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空中飛歹人
時至春末夏初,榕樹鬱鬱蔥蔥,枝條上麵的根係密密匝匝,似人的胡須垂直下來。這株榕樹不知有多大的樹齡,隻知道它的樹幹有成年人的腰粗;亦不知它是如何存活至今,按道理講,普通的榕樹是不可能在北方生存的,可它不僅生存了,而且還越發的枝繁葉茂,直到明月發現了地下鹽道,她才十分篤定,這株榕樹分明是人為種植在那裏的,存活不知多少年;它的外形似榕樹,實則它的樹此比普通的榕樹更厚,它的根係比普通的榕樹更茂。最關鍵的是,它的根係竟然耐鹽。
成鴻略從身側一個衙役手裏搶過一把弓,氣宇軒昂、豪氣萬丈的斜指著黑鴉鴉的榕樹樹冠道:“裝神弄鬼,嚇唬鄰裏,實在可惡。你給我聽著,若是舉手投降,罪不至死;若是負隅頑抗,亂箭射之。”
隻聽風聲寂寂,人聲杳杳,半天也沒人應答。
成鴻略眼色一眯,回頭瞟見三房院門偷偷欠開了一條縫隙,嘴角不由上揚,從衙役手裏再拿過一隻箭,放在右手的弓上,腳紮馬步,氣沉丹田,頗為豪爽的拉弓、拉弓、再拉弓……
成鴻略使了老驢攔磨的力氣,拉了四五下均沒有拉開,他哪裏知道,衙役們一直司空見慣的“簡單”的事情,到了自己手裏,卻是重如泰山,生生的連弓都沒有拉開,臉上不由發燙,暗暗後悔自己在三房幾個女人麵前擺什麽男子漢威風,若是再拉不開,這麵子算是丟大了,還要被李成悅在內的衙役們笑掉大牙,以後哪裏還有縣太爺的威嚴?!
這一個關乎尊嚴的問題,成鴻略瞪了一眼身側的衙役,衙役省事的做了一個拉弓射箭的動作,成鴻略卻不是現學現擺花架子,而是將自己的腳狠命抵住了衙役的腳,借力使力,漸漸拉開了弓、撐好了箭,顫抖著遙指著樹冠的方向,臉色憋得如滲了血般,嘴巴憋著一口氣不敢放鬆。
李成悅暗暗搖了搖頭,無奈的捧場喊道:“上麵的人聽著,現在開始倒數三個數,如不現身,在你身上射上七七四十九個窟窿,大人的箭法可不是吃素的。三、二、一……”
“一”字話音還未落,樹冠上的枝葉頓時分將開來,一張被月光照得斑駁的臉露了出來,結結巴巴道:“別射,別射……”
那臉之所以斑駁,不是樹枝折射的月光的影子,而是被月光照得慘白慘白的底色,上麵呈現著無數道血凜子,又結了痂,像癩蛤蟆的臉,又似褪下的蛇皮,冷不丁出現,嚇得人心都漏跳了一拍。
成大人不僅嚇得心跳漏了一拍,嘴巴嚇得驚叫了一聲,好不容易憋足的氣登時就泄了,手裏的箭呼嘯般著向樹冠上射來。
這箭本來就是胡亂射的,沒有半分的準頭,離著樹上那人沒有一丈也得有五尺遠,隻是這呼嘯而來的聲音太強,嚇得樹上那人腳下登時踩了空,一下子跌進了榕樹半空中的大根須裏,如被蜘蛛網掛在了半空。
隨著身子蜷動,自懷中落下一物,在月光照射下瘮著略黃的光,煞是刺眼,猝不及防的砸在了成鴻略正抬頭的臉上,眉骨登時受了傷,血流了一頭一臉。
身側的衙役一見,登時站直了身子,本來借他的腳使力的成鴻略一下子栽倒在了地上,眼睛都翻起了眼白,疼得不輕。
衙役心裏一緊,張嘴大叫道:“暗器,樹上歹人發暗器.……”
身上帶著弓箭的衙役登時彎弓搭箭,向空中之人射了過來,這次卻是比成大人的準頭強上了許多,箭箭不離那人要害。
空中之人心膽俱裂,用力扭動著半空中的身子,如被螞蟻咬得瘋狂扭動著的毛毛蟲,焦急而無可耐何,想借扭動之力從榕樹須中掙脫,隻是越是搖晃,四肢越如蛇盤般緊纏。
箭林箭雨中,那人嚇得大叫:“別射,那不是暗器,那是照人用的銅鏡子.……”
任他喊得聲嘶力竭,樹下之人弓箭仍如螞蝗般的射來,右腿腿根不防中了一箭,登時鮮血淋漓,半空中都下起了血雨。
空中之人疼得無法,四肢又動彈不得,索性張開大嘴,對著榕樹的根須就咬了起來,速度之快,堪比鼴鼠。
連啃了五六根根須,終於如願而脫困,人如石頭般跌向地麵。
李成悅眼疾手快,薅著成大人的衣服領子拋出半丈開外,讓成鴻略免於再次被砸中的危險。
成鴻略被摔得七昏八素,昏昏沉沉,任他也分不清到底是被砸更疼些,還是被扔摔在地上更疼些。
空中那人被摔在地上,本就受傷的腿“卡喳”一聲脆響,不用看也知道,定是摔折了,想跑也跑不了,更何況脖子上架著好幾把鋼刀,遠遠的瞄著幾張利弓。
此人倒是個省事的,趴在地上連連磕頭道:“大人饒命、饒命,小的是劉氏的大伯子-——殷金,這劉氏不守婦道,私通男人,有道是好女不嫁二夫,小的就想嚇嚇她,不讓她嫁到別人家去。剛剛的那個也不是暗器,是銅鏡,嚇人用的,小的該死,不小心掉落驚擾了大人.……”
那人雙手左右開攻,打在了自己本就“斑駁”的臉上。
成鴻略用帕子包紮住了額頭,狐疑道:“你是殷金,你的臉咋成這樣了?”
