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為母則強
霍知州一聲令下,顯然,話語裏的“地麵上的人”意有所指的就是成鴻略,若是膽敢再加阻撓,就要“格殺勿論”了。
“若是本王阻攔呢?也要格殺勿論?”一個清冷威嚴的聲音傳來,即使沒有看到人,霍知州也能聽得出那聲音的所有者是誰,就是忘了親娘老子的聲音,也不能忘 了此人的聲音,這人就是他的衣食父母,他的高貴主子-——泯王。
因為眾人磨刀豁豁、準備下洞,泯王身上穿著最為普通的商賈衣裳,身後隻帶著兩個穿著普通的仆人衣裳的侍衛,紮在外圍看熱鬧的百姓堆裏,就如同土坷垃掉在了灰堆裏,根本就顯不出來了。
此時的霍知州,整個身子都趴在地上,看著分外的猥瑣卑微,噤若寒蟬,如履薄冰。
知州大人尚且如此,眾捕快哪裏敢有絲毫怠慢,忽拉拉跪了一大片——不是跪倒,而是真真切切的“跪趴”,誰敢比知州大人高出半個腦袋呢?
知州大人的身子和頭成一條直線趴在地上,眾捕快恨不得自己的下巴能長出了錐子,將地上錐出個坑兒來,然後將臉埋在裏麵,這樣就比知州大人更“低”了。這個時候,誰高誰才是真正的笨蛋呢。
眾人跪下了,老百姓嚇得不僅沒有跪倒磕頭,反而頗為小家子氣,如鳥獸散般嚇跑了,忽拉拉不見了人影,隻留下泯王一人,突兀而筆直的站立在空地上。
隻見泯王其人,圓圓的身子,細細的眼睛,長長的壽眉,似要垂到眼際般; 灰白的頭發,濃密的皺紋,嘴巴上方幾顆稀疏的胡須……
這傳說中位高權重、讓皇帝都頗為忌憚的皇叔,神情慵懶的似剛剛睡醒來的老貓兒,語氣陰冷得似剛剛喝了血的蝙蝠,讓人看著、聽著就有種心底冒涼風的感覺。
霍知州一臉訕訕的解釋道:“回稟王爺,這洞中幽深,錯綜複雜,下官怕遲則生變,讓殷家人脫逃,並非小的好大喜功……”
泯王爺淡然的搖了搖頭道:“你是本王一手扶持起來的,一向老成持重,今日之事,卻像個毛頭小子行事。幸虧成縣令攔了你,否則,你可是要壞了本王的大事了。”
霍知州心中狐疑不矣,不知道這下洞早晚有何區別,又能壞了泯王何等大事?
霍知州絞盡了腦汁,百思而不得其解,看向成鴻略,期待他給自己一絲一毫的提醒也好。
成鴻略卻是微微搖了搖頭 ,一臉的茫然,顯然,他的阻攔用意與泯王的阻攔用意,分明是瞎子遇到了蒙眼人,雖是歪打正著,卻原本不是一個意思。
泯王閉口不再言語,而是若有所思的看著陰森森的洞口,看不出臉上的喜怒哀樂。
霍知州跪的腿似失去知覺一般,不由得動了一下,泯王仍未言語,站在那裏,似頑固的石頭,篤定的立在那裏,完完全全貫徹了一個“等”字。
又過了大概半柱香的時間,在霍知州撓心抓肝、不得要領之時,泯王才似恍然的看著跪倒一片的捕快們,親自上手扶起霍知州和成鴻略道:“都起來吧,跪壞了身子怎麽去‘打獵’?將武器都備好嘍,精神養足嘍,等一等‘箭矢’,馬上就能捉‘狐狸’,這洞中的,可是能吸引‘狐狸’來的‘野雞’呢……”
霍知州依言站了起來,腿麻得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心中明白,這是泯王給自己的小小懲戒,於泯王而言,這懲戒是最輕的警示罷了。
霍知州再也不敢吊以輕心,決定細細捉摸泯王的每一句話,免得再會錯了意,表錯了情,做錯了事。
剛剛泯王說的話是什麽意思?“箭矢”?“狐狸”?“野雞”.……霍知州才不會傻到認為它們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以為泯王在聊打獵,分明是有所代指。
一切,仿佛更加的錯綜複雜了。
霍知州隻肯定一點兒,在大齊國不得而知,但在這樂陽郡的地界上,這打獵的獵人,隻能是泯王無疑,至於狐狸也好,野雞也罷,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大不了一網打盡,總之逃不出這精明獵人的手掌心兒。
……
一個,兩個,三個,數不清的森兵鐵甲的侍衛呈掃蕩式的包圍過來,離樹屋越來越近。
翟氏一臉的緊張,身子抖同波濤駭浪裏的渺小樹葉,隨時被傾覆吞沒,手緊緊抓著殷才的胳膊道:“四兒,你看前麵那兩個是不是明漢和你二哥?咋不見你爹?這些都是些什麽人?是衝著咱來的嗎?你大哥真是販鹽惹了賃大個事兒?這可如何是好,這是滅了咱老殷家的門啊?!”
