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四海是虎還是鼠
聽李姬說完事情的原委,知道夫人不僅打傷了成鴻略的準夫人,更是卸了珍味坊東家的下巴和胳膊,這可是此次自己完成任務的關鍵人物,李四海心裏一突,剛剛的怒氣加氣焰不由得就減了多半,隻一轉身的功夫,便由剛剛的護妻狂魔狀態,搖身一變成了顧全大局之人。
威嚴的模樣瞬間展顏對成鴻略道:“成縣令,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即然都不是外人,咱還是將私事放在一邊,以國事為重,邊疆之情不詳加贅述,還請成大人從中斡旋,快些交了貨物,我等速速回北疆複命。”
態度是和緩的,但句句不離國事,不容成鴻略拒絕,仿佛成鴻略不促成此事,就是個不顧邊疆安危、大齊穩固的不合格的朝廷命官一樣。
二人一文一武,一個七品中郎將,一個是七品縣太爺,品階大體相當,但李四海仗著是鎮北侯的女婿,自然而然有著優越感在裏麵。
在他看來,縣太爺的“準夫人”不過一個鄉野村婦,竟敢傷了功勳卓著的侯爺家的小姐,即使是即將成為縣太爺夫人怎樣?縣太爺在鎮北侯麵前,連個指甲蓋都算不上,別說是還未過門的填房,就是正室夫人,被打殺了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連個屁都不敢放。
至於傷了珍味坊的駱東家,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樁,士農工商,商賈地位最低,即使是李放親點的商家,也不過等級較高的商賈罷了,連農婦的地位都不如,買了他的東西是給了他臉麵。
成鴻略一臉興味的看著在李姬麵前如老鼠、在眾人麵前如老虎的李四海,心裏的怒氣亦是一拱一拱的。這李四海和李姬如此行事,欺負到自己未過門夫人和繼女頭上,現在又明晃晃的用話來擠兌自己,完全是無視自己,更是打自己的臉麵啊。
李放不敢惹,那是鎮北侯獨子;魏知行不敢惹,那是皇帝的親小舅子;但這小小中郎將也在自己脖梗上拉屎,這老李家人也太拿自己這個縣太爺不當一根蔥了!!
在軍隊中能稱之為中郎將的很多,但前綴卻使得它們地位大相徑庭。
如虎威中郎將,不僅武功高強,而且會排兵布陣,兩軍對壘中往往充當“急先鋒”,完全是將軍眼中的紅人兒,本事大的甚至在皇帝腦中也是有些印象的,官階雖是從六品,提升空間很大,軍隊中都稱為虎威將軍;
如管膳食的郎將,就是軍隊中負責做飯的,被戲謔為“五髒廟將”,七品官階,雖然打仗布陣不怎麽樣,但卻是將軍的後勤保障,偶爾一道特別的小菜就能得到將軍的誇讚和賞賜。
李四海這個中郎將,品階低於虎威將軍,寵愛不及“五髒廟將”,負責打仗造防禦工事,說通俗點兒,就是負責挖個溝、掏個洞啥的,最苦最累的活,如果戰敗了,可能嗔怪工事沒挖好;如果戰勝了,那自然是“急先鋒”的功勞,費力不討好。
此次這個差使原本是糧草運行官的,因前些時候運糧草過程中被北虜突襲,受了重傷,李四海見機不可失,便讓夫人李姬到義父那裏討要了這個取醬菜這個差使。
成鴻略上下掃了掃李四海,又看了看殷明月,給了殷明月一個篤定的眼色,便略有難色的對李四海道:“將軍此言差矣,劉氏雖是本官未過門的夫人,但也是珍味坊醬菜的匠人,代表的自然也是珍味坊。本官即是朝陽縣父母官,自然不能幹強買強賣的屑小勾當,也違背了鎮北侯爺的初衷;況且,官不踩病人,本官瞧著劉氏可傷得不輕。”
李四海這個氣啊,沒想到他認為“連屁都不敢放的”的成鴻略,不僅“放了”,而且還“擲地有聲”,句句是反駁,字字是硬氣。最最最可氣的是,成鴻略篤定的說“瞧著劉氏傷得不輕”,劉氏根本就不在廊內,這成鴻略從始至終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哪隻眼睛、在哪兒看見劉氏受傷了?傷在哪裏?哪裏重了?
