅速爬上心頭。他麵上開始變得紅白交錯、氣息不定，同時清晰地感到自己手中的刀不僅砍不下去，連拿都要拿不住了。
周濟卻沒有半點取笑之意，他規規矩矩地說道：“黎少爺，這次與你的談話讓我受益匪淺，我也是個有原則的人，該做什麽不做什麽心裏有素，還請放心。”
黎澄已經把大刀扔掉了，開了大半天的屏也垂了下來，他不能再將惱羞成怒的樣子表現出來遭人笑話，強自鎮定地憋出了一句：“你知道就好！”
周濟馬上點了點頭，他明白表態後肯定會引起對方的暫時羞怒，但總比不說清楚要好。接下來他需要收斂起多餘動作與表情，保持安靜乖巧的站立姿態，以防發生適得其反的效果。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尷尬緊張的氛圍，幸好這時王院長過來喊大家吃飯了。
周濟終於鬆了口氣，叫上室外的喻真跟在王院長身後一起去了食堂。
“這裏都是粗茶淡飯，不知道你們吃不吃得習慣。”王院長問向了“上善”兩人，周濟肯定是熟悉這裏的口味不會有絲毫問題。
黎澄低頭一看，桌上擺著三份已經盛好的飯菜，分別是清炒菠菜、炒素錦、油煎帶魚及紅燒大排，另有一份蛋花湯。他跟著喻真點頭道：“家常菜，很不錯。”
王院長道：“飯和湯不夠可以和食堂阿姨說，我先去看看孩子們，小濟招呼兩個朋友吧。”
她說完便走了，三人開始坐下吃飯。
周濟和喻真打完了感情牌，現在又明白了黎澄的心思，自然不會再與她多講話，喻真本就不是話多的人，而黎澄經過剛才那一戰已然興致全無，於是三人秉持著“食不語”的原則沉默地吃了一頓飯。
情緒消極的黎少爺淺嚐幾口後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這裏畢竟是大鍋飯，他家都是請星級廚師燒製的，無論是原材料還是烹飪方法都要高級多了。他偷看了眼喻真，發現對方正一口一口吃得很安詳，隻得暗自忍耐著不適口感繼續吃下去。
周濟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一切，心裏好笑地想著，人可不貌相，這大少爺外表看似個花花公子卻隻敢玩暗戀，處理感情的手段更是青澀又純情，真是有趣得緊。
※※※※※※※※※※※※※※※※※※※※
最近寫得慢了，請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