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桃花一朵朵
明月夾起一塊肉丸,送到魏知行的碗中道:“此去京城道阻且長,圓圓滿滿。”
魏知行將肉丸放入口中,用筷子夾了一根青菜放在明月碗中,含笑道:“京城路雖長,卻不及明月情長,長長久久。”
明月含笑著將菜吃下,又夾了一隻合子,放在魏知行碗中,歎了一口氣道:“一來一往便是數月,待回來最快也要仲夏之時,早日團團圓圓。”
魏知行輕輕咬了一口合子,合子呈現半月芽型,男子直接夾到明月唇邊,無限惆悵道:“有你,則圓; 無你,則虧。”
明月眼睛登時就紅了,輕輕咬了剩下的一半合子,將頭轉到了一邊,不舍的情愫貫注了整顆心房,呼吸都有些哽咽了。
馬車很慢,火鍋正酣,情愫正長,時間正遠,徒留一絲惆悵。
明月站在村口樹下,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竟如同那送夫遠行的娘子般,駐立在樹下,手心緊緊握著龍雀匕,目光久久不肯移開。
此時,離魏知行遠行,不過還有兩三日而矣,在隨後的曠日分別裏,明月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排散這種蜜意正濃的相思。
明月無精打彩的回到家中,相反,劉氏卻是興高彩烈,絲毫沒有感受到明月的思緒變化。
不知成鴻略考慮的是兒子,還是考慮的劉氏的感受,總之,他竟答應將高兒暫時留在三房,他每日抽空來看望。
如此安排,劉氏自然歡喜異常,高兒亦是狀若脫兔,好不樂哉。
轉眼又至黃昏,劉成與劉喜父子二人竟又是無功而返,狀若霜打的茄子,與第一日的沮喪不同,劉成看著明月的眼色,竟多了一絲探糾。
明月想及魏知行說過的話,心底生出一絲警醒,悄悄拉過劉氏,問及劉家四人來意,劉氏吱唔了半天,覺得早晚得跟明月挑明,便說明了林氏有意搓合劉成與明月結親的意思,明月聽過了當下翻了兩下白眼,無限委屈道:“娘,你不會心動了吧?我問你,我舅舅是你親哥不?”
劉氏眨了眨眼,怔然的點了點頭。
明月點了點頭道:“娘,如果是你親哥,這親事就此打消吧。近親結親,血緣相近,不是親上加親,而是禍端源頭,所生子嗣,很有機率會癡傻或是畸型,到那時,最傷心難過的莫過於是姥姥,這不是盡孝,分明是填堵。”
劉氏半信半疑的呢喃道:“你姑姑就是姨作婆,與你姑夫也是親上加親,你正仁表哥和正德表弟也不傻不呆啊?”
明月登時無語了,這是個概率事件,她哪裏曉得周正仁為啥不傻?雖然,也不太聰明吧,最起碼讀書不是塊料。
顯然在周訟和殷賢這個成功事實麵前,此事沒有說服性,明月隻好寒下一張臉道:“娘,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我是死活不會嫁給劉成的。”說完,一甩臉子走了。
劉氏連叫了兩聲也沒有叫回來,連連歎氣道:“你這個妮子,十裏八村都聽說你這個悍名了,這可咋嫁人哩!你想急死娘咋的?有你舅母娘當婆婆,不比別人對你好?!”
顯然,明月完全不將劉氏的話聽在耳裏,更別提放在心上了。
劉氏顯然低估了明月的受歡迎程度,因為,繼蘇宏圖、魏知行之後,晚上,又來了一個不宿之客,竟然是多日未見的周正仁,真是應了那句話:說曹操曹操到。
周正仁一臉殷切之情的盯著明月,就像是猴子看到了香蕉,屎殼郎看到了糞球。
害得明月抹了好幾把臉,還以為自己臉上粘了什麽髒東西,當發現小臉幹淨得一塵不染,不由得惱怒的瞪了一眼周正仁,沒好氣道:“有事說事,無事滾蛋。”
劉氏一聽不樂意了,嗔責的瞪了一眼閨女,對周正仁道:“正仁,你沒到老宅,咋到三房來了?有事嗎?”
周正仁先是搖了搖頭,隨即又點了點頭道:“三舅母娘,我隻是好奇,昨天,明月是怎樣勸的我爹,回去就將殷明雲給關了起來。”
明月挑眉看著周正仁,周正仁歎了一口氣,將事情來籠去脈向明月分說一二。
大體上不過是內宅惡鬥的戲碼,殷明雲扮了一陣乖巧,在殷賢吃食裏放了引發咳症的食材,誘發了殷賢的咳症,害得殷賢咳血,隨即殷明雲在後宅傳言殷賢得的是肺症,有傳染性,周訟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將殷賢單獨關了起來。
殷賢重病加絕望,油盡燈枯,藥石無效,一命嗚呼。
周正仁雖心知肚明是殷明雲搗的鬼,卻是苦無證據,無計可施,隻能不錯眼睛的護著周正德,防止殷明雲向年幼的弟弟下手。
昨日殷明雲在三房院中耀武揚威,卻反而踢上的鐵板,險些惹到了縣太爺,周正仁將一腔怒火發到了殷明雲身上,讓殷明雲閉門思過。
此事讓周正仁對死氣沉沉的後宅生出了一絲希望,遂馬不停蹄的趕到了三房,名為討教,實則也抱著另一種心思而來。
明月不由感慨萬千的搖了搖頭,嘖嘖歎道:“人人皆道疆場是血水染就,哪知這後宅才是血影刀光。周正仁,你現在怨責殷明雲害了你娘,卻忘記了你娘是怎樣害的殷明雲。一個十四歲的少女,被迫服侍年紀堪比父親的男人,還是與親姑姑同侍一夫,本以為榮華富貴一生,卻被親姑姑算計喝下了絕子湯,女人一生最寶貴的東西都被剝奪了,她不恨,誰恨?”