殷金頓時哽咽起來,將自己的悲慘遭遇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當然是挑悲慘的說,齷齪的不敢說。
殷金有此遭遇,還要從上次的褻衣事件說起。
自那天以後,包括翟氏在內的老宅人,認為殷金私藏銀子,連親生兒子殷明朝都見死不救,這種人狼心狗肺,對他的態度可想而知,回到家就如同回到了北風凜冽的冬季;
村裏人呢,又都認為殷金偷拿全村女人的褻衣,十成十是個變態。性格靦腆些的小婦人,見他繞著走;性格潑辣的的年長婦人,幹脆尋機會一起上手,你撓他一下,我抓他一把,這臉,便成了血葫蘆了,今天好,明天結痂,後天又撓.……周而複始,完全將殷金當成練戰鬥力的耙子了,不過幾日功夫, 周邊十裏八村的人都知道了向陽村的女人不好惹。
殷金這個憋屈啊,不敢在村裏逗留,總是上山去尋清淨,心裏恨極了三房,恨不得生吃劉氏的心,活剮明月的頭,處處跟蹤著三房,時時打探三房的消息,一聽說三房一點點的好消息,他就憤恨得夜不能寐。
那日他躲在山腳,聽見上山挖野菜的牛嬸子,破口大罵她家的傻閨女:“你個陪錢貨,堂堂黃花大閨女,連個浪-蕩寡婦都不如,人家一回嫁人有人要,二回訂親有人搶,三回還是有人求娶。再瞅瞅你,活不能幹,長得難看,嘴巴能吃,唯一的好處就是屁股夠大,你倒是有本事招個男人來給你下個種,給老牛家傳宗接代啊……”
傻閨女牛角將手裏一大把紅根,全都塞到嘴裏,腮幫子鼓鼓的,隻嚼了兩下便急著吞了進去,其中一根許是充進了肺管子,忍不住猛烈的咳了出來,牛角用手捋了捋,絲毫不嫌棄的二次再塞進了嘴裏,歡喜的嚼著。
牛嬸子氣得上前打落了傻閨女的手,罵道:“你個陪錢貨,姓牛就當自己是老牛不成?吃了吐,吐了再吃?”
傻閨女不幹了,氣得坐在地上,咧開嘴就大哭道:“你陪我紅根兒,陪我紅根兒!!!”
牛嬸子越看越氣,眼睛紅紅的,泫然欲滴,越想心裏越難過,越想越恨自己肚子不爭氣,一連生了兩個閨女,後來就再也沒了動靜。
大閨女牛香長得好看,聰明伶俐;二閨女牛角長得難看,癡糵呆傻。
幸好牛伯心眼兒還算好使,對牛嬸子說,以後讓牛香找個倒插門的女婿,養老送終,也幫著照看牛角。
偏偏這牛香是個存心眼兒的,勾引了一個回鄉省親的外縣小縣丞,小縣丞自然不會倒插門,牛家又擰不過縣丞,好好的閨女,硬生生嫁給人家當了妾,遠走了他鄉,唯一留給牛家的,隻有二十兩孝順銀子和一頭老黃牛,從此沒了音訊。
萬般無奈的牛伯省吃儉用,拚命用牛拉活兒攢銀子,就是想著大閨女指望不上,就給二閨女找個倒插門的姑爺,哪怕對方是個聾子、啞子,隻要給牛家留個健康的後就行。
殷金滿臉笑容的現了身,對著牛嬸子一作揖道:“牛家嫂子,牛角挺天真直率的,別罵她了。”
牛嬸子忙將閨女拉起來,護在身後道:“你來做甚?離我家牛角遠點兒,別壞了她的名聲!”
殷金臉色一暗,轉而再次笑道:“牛家嫂子,今天先不說我那日是不是被冤枉的,我隻想說,你不是想給你家牛角找個倒插門的姑爺嗎?現成的人兒,你咋不看看呢?”
牛嬸將挖菜的小刀一揮,怒道:“你個醃臢貨,俺家牛角找誰也不能找你這種牲畜!滾遠點兒!!!”
殷金輕哼了一聲道:“嫂子,你誤會了,不是我,是俺弟殷才,你相中不?”
牛嬸先是怔了一下,隨即不可置信道:“你,你說的是真的,真是殷才?”
殷才在村裏的口碑不錯,長相憨厚,為人實誠,心眼兒又好,若是配給牛角,給牛家傳宗接代,給牛家二老養老送終,牛嬸覺得這定是她燒香拜佛多年,菩薩終於顯靈了。
雖說是高興,但牛嬸子還是有自知之名,一臉的狐疑道:“你竟瞎說,殷才第一個媳婦宋嬌嬌可是長得帶勁,還很能幹,硬生生讓你娘給挑黃了,殷才能同意娶牛角?你娘能同意倒插門?”
殷金搖了搖頭道:“自然不同意,不過我有辦法。俺弟心眼實誠,隻要他做了對不起牛角的事兒,他自然會負責到底;牛角若是懷了娃子,若不想殷才被浸豬籠,俺娘自然得同意倒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