明月心裏大為感動,沒想到成鴻略看起來是個左右逢源、圓滑世故的模樣,關鍵時刻竟然冒著得罪貴人的風險幫腔自己,為自己和劉氏討一句不滿和公道,這己經是十二分的難得了。
有了成鴻略的聲援,明月心裏的底氣更足了,狀似可惜道:“可惜了了,這批醬菜還差最後一道工續,我娘受了重傷,隻有待傷養好之後才能添加;至於傷多長時間好,多長時間才能做,怕是要等一段時間,十天?半月?半年也說一定。”
“你……”李四海被成鴻略和殷明月一字一句氣得七竊生煙,拳頭纂了鬆,鬆了纂,氣惱道:“我北疆將士日夜守護邊疆,護我大齊堅不可摧,保你百姓安居樂業,你竟然要挾本將軍,你可對得起我大齊二十萬守疆將士?可對得起我千萬大齊子民?可對得當今聖上.……”
幾句話便上綱上線,果然厲害,明月聳了聳肩,看向李姬道:“中郎將夫人,你下手怎不輕點兒,現在沒法調味兒了,怎對得起大齊二十萬守疆將士?可對得起千萬大齊子民?可對得當今聖上……”
明月將李四海的原話又都甩回給了李姬,說得李姬臉紅一陣白一陣,卻又不知道如何反駁,人家說了,不是不給做,而是受重傷了不能做,更何況,出手打傷她的人,正是李姬本尊。
雖明知對方有意刁難,李四海卻也是無可奈何,卻不得不重新審視利弊,因上次購私鹽一事,已經引起了皇帝的大怒,私鹽鹽路己被堵死,隻有這珍味坊是一支獨秀,一個特別的存在,竟生產出這種替代鹽的醬菜,可以說是唯一的一條路。
這條路若是不慎被自己給攪黃了,回去可不會如李放一般優待,人家可是鎮北侯的親生嫡長子,還是獨子,即使犯了天殺的罪鎮北侯也會將他保下來的。
自己卻是不同,是養女的女婿,兒子不能替代,這女婿卻是可以重選的,從自己不受鎮北侯重用就可見一斑。自己若是惹了大禍,依李四海這七年來對鎮北侯的了解,將自己交出來大義滅親、殺雞儆猴的層麵,遠比救下自己的層麵更大一些。
李四海麵色軟了下來,對明月緩和了語氣道:“姑娘,不知你娘如何能快些好起來,給醬菜調好了味道交與本將?”
明月輕歎了一聲道:“回將軍,金山銀山不如身體如山。我娘的手臂、胸口和額頭被刺破了,需要最上等的傷藥;我娘被逼得吞了混了瓷片的牙鹽粉,需要服用清腸藥,並且將體穢中的瓷片與地麵上的瓷片比對,看看缺沒缺,不缺了才能心安;我娘被驚嚇得起了心病,渾身都顫抖著打擺子,總要寬寬心才好。”
李四海頭腦雖然簡單,但想得時間長一些總有想明白的時候,想了一會兒終於明白了小農女的意思。她這是變著法的向自己提出三個條件來。
其一,劉氏的胳膊、腿及身上被瓷片刺傷無數,要上好藥。此事卻是不難。
李姬手下的李雙原生活在江邊,水中功夫不錯,分水刺使得更是爐火純青。眾所周知,人在水中受到的創傷或傷口被浸了水是最難恢複的,李雙在普通創作藥中加了一味水草碾成了粉,治外傷出奇的好;
其二,劉氏腸胃中吞入了不定量的瓷片,需要排出體外並清點排沒排淨。這事兒雖尋常不過,但讓人聽著卻無比的惡心。罷了,罷了,李四海抬頭瞅見抱著明珠回來的孫婆子,心想,到時候求著夫人將她的奶娘獻出來好了,總不能讓夫人自己去做吧。
其三,就這寬心之事。此事是三件事中最難的。結痂不過兩三日,排穢不過兩三日 ,這寬心之事,卻是上嘴唇碰下嘴唇之事,兩三日是它,兩三個月也是它。況且,怕是夫人不出頭致歉,這心便“寬”不下來。
而就李四海了解,李姬絕對不會讓一個“鄉野村婦”寬心的。
李姬之父原是鎮北將軍麾下的一員猛將,名叫祝淮,為救鎮北侯而死,其元配妻子為其上吊殉情,遺留下幼女祝姬。
將軍感念祝淮忠誠護主之情,便將祝姬認做義女,改為李姓。李姬常年生活在邊疆,身邊除了義母、奶娘孫婆婆是雌性,其餘的皆是雄性,連隻母兔子都沒有一隻,後來長大了些,才算是見到了李放後宅裏的環肥燕瘦的女人,她想向她們學習怎樣做一個嬌滴滴的女人,哪知她們見了李姬掉頭就跑,都知道李姬這個主兒是個火爆脾氣,能動手從來不動嘴,能打架從來不吵吵,那如缽的拳頭,一拳毀容,兩拳致殘,三拳要命。
李四海可以肯定,若不是礙著這次的任務,剛剛受懲的什麽縣令準夫人、什麽珍味坊少東家,現在隻怕早就鳴起喪鍾、處理後事了。
李四海為難的看向李姬,李姬一個回瞪,李四海忙轉回了頭不敢看她,尷尬的看著成鴻略,希望成縣令“寬宏大量”的打個圓場,雙方給個台階下。
中郎將想得好,偏偏成鴻略不予以配合,將頭轉向一處,像沒看到他的暗示一樣,一臉擔憂的看著雅間方向,雅間卻是被明月擋了大半,看不清裏麵的情況。
剛開始成鴻略是猜測劉氏傷勢較重,現在聽了明月的話才知道,劉氏不僅受了傷,更受了莫大的屈辱,被逼著吞了瓷片,這種東西,好的情況下,能順利排出來;不好的情況下,真的會刺穿了腸胃而死。
想及此,一向笑麵虎般圓滑的縣太爺,臉色也灰暗了下來,整個外廊的氣氛說不出的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