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難解之困局
魏知行盡量壓下心中的酸楚,疑惑道:“寧公主,這不過是普通的金釵子,這新式樣還是從你府中傳出來的,坊間戲苑為此還編出了一淒美的話本子,‘鳳凰三點頭’因此而聞名,滿京城殷實的人家,都會給自己家的女兒準備一支,做新嫁娘的時候配戴,公主能忍得下全天下嫁娘的效仿,為何獨獨對這一支耿耿於懷呢?”
寧公主眼色晦暗,重重歎了一口氣,在魏知行以為她會吐出什麽密辛之時,寧公主卻“撲哧”一聲笑了,笑紋越來越大,眼睛彎成了月芽兒。
魏知行不明所以,順著她的眼睛張望,隻見前方幾丈處,二十幾個禦林軍將刀箭重重疊疊的置在兩個黑鷹軍的脖子上,二人脖子梗直得不敢動搖,又被趕著向前走,肩上架著殷明月手鐐和腳。
明月則像待宰的豬一樣,被二人狼狽不堪的抬了回來,臉已經成了豬肝色,心裏恨的,不是寧公主,不是禦林軍,而是這兩個突然冒出來的愣頭青,好好的“救”自己幹嘛,搞得自己莫名其妙的跟著在外麵晃了一圈,然後又灰溜溜的回來了。
被放在地上,明月一咕嚕爬起來,腰杆想再撥得溜直,想重新拿出剛剛和寧公主對峙的勇氣,在見到魏知行後,卻氣餒得如同險些溺亡、剛剛從河裏爬出來的貓兒,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魏知行感覺自己的心又被軟化了,靜默得如一塊石頭,眼睛卻偷偷覷著明月渾身上下,看看哪裏的傷加重了。
脖頸處,是被殷家打暈時留下的青紫;手腕、腳腕處,是被腳鐐勒出的淤青;手掌處,有被火燼抹過的碳黑……
這一身的傷啊,可怎麽是好……
魏知行臉色頗為不悅的對黑鷹軍道:“蠢笨如牛!!人家忘恩負義、狼心狗肺,你就不能倒打一耙,招朋喚伴、以多勝少!?孺子不可教也!你們二人可以回京了!!”
這魏知行,句句都在譴責這犯錯的二人,字字卻含沙射影的罵禦林軍忘恩負義,說得一眾禦林軍羞愧難當,灰溜溜將刀槍劍戟收了起來,退至了房山的暗影處,再也不敢出來放肆了。
兩個黑鷹軍“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喃喃自語道:“大人,小的知錯了。小的二人謹遵大人教誨,將殷姑娘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不是小的怕死逃命,而是泯王帶著人回來,小的勢單力孤、不是敵手,殷姑娘若是再落入泯王之手,吉凶難料,小的自主主張返回來了。”
魏知行不由得再次眉頭緊鎖,泯王回來了?這件事也太過匪夷所思了些。
鹽礦口子在何處,二人心知肚明,泯王更是視做隱秘至寶,定要守在那裏的,怎麽會輕而易舉的回來?
不一會兒,一片嘈雜之聲傳來,包括成鴻略在內的幾百號人都湧進了縣驛丞,本來若大的縣驛丞頓時狹窄得令人窒息。
魏知行向泯王施禮道:“如此夜深,王爺星夜返回,莫不是向陽村出了什麽變故不成?”
泯王一臉現出一抹難過,眼眸裏硬生生擠出兩滴眼淚來,一聲歎息似比線長,無限憂愁道:“魏司農有所不知,這天怕是要降大禍於大齊了!!!”
眾人一驚,無不豎著耳朵聽著下文詳情,不知離開時好好的,為何此時便“降大禍於大齊”了!
聽泯王說明原委,最憂愁的不是泯王,反而是明月,眼淚撲籟籟就落了下來。
如泯王所說,他們睡至夜半,突然虎嘯獅吼,一片沸騰,獸潮洶湧而至,瞬間侵吞山腳,湧進了整個向陽村。
獸潮所向披糜,所過之處,哀鴻遍野,人哭牲亡。
家中是青石房子的,還能緊閉房門負隅頑抗; 家中房子腐朽的,摧枯拉朽般,瞬間倒塌。
有的人醒了,親眼看著自己的親人被野獸撕裂,哀哀呼救;
有的人沒醒,隻以為是夢魘纏身醒不得,好不驚悚。
小小的向陽村,由原本詳和美麗的富山村居圖,瞬間變成了十八層人間煉獄。
明月腥紅著眼,拖著手鐐的手點指著泯王侍衛,眼睛似噴出了火般,不由怒吼道:“你們為什麽不救向陽村的人?!為什麽?你們,個個身懷武功,銀鎧亮甲,武器精良,為何不救救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任他們被野獸吞食?”
眾人臉色一紅,馬捕頭喃喃答道:“向陽村所屬朝陽縣,樂陽郡的捕快直接管不合適。”
明月嗬嗬冷笑一聲:“你是說,向陽村不是樂陽郡所轄,那你們來這裏呼風喚雨、怡氣指使的做什麽來了?”
馬捕快登時禁了聲。
明月眼色冷然的看向成鴻略,成鴻略羞愧的低下了頭,李成悅忙辯解道:“大人急著回來布防城鎮,防止野獸侵入縣城,與整個向陽村相較,全縣的百姓安危才是重要的。”
明月再次冷笑一聲:“重要?如果,向陽村成高兒呢?是加援縣城還是死守向陽村?”