殷才紅著眼睛看著前方被推搡著帶路的兩人,一個是自己的二哥,一個是自己的親侄子,獨獨不見自己的親爹。
稍一細想,殷才便想通了,定是他三人去取銀子,暴露了身份,被對方一舉擒下,逼他三人說出藏身之地,殷殿伍定是不肯說,被對方殺雞儆猴,殷銀和殷明漢於是就乖乖就犯,帶著人來擒獲自家人來了。
這樣做是暫時保住了性命,可是他們有沒有想過,這樹林裏的,都是他們的血肉至親,將這群瘟神帶到此處,怕是凶多吉少了。
殷才小心翼翼的拉著翟氏的手,一點一點的挪到草屋十幾丈外一處深深的草窩中,將翟氏小心的掩進草苛裏,不舍的看了一眼早己隱身其中的宋嬌嬌和她懷中的幼小嬰兒一眼,模糊的笑了笑道:“嬌嬌,好好養大我們的兒子,今生,你是娘子,來生,你還是我娘子,碧落黃泉,永遠不分離。”
還未等宋嬌嬌說些什麽,五尺的漢子已經將草叢用刺槐樹掩映了下來,隨即身子一伏,若豹子般向遠處潛去,隨著草叢翻動的聲響,無數的侍衛追擊而去,隻留下十幾個檢查樹屋方向。
宋嬌嬌緊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泣出聲,隻是牙齒已經嵌進了唇肉裏,滲出了一溜兒血跡。
——
我宋嬌嬌在此對天發誓,從現在起,我宋嬌嬌與你殷才二人,從此形同陌路,碧落黃泉,永不相見。
——
我殷才在此發誓, 我殷才今生今世,隻有宋嬌嬌一個娘子,娘子生,我生,娘子死,我死,生生世世不相離。
二人的誓言猶在耳邊,卻己是物是人非。
宋嬌嬌的眼淚撲籟籟的落了下來,心中的痛排山倒海般的侵襲而來,卻是痛到極處己無覺,隻想說一句,對不起,是我錯了,是我大錯特錯了,我們不會永不相見.……
眼淚如泉湧般的滴在了熟睡的嬌娃臉頰上,本來就柔弱、且自下生來一直沒有進食、進水的娃子登時不樂意了,扁起了嘴,嚶嚶的抽泣了兩聲。
這兩聲非同小可,嚇得翟氏眉毛倒豎,戾聲喝道:“快讓它含著奶,別讓它哭,引得瘟神來了,誰也活不成。”
宋嬌嬌哪裏還有時間計較翟氏的凶惡態度,直接解了衣裳,將小娃子往胸前一帶,小娃子登時不哭了,本能的含住了奶,用力的嘬起來。
隻是小娃子是在林中倉促而生的,宋嬌嬌的奶水還沒有下來,被小娃子嘬得咂咂作響,隻聽聲音不見奶水,小娃子嘬得勞累,卻不見回報,氣惱得又扁著嘴要哭 了,幸虧是早產的娃子,哭的聲音有氣無力的,否則瘟神早就跑來了。
翟氏扒著刺槐樹枝縫兒,看著外麵,樹屋處的侍衛,已經有一個侍衛狐疑的向此處張望了,翟氏嚇得一縮脖子,不由得氣惱道:“連奶水都不足性,賠錢貨一個!沒用的東西!這下可害死老娘了,再管不住,統統將你們扔出去喂狼。”
“奶奶,求求你,不要將明元喂狼,被咬好痛痛.……”殷明元聲如蚊鳴的哀求著,眼睛裏充滿了的恐懼。
