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竹花與荼蘼
夜色如風,靜謐如水。
聽著身邊歲荷均勻的呼吸聲,明月試探著動了動身子,身邊人仍恬淡如初,睡夢正酣。
明月坐起身子,小心翼翼將歲荷踢落的被子重新蓋在少女身上,少女如同熟睡的嬰孩,香甜得沒有半分醒來的跡像。
明月小心踮著足尖,躡手躡腳移近桌案,小心翼翼的按下機關,石板“啪嗒”一聲移開,明月掩耳盜鈴般的掩住了自己的嘴巴,警覺的回頭,歲荷仍酣睡發初,明月這才一擰身子扭進了地道,機關再次閉合。
將地道的油燈點亮,拾級而下,在最下方的泡菜缸旁,終於找到了被她推下地道的駱平。
此時的駱平正席地而坐,背靠著一口大缸,手裏拈著一隻拳頭大的水瓢,就著嘴唇一揚脖頸,一飲而盡,許是吃酒吃得急了,一小細流的酒水,順著脖頸往下-流,流過細致的喉結,流過漂亮的鎖骨,綿延而下,直入領口,不知所蹤。
男子飲罷,衝著明月淺然而笑,那似醉似醒的眸光,在燈光影暈裏,綻放著璀璨的光芒;那牛飲酒水的嘴唇,不點而朱,比待嫁新娘的唇還要誘人;那拈著水瓢的手指,骨結分明,田園氣息濃鬱,稱托出一種孤芳自賞的氣質來。
明月嗔責的將眼睛瞪圓了,男子不僅不收手,還示威性的將水瓢向身後的缸沿裏一舀,水瓢登時滿了,被男子再次一飲而盡。
明月不怒反笑,將水瓢一把搶過,饒是這水瓢隻有拳頭大小,裝起酒來也得有三四兩之多,光明月進來這一個當口,駱平已是兩瓢酒下肚了。
見明月搶過酒瓢,駱平掙紮著要站起來搶奪,隻是力不從心,腳下一個踉蹌,再次跌坐在地上,瑟縮的抱了肩膀,按連打了三個噴嚏。
這地道頗為寒涼,又是在黑暗處,泡菜缸的密封層裏放著最純正的白酒,被泡菜發酵時鼓動得冒著汽泡,發著“撲撲”的聲音,竟形成了規律性的鼓動,似最美的高中低合聲,此起彼伏,煞是好聽。
也難怪男子喝起了白酒,如此暗夜,如此寒涼,飲一瓢酒,竟是最美的享受。
明月寂靜的坐在駱平身側,端起水瓢,如駱平一樣,舀起一瓢酒,一飲而盡。
駱平胡亂的伸手搶著水瓢,明月偏不讓他來搶,一爭一搶,駱平在外,明月在內,兩張臉隻隔了方寸不到,彼此的眼睛裏了,看到了驚慌的彼此。
駱平眼色一瞬,尷尬的輕咳了一聲,終於從錯愕的明月手裏搶過酒瓢,舀了一瓢,再再次一飲而盡,臉色由羞澀轉為戲謔道:“暴殄天物,這上等的好酒被你封了缸口,這上好的地窖被你醃了泡菜。”
明月嫣然一笑,從駱平手裏搶過酒盅,笑道:“還有,這上等的駱大東家,被我如下等的老鼠般扔了進來,偷喝我上等的封壇酒。”
駱平將身子向明月靠了靠,身子登時暖了一些,眼睛笑得彎成了月芽,嗔責道:“還好意思說,讓我隻穿了中衣中褲,又一腳踹進了這地窖中,陰冷陰冷的,如閻羅王的十八層地獄般,黑呼呼的,我不被嚇死、凍死己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明月站起身來,走到前方的一排大缸,揭開蓋子,從裏麵舀出一瓢黑黝黝的黑汁來,居高臨下的遞給駱平,眼色裏的驕傲滿溢出來,想掩也掩不住。
駱平接過來,如酒般一飲而盡,齁得咳了兩聲,黑如曜石的眼睛閃著煜煜的光輝,眉眼含笑道:“這就是你上次所說的醬油?上次不是塊狀的嗎?怎麽便成汁的了?”
明月傲嬌的一撩長發,眼睛俏皮的眨了眨,無比囂張道:“塊狀有塊狀的優勢,液狀有液狀的優勢,各有所長,你回去讓王豐每樣菜色加上一些,定會提味提鮮,大快朵頤。”
駱平心情陰鬱的看著地道深處,兩大排大缸,以及大缸深處十幾個大石槽的鹽石,以及敲擊起來略有回聲的石牆,若有所思,半晌才肅然道:“你是想讓我將它快馬加鞭送往京城,用一個功勞,抵一個罪過?實際上,從頭至尾,你的生意均是與我一同做的,你完全可以將這宅子置換給我,雖然你少了滔天的富貴,但也少了奪命的枷鎖。”
明月搖搖頭,眼底裏溢出了滿滿的感動,輕聲道:“我最近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幸好娘親、明星、明陽已經嫁入成家,明鬆的身契還在魏家,我己沒有後顧之憂。你千萬別打置換的主意,我在這裏住的時日不短,家中吃的、親手做的、賣與你的,均與鹽石有關,再愚笨的君上也不會認為我是置身事外之人,反而會累得你惹火燒身,萬劫不複,更失去了救我的機會。你此次一行,隻當是民間尋到的新鮮吃食而矣,要循序漸進,一骨腦倒出來,貴胄們容易在盛怒之下要了我的小命。”
二人默契的都不再圍繞這個話題,為了驅走靜默的肅瑟,駱平嫣然一笑道:“喝一點兒?預祝我入京馬到功成、功成名就、名滿天下?”