李成悅頓時臉色羞紅了,不用回答也知道,如果裏麵有成高兒,隻怕不僅當時在向陽村的捕快們要全部留下相救,甚至還要請縣馳援。
明月突然就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看得人心好酸好痛。
向陽村毀了,她生活了一年多的向陽村就這樣毀了,即使裏麵有嘲笑她的人,欺負她的人,背後暗算她的人,可他們,畢竟都是鮮活的生命啊!還在嗷嗷待哺的娃子,還有走路痛難的老嫗……
無論如何,自己也做不到,對他們的生命被蠶噬而熟視無睹。
看著歇斯底裏、莫名其妙的明月,泯王侍衛統領喬統領冷然道:“小小女犯,端長了一張巧嘴,那些賤民之命,成千上萬,也抵不過王爺一人尊貴之軀。”
明月登時就不笑了,這些話,在這裏,總是被所有人認同著,甚至那些所謂的“賤民”,也是認為自己的生命輕如鴻毛,不值一提。
明月微微笑了笑,揚了揚本就消瘦的小臉,傲然答道:“螻蟻之命與麒麟之命,乞丐之命與貴胄之命,在我殷明月眼裏,均無甚區別。有區別的,不過是臭皮囊之外的金鏤玉飾而矣,生不能帶來, 死亦帶不去。”
將乞丐與王爺並駕齊軀,喬納好生著惱,提刀就要衝向明月。
魏知行閃身到了明月身前,冷笑道:“喬侍衛,你的手伸長了吧?她現在是本官的犯人,是要押解回京的,有了差池,你親自向皇帝謝罪還是向王爺謝罪?!”
喬納瞟了一眼魏知行,又偷覷了一眼懨懨的收回了刀,算是給魏知行一個麵子。
魏知行生怕明月再說些什麽駭人聽聞的話來,向泯王施禮道:“即然王爺回驛館下塌,下官這就帶了人犯和屬下之人,去客棧或大戶家中借住。”
泯王爺忙擺了擺手,頗為善解人意道:“魏司農不必如此大費周章,魏司農手上的重犯要緊,容不得出半點差池,還是在驛館下塌的好; 本王亦是如此,手上亦有重犯,隻好與魏司農一起擠在這驛館了,這人犯既然認識,也可以關在一處,好生管理。至於侍衛們,各留下兩成左右,其他的都可以到驛館外去住了。”
泯王眼色輕眯,雙手手掌擊打了兩下,泯王府侍衛從外麵押進來一人,直接送到了魏知行和寧公主麵前。
喬統領無比倨傲道:“還望魏大人海涵,牢房己毀,房間又緊張,此犯又與大人手上的人犯是舊識,隻好關於一處了。”
魏知行凝視 了半天喬納,直到瞧得喬納以為自己眼瞼生了眼屎兒,鼻孔淌了鼻涕,用手一個勁兒的擦臉,魏知行這才冷然道:“相識或不相識,皆是男女有別,這二人不能關於一室。 不過本官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讓殷明月獨居這麽大一間‘牢房’,確實有些浪費,這樣,你帶著人辛苦辛苦,在中間連夜搭上一堵牆,由一間‘牢房’毀成兩間‘牢房’好了.……”
夜半裏讓人砌牆,別說材料不足,就是材料足了也沒有人敢打,民間有個說法,說夜半砌牆,遭遇鬼打牆,一輩子都逃不脫這個詛咒,有哪個膽小的願意觸這個黴頭。
明月躲在魏知行身後,看著被泯王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成越,心裏發酸,偷偷撓了撓魏知行的手心兒,偏魏知行似聽不見似的,仍舊固執己見。
明月氣得好惱,幹脆探出身子,急色道:“我願意。”
“我不願意。”成越有氣無力的答道,麵色更加的晦暗。
可惜,兩個階下囚還有什麽話語權,直接被眾人忽視掉了。
泯王衝著明月微微一笑,此時,他倒有些欣賞起這個與眾不同的女子來,對魏知行笑道:“魏司農,犯人而矣,還講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之事?莫不是大人與人犯似曾熟稔,照拂一二?”
魏知行怔了一瞬,隨即忙不迭的搖頭道:“哪裏哪裏,下官聽從王爺的安排便是。”
魏知行向看管明月“牢房”的兩個黑鷹軍使了使眼色,二人聰明的走到泯王府侍衛麵前,想將成越接過來。
泯王的人並未為難二人,輕易的就將成越鬆了手,成越的身子頓時如一灘泥般向地上滑動,眼看著就要癱在地上,幸好明月手尖眼快,堪堪扶住成越道:“師傅,你怎麽了?”
問完此話,明顯看到了成越眼眸深處的無限痛苦,明月恨不得吞回自己幼稚的問話,狠狠抽自己一個嘴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成越是被挑了手筋腳筋了。
無限的愧疚排山倒海般的侵襲而來。
將成越帶入了“牢房”中,將成越放在了太師椅內,手指顫抖的摸著結痂處,陷入了一種深深的無法解脫的自責當中,隻冥冥中覺得,所有的一切,甚至獸潮,全是因自己最初的貪念所致,造成今日無解之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