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不與姐姐摔跤
火光如一道道火龍,吞噬著它所能觸及的一切,空氣中翻滾著濃烈的屍體燒焦的胡臭氣息以及酒精燃燒的嗆香氣息。
一道隻餘一雙鳥漆漆眼睛的黑色影子自山上飛速而來,似疾馳而至的飛鷹,又如氣貫長虹的落日,讓人不敢直視。
黑影疾馳而至,拳風直襲泯王麵門。
泯王嘴角上揚,身子疾退,四名侍衛登時將黑影圍在其中 ,戰在一處。
黑影卻無心戀戰,不為所滯,無數顆石子似漫天花雨疾射四人。
四名侍衛的武功明顯高於其他侍衛,且武功路數與所用武器怪異,竟是四支似魚杆似的武器,用力一揮,彈射出四道蠶絲線來,四人相互配合,蠶絲線相互交織,形成了一張“天網”,將黑影齊齊網住,眼看著如困獸般被網起。
因為天色漸暗,煙霧很大,黑影又是一團烏黑,沒有人能看清這影子是人是獸,是善是惡,是高是低,是矮是胖。
“天網”籠罩而來,那人則不管不顧,反而焦急的看著身下洞中飛竄升騰的火苗,身子如大鳥般飛張,直接撲向了洞中……
四名侍衛急忙撲向洞口,被洞內冒出來的黑煙嗆得向後退了兩步,四人麵麵相覷,齊齊跪倒在泯王麵前,抱拳請罪道:“‘漁翁’辦事不力,讓敵人逃脫,請王爺治罪。”
泯王親自伸手扶起了領頭之人,淡然的笑了笑道:“你等何罪之有?他既然隱身獨自前來,本王便成全了他,秘密處置了,即斷了那人的左膀右臂,又全了彼此的臉麵,留下斡旋的餘地,何樂而不為?”
泯王眼睛輕眯的看著濃濃的黑煙,不由冷然一笑,這魏知行表麵上是一個謹小慎微、明哲保身、鮮少有錯處的君子,實則卻是一個睚恣必報、運籌帷幄、背後抽冷子下絆子的腹黑之人。
就是這樣一個不講規則、不擇手段、沒有軟肋的小人,偏偏一遇到“情”之一字,便衝昏的頭腦,舍性命於不顧,如當年的劉嘉怡,如現在的殷明月,永遠也掙不脫。
唯一的區別是,當年是明目張膽頂撞皇帝,這次改為暗渡陳倉隱瞞皇帝,怕也是和自己一樣的心思,想全了皇帝的臉麵,日後給彼此留下個斡旋的餘地。
魏小狐狸,果然長成了魏老狐狸,可是,他卻忘了,自己這個不可一勢的王爺,才是真正的獵人,看上的獵物,別管是老虎還是狐狸,再狡猾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兒。
劉嘉怡,逃不脫,殷明月,亦逃不脫。
年近六旬的老王爺嘴角上揚,心中的鬥誌卻如同十五六歲的毛小子一般,豪氣萬丈,氣勢如虹。
“來人!傳令下去,一半的人周圍布控布防,嚴防餘孽逃脫;另一半人好好搜索這房子,搜索不到就拆了燒了,將餘孽永埋地下。”
成鴻略眼睛一閃,心中默默歎了口氣,自己既然無能為力,又不忍見殷明月活活被燒死或永埋於地下,主動請纓道:“王爺,小的帶著朝陽的捕頭上山去巡視,防止在山上有出口。”
論對地形的熟悉,誰也比不過朝陽縣的捕快,泯王遂點了點頭, 霍知州向馬捕頭使了使眼色,馬捕頭會意,緊緊跟在了成鴻略身側。
……
魏知行倉促間跌落下來,身子穿越過燃燒的樹根根須,黑色夜行衣登時被刮成了一條條,又被燒得一團團,緊緊粘在皮膚上,將皮膚燙得紅一塊、紫一塊,有些地方的外層皮已經燙破,流著一層細密的膚油,簡直慘不忍睹,不幸之中的萬幸是,他內裏穿著護心和護襠的防火軟鎧和短褲,護住了緊要的肌膚,也免得變成一絲不掛。
為緩倉促下墮之勢,魏知行甩手扔出長鞭,鞭子卷住了最上方榕樹的樹樁,隻是樹樁被燒得黑糊腐朽,隻是緩了疾墮之勢,“卡喳”一聲斷裂,連人帶鞭直接跌落在地上。
隻聽“撲通”一聲,魏知行跌落在一座“小丘”之上,這才免得被摔得四分五裂,那斷裂的黑糊樹樁又直接砸在了臉上,登時黑糊一片。
魏知行顧不得頭腦昏昏沉沉,四肢酸痛,急忙站起身來,被身下的“小丘”又絆得一個踉蹌,穩住身形,定睛一看,登時眼睛如裂,手緊緊纂成了拳頭。
這是五六具屍體堆疊的“小丘”,已經被燒得半黑半焦,看不清本來的麵目。
男子的心猛的一滯,似被斧頭砍在胸口,連骨帶肉全都被砍得血肉模糊,生生的疼。
男子手腳並用,胡亂的區分著黑糊一團的屍首,嘴裏胡亂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
男子眼睛腥紅一片,喉嚨裏似塞著一把尖刀,每呼吸一次,便痛上一分,顫抖著手,一點一點的撫著屍首的臉頰,一向寵辱不驚的男人,手卻似不聽使喚般,怎樣擺,也擺不好那殘破不堪 的屍首。
這一具,不是……
這一具,也不是.……
都不是。男子的心終於穩定的些許,眼睛隨即瞟向了地道中的汪洋火海。