明月撲哧一笑,拿起兩個密封層裏的小水瓢,一人舀了一瓢酒,對著碰了兩碰道:“來,幹瓢!”
“好,幹瓢!”駱平臉上的笑紋暈開,如這夏日的荼蘼花盛開,燦爛的美麗,燦爛的迷醉,而心底,也如這荼蘼花兒,今日炫爛無邊,明日枯秋將至。
明月酒品不錯,不用勸,想喝便喝,隻是這酒量卻實在堪憂,僅駱平,就已經驗證過兩三次了,逢酒便迷糊,迷糊便慵懶,似邀寵的貓兒,撩撥著人的心弦。
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駱平攙著半醉半醒的明月,不經意將撩起長裙一角,少女美麗的赤足裸-露出來,十人趾甲,透明而圓潤,若一隻隻晶瑩剔透的玉豆,又如初入水中的小鴨子,分外的俏皮與美豔。
駱平眉毛一皺,自責的將少女打橫抱起,嗔責道:“地道這樣寒涼,還要光著腳下來,真是拿你沒辦法。”
少女在男子懷中,擰了擰身子,雙手環住男子的脖頸,找了一個契合的姿勢彎曲其中,小小的腦袋向內拱了拱,這姿勢,竟如白日的“饅頭”一般無二,讓人隻想好好的寵著、憐著、愛著,即使被她打、被她罵、被她嗔,也定要好好的受著。
少女一綹頭發調皮的垂在眼瞼上,害得少女分外的不舒服,眼睫似動非動,駱平伸不出手來,想用臉頰直接蹭將開來,不小心碰觸到了少女的唇峰上,嚇得男子一怔,半分不敢動彈,那被唇峰所碰之處,竟如火灼般的滾燙。
少女不舒服的擰了下腦袋,長發間的香氣四溢,更加清晰的傳入到了男子的鼻翼處,這是魏知行慣用的香氣,自己曾經聞過多次的。
男子迷醉的眼色終於有了些許裂紋,輕歎一聲,那樣的悠遠而綿長,似從地底傳來的幽幽歎息:“我,該拿你怎麽辦?你,又該拿魏知行怎麽辦?”
這香氣,是竹花的香氣,是涅槃之香氣,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者之香氣,魏知行就如同這香氣,雖然看似頹敗,卻有翻牌的一天;
而自己,則是這夏末的荼蘼花,是盛極而衰敗,是榮華落盡無覓處之花期,看似風光無限,拂盡千帆碧影,不過是海市蜃樓一場。
男子輕歎了一聲,將少女緊緊扔入懷中,不肯半分鬆懈,拾級而上,出了機關。
將明月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輕輕掖好被子,見頭發再次調皮的蓋住了眼瞼,男子伸出狹長的手指,指腹輕柔的將紛亂的頭發理順了,拂過小小的耳垂,鬼使神差的用指腹捏了捏,登時如被雷擊般怔然,不僅臉紅了,怕是整個身子都紅了,整個心都豐醉了。
男子慌張的走至門口,卻又轉回身來,從懷裏拿出一顆白日逗弄“饅頭”喝水的飴糖來,摸了摸還有些微溫的茶壺,直接投入到茶碗之中,均勻的晃了晃,這才滿意的出了房門。
……
第二日一早,歲荷當先起了榻,聞著鼻翼間清晰的酒氣,頗為意外,見明月不舒服的伸了個懶腰,忙跳下榻,倒了一碗水,端著水站在榻前等著明月醒來。
過了好半天,明月才緩緩睜開眼,見歲荷站在麵前,嚇了一跳,頗領心意的喝了一口水,發現甜絲絲的煞是好喝,不由微笑問道:“歲荷,你倒是個有心的,裏麵竟放了糖?”
歲荷一怔,未置可否,隻是狐疑的看著桌案上的茶壺、茶碗,昨夜她是在明月之後睡下的,而茶壺卻是壺把衝外,顯然不是自己的生活習慣,唯一可以懷疑的是,昨夜,在二人睡下之後,有人來過,且不似壞人,反而是關心倍至。
歲荷再次將視線轉向明月,嗅著明月呼出的帶酒的氣息,一向笨拙的歲荷突然有些了然,昨夜來到這個房間的,定是駱平無疑,而目的,似乎即單純而又不單純。
說不羨慕明月,那是謊話,說是忌妒,又似乎因駱平的存在變了一絲聯盟的味道,畢竟,歲荷喜歡上的人兒,是駱平的手下。
歲荷就這樣倒戈成了駱平的人,倒戈得莫名其妙,倒戈得猝不及防,也讓明月錯過了一次知曉駱平心意的大好的機會。
二人正邊閑話家常邊洗漱穿衣,突然聽到隔壁一聲慘叫聲,好不犀利,好不淒慘,引得聞者均捂上耳朵,順著聲音跑過去後,那畫麵好不可憐,好不舒爽,引得見者均捂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