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互相傷害罷了
劉氏的心登時提到了嗓子眼兒,抬眼看見攔住自己去路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子,頭發蓬亂,眼如杏圓,嘴角彎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劉氏倉慌中推了一把女子,那女子身子竟穩如泰山般,紋絲未動,如一根插入地底的木樁,生生擋住了劉氏逃出生天之路。
隻這一耽擱功夫,牤牛子便趕了上來,手裏耍著匕首,翻著花樣,一臉痞笑的看著甕中之鱉的劉氏與高兒。
劉氏忙將高兒放在地上隱於身後,將拳頭橫在胸前,想要阻擋隨時搶走高兒的牤牛子,卻又底氣不足,總感覺手裏缺少些什麽武器,左看右看,前看後看,硬是沒尋找到稱手的家夥,一橫心,彎腰將腳上的棉鞋脫了下來,遙指著牤牛子怯讓讓道:“你,你別過來,再過來我不客氣了,將你的額頭再打上碗大個疤!!!”
牤牛子不氣反笑了,指著額頭上被木枕頭砸得發青的額頭道:“老子我一時疏忽讓你得了逞,一會兒就讓你知道老子的厲害。”
牤牛子轉臉看向堵住院門的袁四娘,一臉憂色道:“讓你好好藏著你不聽,現在露了相了,想要逃出去就有些難了。”
袁四娘堅定的搖了搖頭道:“死不可怕,我隻是恨我死了扔下你一個人。”
牤牛子眼中閃出一抹感動,沒想到一個弱女子也會如此重情重義,自己以前到處尋花問柳實在太不應該,以後要對四娘好些,該成親生孩子了。前提卻是,能活著走出去。
牤牛子一步一步的走向劉氏,腦海裏浮現出了自己第一次要了袁四娘時她驚恐畏懼的眼神; 第一次回村被村民嫌棄時她安慰癡情的話語;第一次刺青時她毫不畏懼的鎮定。
無論發生何事,她都堅定的站在自己身邊,哪怕自己在外與女子們廝混,哪怕自己幹盡傷天害理之事,她也總是那樣的堅定。
也就是那一次開始,牤牛子才將袁四娘當成自己人真正意義上的夥伴,因為第一絲溫暖是她給的,如果沒有袁四娘那一次的溫柔以對,他也不會在此次奮不顧身的相救之情。
牤牛子的心終於沉靜了下來,淡然的對劉氏道:“我不想再繼續下去了,你和這娃子,隻要將我和四娘二人安然送出朝陽縣城,成縣令保證以後再也不打擾我們,我就放這娃子一條生路。”
劉氏狐疑的看著剛剛還一臉噬血的男子,為何隻這一瞬間的功夫, 竟然變得枉開一麵,難不成他不想報仇了?
袁四娘聽了眼睛一眯,緩步走到牤牛子身側道:“牤子,這事怎麽能就這麽算了?你忘了被這小子的爹關進大牢羞辱的事兒了?忘了被賽金花一個小妓子嘲笑刺青的事兒了?忘了鄉親們向你撇臭狗屎罵你是孬種的事兒了……”
袁四娘句句如刀、字字誅心,似要將牤牛子慢慢淩遲而死一般,每說一句,牤牛子的臉色便慘白一分,每說一字,牤牛子的心髒便抽痛一分,本來平複無波的心情登時卷起了濤濤巨浪,一浪猛過一浪,衝刷著牤牛子的心防。
牤牛子將手掌慢慢攥成了拳頭,眼睛如染了血般,腳步沉重的走向劉氏,眼睛卻似一隻鉤子般,深遂的釘著劉氏和她身後的高兒不放鬆。
高兒嚇得掩在劉氏身後,手緊緊的抓著劉氏的手腕,抓得劉氏生生的疼。
劉氏心裏不由得怯了,一步一步的退向房門,哀求的看著牤牛子爹,牤牛子爹咳咳的不停的咳嗽,雖然隻有四十幾歲,卻如同風燭殘年的老人,步履蹣跚的走到劉氏身側,拄著門框,顫抖著手指指著袁四娘道:“你個孽障!你個掃把星!為何攔著牛子不讓他走?他和你一起走了,不是可以雙宿雙飛,正合你的意嗎?你還要怎樣?”
袁四娘扯了扯嘴角,想要扯出一個自以為是的笑容,到最後卻是變成了一個無比詭異的笑容,答道:“叔兒,我就是掃把星!我就是孽障!可是,這些都是你的好兒子先惹我的!!”
