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誌高中（4）
舊年就這樣翻篇而過，新的一年到來了，這是一月第一個周一的早晨。
方晚晴照例來到學校操場觀看千名學生的出操表演。她站在（１）班的隊列旁，從前排慢慢往後走，這個班的大部分學生她都有了初步印象，但還叫不上名字，其中已經熟悉的同學有三人。
最先入眼的是排在隊伍前方的謝婉婷，她朝可愛暖心的謝同學眨了下眼睛，對方心領神會地笑了笑，然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腦袋。
往後走了幾排，她又看到了絕美少女吳映雪。欣賞過了對方的花容月貌後，方晚晴不由在心裏對比道：不是校服醜的問題，還是長相的問題啊。
吳映雪和她哥哥一樣身上散發著高冷氣質，特別是當她不笑的時候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感覺。方晚晴下意識地認為不適合露出開玩笑的表情，所以朝她慢慢揚起了一個端莊穩重的笑容。吳同學看見後立即回以了一個大方甜美的微笑，這個笑臉太過美麗，令方晚晴聯想到冰雪初融、晴空萬裏的畫麵。
不得了，這個小美人長大後肯定不得了。方晚晴心中發著感歎，逐步走到了最後一排，看見了這個班級裏她熟悉的最後一名學生，周逸。
她想著上周五在生日宴上他表現得還算乖巧，想必已經消解了一些誤會，所以對他露出了一個友好的笑容。沒想到的是周逸冷酷地看著她，眼睛裏仍舊透出一股熟悉的鄙視目光，並且隨著廣播操的抬頭動作將這個鄙視表情做得更為生動欠揍。
……兔崽子。
方晚晴暗罵一聲，自討沒趣地轉身走開了。
出操之後是班會，她跟著葉鬆老師一起去到（１）班刷存在感。葉老師在台上認真嚴肅地講學習講紀律，她則站在一旁盯著後方的簡陋黑板報默默吐著小槽、開著小差。
這時，英語老師來了，她向葉老師及班級同學請了假，說今天家中有事得缺席晚自修了。
格誌的晚自修通常都會派有一名任課老師看管，老師有事時也可請假，隻需提前告知學生就行了，因為不少學生就是為了得到老師輔導而上晚自修的。果然，底下有同學聽到今天沒有老師看顧後便決定放學早點回家了。
20分鍾的班會過得很快，第一節是語文課。葉鬆老師在臨走時又吩咐了數學課代表一句：“周逸，下課後來我辦公室拿試卷。”
周逸答應了一聲，目光冷冷地看著方晚晴晃悠著腳步跟隨葉鬆老師離開了教室。
她還在混。周逸心裏冷笑了一聲，可沒那麽容易！
第一節語文課結束後，周逸按照葉老師的吩咐來到了他的辦公室，在領取試卷時他特意朝葉老師建議道：“今晚英語老師來不了的話，或許可以讓方老師帶班。”
葉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含蓄地道：“方老師……你覺得她合適？”
周逸點頭道：“晚自修上有個老師在總讓人安心點，而且方老師人挺不錯的，很親切。”
葉鬆對這個得意門生的提議總是很看重，他理解地道：“不錯的想法，隻是不知道方老師今晚有沒有空，待會兒得先去問問她。”
周逸對他露齒一笑道：“葉老師，你周一的課時和會議特別多，不如我代你去問吧。”
葉鬆想了想道：“也好，那你去問下吧，然後給我個答複。”
周逸領命離開。他並不著急即刻去找方晚晴，而是決定等到午休時間再去。因為她曾說過會利用午休時間開展項目服務，周逸想著正好借此機會查個崗，看看她到底有沒有在偷懶騙人。
——
午休時間，謝婉婷如約來到了方晚晴的辦公室。
在方晚晴零食投喂的攻勢下，經過一個月的相處，她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有了質的飛躍，談話內容逐漸涉及到了家庭隱私方麵。方晚晴想要撫慰謝同學的心理，必然要觸碰到對方的傷口。
“父親離開我們後就沒有聯係了，母親也不願意提起他，我們在家裏很少提及關於他的事情。”謝婉婷低聲說道。
“但你很想念他是嗎？”方晚晴柔聲問。
“恩，但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走了，我對他其實沒有太多印象。”
“你在心裏責怪過他嗎？”
“母親對他的評價不好，曾經說過他不是一個好父親，沒有盡到為人夫與為人父的責任。即便他倆沒有離婚，家裏的日子也不會好過，說不定會比現在更難過。”
方晚晴安靜地傾聽著，這些已成定局的事情無法改變，她需要做的是給謝婉婷一個述說與發泄的平台，從而減輕她的苦悶與壓力。
“母親腿腳殘疾，不便出門工作，我們一直以來都是依靠社會救濟金生活。我看見有同學穿戴著很精美的飾品，使用著最先進前沿的電子設備，都會心生羨慕。我也經常會問菩薩，為什麽我要過得那麽悲慘，明明大家都是一樣的。”她歎了口氣繼續說，“母親常在我耳邊念叨，說咱們家隻有靠我自己，如果我高考失敗，那麽人生就完了，一輩子逃脫不了窮苦的命運。”