泯王打開的洞口,因為堆入了榕樹根須和屍首,所以燒起的火焰呈現熱烈的紅色,煙霧呈黑色,味道焦臭;
地道內卻迥乎不同,火焰盤踞在無數口大缸缸口的密封層中,火焰呈藍色,分外的清冷。
酒精在燃燒的同時,又因發酵的原因,被鼓起無數個氣泡,汩汩的聲音,似燒開的開水,讓人心裏慌亂不安。
汩汩的氣泡、藍色的火焰、靜寂的環境,讓人有一種誤入地府的錯覺。
男人隻怔了一瞬,隨即便大踏步向火海裏走去,輕聲呼喚道:“明月,明月……”
似受男子呼喚的感染般, “砰”的一聲巨響,一口大缸被燒裂,碎缸四散而飛,劃過了男子的臉頰,滲出了一道血線,男子眼睛眨也未眨,繼續向內而行。
“呯呯啪啪”聲不絕於耳。
男子的身上被燙傷,再加劃傷,堆堆疊疊,已經看不清、數不清了。
男子抓緊走了兩步,一口大缸缸蓋紛飛而起,男子嚇得用手臂一擋,以防又是爆炸接踴而至。
想象中的燙傷與劃傷並沒有如期而至,反而是胳膊被一隻纖細的小手用力一扯,隨即整個身子被扯入了一汪冰冷的鹽水中,刺骨的冰冷與痛入心扉的痛席卷而來,男子還沒來得及看清對麵的人兒,頭頂上方的蓋子已經是一扣,隨即恢複了一片黑暗,隻在缸身與缸蓋之間的縫隙中,隱隱透進一絲微弱的火光,卻仍是看不分明。
男子心跳如雷,反轉了手,擒住那方冰冷的小手,努力平複心情道:“你,是明月?”
輕顫的聲音已經出賣了他如雷的心跳,對麵的人兒輕輕“嗯 ”了一聲。
男子的心理防線轟然倒塌,用力一扯,將對方小小的身子深深的嵌入懷中,聲音哽咽道:“還好、還好來得及……”
少女堅強了幾天幾夜的心理亦崩潰零落,碎成齏粉,亦緊緊窩在男子的懷中,深深的嗚咽著,似離了群的孤雁、失去了母獸的幼崽,說不出的委屈。
男子任由少女恣意的哭著,伸手摸索著少女的臉頰,想要撫去少女臉上的淚水。
卻不料手掌被一隻瘦小的手掌高舉打落,一個小腦袋從明月的身後探了出來,無比氣惱道:“別打、俺姐.……"
一句話說得男子臉色紅一陣、白一陣,訕訕的收回了手,又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隻見小家夥揚起天真稚嫩的小臉,抬臉對少女說道:“姐,別怕,明元、保護姐。”
男子終於知道這小家夥是誰了,尷尬的辯解道:“我,我不打你姐……”
小小的人兒已經撅起了嘴,毫不相信道:“不信!!!娘一哭,爹就打,還在被窩裏、摔跤,娘,哭得更傷心了。”
空氣登時陷入一種尷尬的靜寂之中,在殷明元小小的記憶中,冷氏經常捧著那套陪嫁的銀頭麵哭,爹爹見了,上手就打冷氏的耳光,手很重,打一下一道手印子,毫不留情。
更可怕的是,到了晚上,殷銀定會將明元趕去由殷明霞哄著,隨即將冷氏生拉硬扯進被窩,明元好奇心驅使,有一次便偷偷的看了,不看還好,一看更是觸目驚心,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也成了他的夢魘。
所以當魏知行抬手摸向明月的小臉時,明元隻以為魏知行如他爹爹打娘親一般,伸手要打殷明月,如果再不加以阻止,恐怕就要與姐姐摔跤打架了。
良久,魏知行才緩解尷尬似的解釋道:“姐姐是哥哥心目中最重要的人,現在不會打姐姐,以後也不會打姐姐,我發誓。”
明元狐疑道:“不打姐姐?你發誓?”
魏知行重重的點了點頭。
明元猶不確定的問道:“也不和姐姐打架?”
魏知行又重重的點了點頭。
明元皺緊的終於舒展開來,最後確切的問道:“也不和姐姐摔跤?”
魏知行登時忘了呼吸,抬眼看明月,雖然明月隱在微弱火光的暗影處,魏知行還是能感覺出少女低斂的眼睫與桃花掩映的臉頰。
魏知行隻好硬著頭皮道:“不與你姐姐摔跤,我發誓。”
小家夥這才吐了一口氣,將魏知行算成了自己人,伸手向魏知行道:“你抱著我,姐姐的腿被我踩麻了。”
魏知行抱過殷明元,殷明元輕車熟路的踩在了魏知行半曲的腿上,引得魏知行不由得輕吟一聲。
殷明元個子小,直接踩在大缸缸底就要嗆水了,所以一直踩在明月的腿上。
安頓好明元,魏知行不自覺的在水底伸過手來,緊緊的擒住明月的小手,不知道是鹽水滑滑膩膩的,還是少女的手柔弱無骨,二人的手如同被深深的吸在一起一般,就是不肯鬆開。
明月隻徜徉在幸福中一瞬,遂轉換成了一臉憂色道:“你不該來的!泯王遲遲不肯攻入地道,分明就是打著等你到來、將你一網打盡的心思。”
魏知行淡然笑道:“無妨,他有他的過牆梯,我有我有抽梯計;他能引得劉嘉怡來,我便能引得公主來;他能通敵賣國,我便能分而化之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