這也難怪明元會信以為真,自打他出生那天開始,因冷氏在翟氏麵前不得臉,連帶著殷明元也不受待見,後來的地位之所以提升了一點點兒,還是因為殷明朝慘死,殷明漢偷雞摸狗不成氣,用翟氏的話講,殷家隻剩下他一個寄希望的孫兒了,現在,宋嬌嬌又添了一個孫子,殷明元自然而然的認為他的地位又被打回原形了。
翟氏的眉頭皺成了濃濃的川字,完全可以夾死一隻蒼蠅,沒有了牙齒的嘴巴向裏兜著,形成了無數的褶皺,臉色因緊張而脹得通紅,整體看起來,竟如同猴子的屁股,還是老猴子屁股那種,說不出來的詭異和滑稽。
宋嬌嬌看著還要哭泣的兒子,攏了攏小被子,臉色如水道:“我走。”
“走什麽走?”翟氏一臉褶皺似舒展了一些,靠近了宋嬌嬌,出奇不意抓起宋嬌嬌的小手指指頭,放在嘴裏用力一咬,直接咬破了,疼得宋嬌嬌倒抽了一口涼氣,翟氏哪裏管她的死活,而是抓起宋嬌嬌破了的小手指,直接插到小娃子的嘴裏道:“為了老殷家的骨血,你一個外姓人就流點血吧,即解渴,又頂餓。”
小娃子嘴裏有了味道,果然暫時止住了哭聲,嘬得分外香甜。
宋嬌嬌頗為不悅的瞟了一眼翟氏,這翟氏做的事情無錯,隻是這話說得,讓人半分也歡喜不起來。
翟氏回轉頭來,見己有侍衛頻頻側目,似要商量著向此方向而來,連忙回頭對宋嬌嬌道:“記住,別讓老殷家的骨血在你手裏斷了,否則,我做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說完,翟氏手腳並用的爬出了草窩,學著殷才的樣子,瘋也似的向遠處跑去,那背影,如此的踉蹌,如此的狼狽,卻又如此的讓人淚目。
宋嬌嬌的眼睛不由的再次紅了,原來,再渺小的人兒,也有他的夢想,而翟氏的夢想,就是讓殷家的香火得以延續;再自私的人兒,也有他的守護,而翟氏的守護,就是草窩裏她的兩個孫兒,雖然平時惡語相向,甚至賣掉過孫兒明鬆,可到了最後時刻 ,隻要姓殷的骨血,她都會拿出她僅有的勇氣與堅持來麵對……
侍衛們被如期的引走了,宋嬌嬌抹了一把眼淚,將頭頂上的刺槐一把推開,站直了身子就要離開。
冷氏一把抓住宋嬌嬌,顫聲道:“你要幹什麽?外麵有殺人如麻的壞蛋,還有惡虎豺狼,我們孤兒寡母的怎麽能離開這兒?”
宋嬌嬌苦澀的笑了笑,哽咽道:“再呆下去,下一個犧牲的不是我,就是你,莫不如一起闖一闖,許能闖出一線生機,娘說的對,這殷家的骨血,不能在我們這裏斷了。”
宋嬌嬌抱著懷中的娃子,昂首挺胸的向前而行,分明讓人看不出,她是剛剛生了娃子的婦人。
冷氏低頭看了一眼明元,彎腰將明元抱在懷裏,大踏步的追了上去,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為母則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