方晚晴安慰道：“你已經很棒了，格誌高中的（１）班不是所有人都能進的，你已經比很多同學都要優秀了。”
“但是我比他們壓力都大，他們也許可以失敗，或者逃避。像（７）班的同學就可以不參加高考，他們沒有那麽累，有錢就可以出國了。還有（８）班，藝術生的文化課要求沒有那麽高。”
方晚晴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道：“那你想去（７）班或（８）班嗎？”
謝婉婷沒有回答。
方晚晴篤定地道：“你更願意留在（１）班，因為這是你憑借努力留下來的，在你心中應該有著屬於尖子生的驕傲。”她塞了一塊巧克力給謝婉婷，“那些精美飾品與潮流電子產品並沒有什麽可羨慕的，等你真的長大了會發現人生還有更為重要渴望的東西。”
“是什麽東西？”
“心底真正熱愛的東西，這個隻有你自己知道。”
謝婉婷睜著眼睛一臉茫然。
方晚晴問道：“願意聽聽我的事情嗎？”
謝婉婷柔順地點了點頭。
“我高中的時候，就是像你這般大的時候，曾經麵臨著兩個選擇。不對，我說錯了……其實我沒有選擇。”方晚晴苦笑了下道，“我從小喜歡畫畫，也學了畫畫，但是父母一直覺得畫畫這個東西沒有出路，所以從來沒有想過讓我考藝校或者讀設計類專業。”
“那方老師讀了什麽專業？”謝婉婷好奇地問。
“我讀的會計專業，父母覺得會計這個崗位穩定，一輩子有飯吃，也適合女生。”
“但你現在也沒有從事會計工作啊？”
方晚晴笑道：“因為我大學畢業後找到了一份很穩定的工作，父母便放心了，他們的原意也是想讓我的生活穩定有保障。”
謝婉婷理解地點了點頭。
“但是，我心裏始終有個遺憾。我沒有從事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所以即便每天都過得輕鬆安逸，可心裏一直無法開心。”方晚晴溫柔地看著她，“這就是我剛才和你說的，飾品和電子產品都不值一提，你真正想要什麽隻有你自己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思考下自己對什麽感興趣，然後努力提高學習成績，優秀的成績可以幫助你選擇自己喜歡的學校和專業，這才是將來跟隨你一輩子的事。”
謝婉婷認真地聽著，時而皺起眉頭沉思。
“你知道自己喜歡什麽嗎？”方晚晴問。
謝婉婷搖了搖頭。
方晚晴真誠地道：“沒關係，你可以好好地想，慢慢地想，一定要聽見自己心底的聲音。”她笑著鼓勵道，“你比當年的我有著更好的成績，你的選擇麵很大。”
見謝婉婷嘴裏的巧克力吃完了，方晚晴又塞給了她一顆，同時道：“你不要將母親的碎碎念及家庭的經濟壓力太過放在心上。你要想著努力讀書獲取優異的成績是為了自己將來能與理想更接近，是為了決定自己今後的生活方式。人一旦想著追求快樂、追求美好，那麽一路上的努力與拚搏就不會顯得那麽痛苦了。”
謝婉婷抬起了頭，慢慢舒了口氣道：“謝謝方老師，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方晚晴繼續道：“你們現在的時機比我們那時好，十年前的社會發展模式沒有像現在這麽海納百川，你處在很好的時代，這是你比起我們這代人幸運的地方。所以別總想著自己的不幸，要珍惜當下，放眼未來。你才18歲，可以說精彩的人生才剛開始。”她拍了拍謝婉婷的肩膀，“同時也意味著你離完全操控自己人生的日子不遠了，好好積攢實力，你會逐漸擺脫困難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的。”
嚴肅的話題說完後，她們又開始說起輕鬆的話題。歡聲笑語中，辦公室的門被人敲了兩下，隨後方晚晴看見周逸的臉出現在了門後。
“什麽事？”方晚晴出聲問道。
這是周逸第一次來她辦公室，不會是因為上次自己告訴他說項目服務時間集中在了午休段，所以他特意跑來視察工作的吧。她心裏無奈又好笑地想著。
周逸用目光在方晚晴及謝婉婷身上掃了一圈，然後簡潔地道：“葉鬆老師問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空帶晚自修？”
“恩？”方晚晴遲疑了下，隨後道：“……應該沒問題。”
周逸得到想要的答複後便隨手關上門走了。
方晚晴覺得納悶，不知道葉鬆老師為何突然改變想法，轉頭看時卻發現謝婉婷的小臉變得紅撲撲的，她立即心領神會地調侃道：“我猜想你是很喜歡羽毛球了，或許考慮讀個體校吧。”
謝婉婷怔愣了下，很快明白了方老師的意思，頓時小臉變得更紅了。
方晚晴“嘿嘿”笑了兩聲，不由再次感歎道：青春啊，年輕啊，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