牤牛子錯愕的看著袁四娘,聽她這話似有幾分怨懟,不知是為了氣自己的老爹,還是發自肺腑之言。
袁四娘聳了聳肩,給了牤牛子一個放心的笑容,隨即指著劉氏身後的高兒道:“牤牛子,我認識你這麽多年了,你什麽時候心慈手軟過?今日麵對自己的仇人怎麽就下不去手了呢?你不會是怕了這娃子的爹吧?也是,人家好歹是個縣令,動一動手指頭就能要了老百姓的命,你也不例外。”
牤牛子明知道袁四娘是在頂自己的火氣,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能壓不壓得住火則是另一回事,理智漸漸被怒火淹沒,揮著匕首就衝了過來,想要速戰速決,一刀結果了劉氏的性命,再一刀了結了高兒的,然後與袁四娘逃之夭夭。
一道溫熱的血線傳了出來,牤牛子泄憤似的拔出匕首,老爹的慘白的笑容呈現在眼前,手,緊緊的捂著被兒子親手刺出一血洞,血,汩汩的向外流著。
老漢的眼裏沒有憤怒,隻有一種了無牽掛的解脫。
牤牛子手裏的刀子“嗆浪浪”的掉在了地上,慌張的用手去捂那血線,隻是洞刺的太深,怎樣捂也捂不住,瞬間染紅了半個院落。
牤牛子淚眼婆娑,怒吼道:“你為什麽替她擋刀?為什麽?非要我擔一個弑父的罪名你才罷休不成?”
老漢隻是模糊的搖了搖頭,他也說不出為什麽要衝過來,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一幅禽獸模樣,他這一輩子,就是混沌而生,混沌而死。
老漢模糊的用手摸了摸兒子的臉頰,那淚水濡濕了手掌,竟然格外的溫暖,突然聽到院外一陣急切的腳步聲,老漢猛推了兒子一把叫道:“快走!我的兒!”
牤牛子猛的點著頭,回首扯過袁四娘的手腕就向院門走去,院門已經洞開,李成悅正要抬手砸門,身後跟著灰溜溜的孫二和蔫頭耷腦的袁三郎、袁五郎,以及押解他們幾人的六名捕快。
牤牛子反映迅速,疾疾後退,後背心卻是一涼一痛,隨即小腹處透過來三寸匕首刃尖,那匕首太過迅速,連血都沒來得及流出來。
牤牛子錯愕的看向身後那持著匕首的手,這隻手,他再熟悉不過,為了煮過飯,為他揉過腳,為他噓過寒,為他問過暖,更是他準備一起逃出生天的四娘的白晰如玉的手。
袁四娘慌亂的撒開匕首柄,向後疾撤了兩步,直到劉氏的身側,警醒的看著男人,生怕男人發狂將自己撕個粉碎。
抬眼見袁三郎和袁五郎被李成悅給帶著夾板帶了回來,袁四娘頗為震驚道:“三哥,五弟,不是讓你們去找二哥嗎,怎麽又回來了?”
袁三哥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孫二已經不依不饒的開罵了:“你們幾個殺千刀的,劈頭蓋臉到我家中就要袁二郎,我說沒見過他偏偏不聽,硬生生說我貪了銀子、藏了人,一言不和就動手,我孫二還怕你們來著,李捕頭可是俺大哥……”
李成悅上去就給了孫二一腳,眼睛一瞪怒道:“孫二,我可沒有你這麽膽大枉為的兄弟,朝廷給了你幫收稅銀的活計,你卻瞞著朝廷私販人口,還將殷家小公子也給買了進來,若不是我等及時趕到,你是不是又要將他轉下家了?”
孫二委屈巴巴的用手做揖,無奈手被奈著夾板,隻好曲膝撲通的跪倒在地磕頭道:“李大哥,不,李大捕頭,冤枉,小的實在是冤枉。您老說的那小子,小人實在是沒見過。最近小男娃子行情緊俏,小的前夜從張人牙子手裏買得十個男娃子,賣給了袁家兄弟四個,本來應該剩六個,您老帶人一搜查,結果就變成了七個,俺也懵著呢,不行就去問張人牙子.……”
孫二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到現在也不知道為何十減去四變成了七,實在匪夷所思。
李成悅不再理會孫二,冷眼看向院中的牤牛子,謹防再次逃跑,若是以前的案子,牤牛子都有辦法脫罪 ,這次卻是劫獄、殺人、劫持縣太爺小公子等等數罪並罰,想不死都難。
牤牛子眼睛緊緊的盯著袁四娘,嘴巴一張一兮的吐不出聲音來。
袁四娘眼睛微潤,想要去扶男子,卻是久久沒有伸過來,反而漸漸綻放了笑容,越笑越大聲,越笑越張狂,幾近於瘋顛,最後嘎然一止,冷然道:“牤牛子,你是將死之人,我不吐不快。自從你第一次占了我的身子, 我就恨你,你讓我不能以清白之軀去見我深愛的人,讓我恨不得將自己的皮囊割下來喂狗!夢裏都恨不得食你的肉、飲你的血,可是,我根本就打不過你……”
往事例例在目,如一長楨的畫軸漸漸展開,讓所有人竟不由得唏噓感歎。
不僅僅是剛才激怒牤牛子動手殺人,就連幾月前牤牛子失手入獄並被施以黥刑,這背後都隱藏著袁四娘無形的手,揮之不去。認識袁四娘之前的牤牛子,頂天算是一個無利不起早、見女人就邁不得步的混混,那麽在認識袁四娘之後,在袁四娘的有意鼓動下,儼然變成了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敗類;
相反,在認識牤牛子之前,袁四娘頂多是一個為情所擾的村姑罷了,認識牤牛子之後,變成了一個對生命麻木不仁的冷血嬌娃。
二人,不過是兩隻刺蝟抱著取暖,互相傷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