周正仁登時悵然若失,久久不曾言語,良久才抬起頭來,似鼓了偌大的勇氣道:“娘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而我,卻護不住她,讓她早早撒手人寰。若是護不住周家家財,再護不住正德,我枉為人子,枉為人兄。明月,你我是表兄妹,亦相交甚久,我今日便明著問你,如果我想娶你為妻,你可願意?你隻要答應進了周家,我保證正室之位非你莫屬,保證父親百年之後,萬貫家財均由你執掌,以後也隻會傳承給你的子孫後代。”
明月張大了嘴巴,久久沒有閉合,連劉氏也忘記了眨眼睛,不知該做如何反映。
劉成前來求娶是自身條件無奈之舉,態度是明確的,方法卻是隱晦的;
蘇宏圖來求娶是看中明月詩學文采,態度是篤定的,方法卻是糾纏的;
而這個周正仁,完全顛覆了二人的方法,直接攤牌,無關風月,隻關利益,目的隻為了讓明月當一個契子去鬥殷明雲。
明月半天才“嗬嗬”的尷尬的笑了兩聲道:“那個,正仁表哥,周家這種高門檻不適合我這種鄉下野丫頭,即使是野草,也早晚會枯死,你的美意心領了,還是找適應那裏的人吧。”
周正仁不情不願的站起身來,仍不放棄的用眼睛死死盯著明月,似期待著明月在最後一刻能夠回心轉意。
明月卻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似趕蒼蠅般將周正仁趕出院子,周正仁無奈返回了縣城,一步三回頭,萬分的不舍。
讓明月渾身一陣惡寒,忙關緊了房門,不敢看周正仁那殷切的目光。
明月將背靠在院門上,抱著肩頭,想起這兩日的遭遇,竟是哭笑不得,不知該不該慶幸自己這朵野玫瑰也有春天、鹹魚也能翻了身,臭豆腐也能變成了香饃饃,更不知道該不該詛咒自己誤撞了桃花劫,惹了一身爛桃花——一個是多年不聯係的表哥,一個是為保家財的表哥,一個是為了功名拋下她的童生, 果然是一個比一個爛,沒有最爛,隻有更爛。
明月正感慨著,門扉卻被猛的撞擊了一下,撞得明月的後背生生的疼。
門外之人見門沒有被砸開,隨即改砸為敲,“咚咚咚”的響徹開來。
明月忙打開房門,定睛一瞧,竟是蘇宏圖去而複返,明月心裏竟生出一絲難得的感動來,這蘇宏圖還算有點兒良心,還沒有徹底讓她絕望,最起碼在找到縣丞當保舉人後,竟然想起了還有求娶之事,這二次回來,定是來繼續他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大業來了?!
事實卻證明,人自戀起來會打臉的。
蘇宏圖完全沒有提求娶之事,而是焦急的指著身後的牛車急道:“明月,我在半路上撿到了在你家的那個姑娘,是你表妹還是表姐?”
明月忙走上前,看著車裏的少女,眼中登時泛了紅,將披氅解下來,蓋住了劉英蜷成一團的身子。
少女身上,衣裳襤褸,紫痕點點,血跡斑斑,嘴唇哆索,淚痕濡濕了整個臉頰,哪裏還是那個目空一切、眼高於頂的表姐模樣?
明月小心的抱起劉英,劉英張嘴就是一口,狠狠的咬在了明月的胳膊上,登時血腥味充斥在喉間、嘴裏。
明月輕拍著劉英的後背,轉身走到蘇宏圖麵前,聲音哽咽的問道:“怎麽回事?”
蘇宏圖婉惜道:“說來話長。我去縣城找縣丞保舉,初到縣丞家門口,我想,雖然有縣太爺發話,卻也不能空手而至,那樣是沒有禮貌的,於是我轉至了稻花香,買了一盒糕……”
明月頗為不耐煩的皺著眉頭,焦急道:“說回來的事兒。”
蘇宏圖一臉受傷的表情,嘟著嘴嗔責道:“明月,你就不關心縣丞答應沒答應保舉我之事?”
明月臉色一黑,在如此緊要關頭,這是重點嗎?
明月隻好點了點頭,若是再反駁,這蘇宏圖隻能話越來越多。
蘇宏圖對明月的乖巧甚至是滿意,再次娓娓道來:“吾向縣丞說明來意,又賦詩一首,以雪為題,那詩甚為絕妙,受到了縣丞的讚賞,一口答應保舉我科考,明月,你知道我做的什麽詩嗎?詩文就是……”
明月聽得臉越來越黑,有一掌拍死蘇宏圖的衝動。在明月的耐心眼看著要磨沒的時候,蘇宏圖終於步入正題:“我滿懷欣喜、躊躇滿誌的歸家,半路遇到了一隻烏鴉,此乃不祥之兆,需得繞路而行。繞至一路,又遇一隻喜鵲,此乃祥瑞之兆,於是吾逐雀而行,一抬眼,就遇到了她,掙紮著從草叢裏爬將出來,吾想,救人一命、勝七級……”
明月一轉身去照顧劉英去了,完全忽略了蘇宏圖的自我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