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人哪裏去了
袁大郎將身上的襖子脫了下來,小心的鋪在地上,將袁四娘輕輕的放在上麵,柔聲細語道:“四娘,你先在外麵喘口新鮮氣,一會兒有人來搜查就得將你放在大鍋底下了。”
四娘雙手抱著雙腿,如小貓般團在了襖子上,含情脈脈的盯著袁大郎,直到袁大郎臉色緋紅,攪動著手指不敢看她,呢喃問道:“妹子,哥的臉上粘了鍋底灰嗎?”
四娘無奈的歎了口氣,無比怨責道:“哥,你又叫我妹子,還是叫四娘順耳些。”
大郎頓時耷拉下肩膀,張嘴想要說什麽,卻是欲言又止,看著四娘臘黃的一張臉,心裏分外疼惜,轉身出了柴房,向一側的夥房走去。
夥房裏還剩下半個發幹的饅頭,大郎捏了捏有些幹硬,不由得皺了皺眉,放下饅頭,從碗架子上拿出一隻空碗,從葷油罐子裏剜出一小勺乳白色的、帶著油唆子的葷油底兒,切了細碎的蔥花,加了一小捏鹽麵子,倒上開水,油腥登時從碗底飄了上來,泛著濃濃的葷油香。
大郎這才端了拿到四娘麵前,不無懊惱道:“妹子,現在隻能將就將就了,啥現成吃食的也沒有。”
四娘溫婉的一笑,伸手想接過粗瓷大碗,袁大郎卻收了回來,嗔怪道:“和小時候一樣毛愣,不怕燙著手?我來,你就著碗沿兒喝就好。”
四娘乖巧的點了點頭,果然如大郎所說的,由袁大郎端著,四娘的嘴就著碗沿兒,輕啜著半溫的葷油湯,喝到嘴裏,卻是香在心裏,眼淚撲簌簌的湧了出來,落在了油碗中,如春雨擊打著水麵,細碎而無聲。
袁大郎慌忙撤回了碗,驚慌道:“妹子,咋啦?燙著啦?我已經吹了半涼了。”粗壯的漢子慌張的張嘴去喝湯,卻是不熱不涼剛剛好。
四娘不哭反笑了,對著莽漢子翻了一記白眼,嗔責道:“你個瓜子!我哪裏說燙了,我隻是想起了小時候我生病了,鬧著吃好吃的,爹不給,你便半夜起來,偷從油壇子剜葷油做湯給我喝,怕爹爹打你,你故意弄隻死老鼠放在油壇子邊上,等爹發現的時候,你比他還氣憤,滿山的抓老鼠。結果爹爹以為那葷油有毒,全都倒掉了。那時候,我還信誓旦旦的說,等我有了銀子,定要請大哥成天吃油唆子。”
袁大郎不好意思的撓著頭皮,自己打小長相就憨厚無比,當時竟騙過了所有人。
四娘用手指拈起一塊飄在湯麵隻有半個指甲大小的油唆子,調皮的遞到袁大郎嘴邊道:“哥,我兌現諾言了,請你吃油唆子。”
袁大郎乖巧的張開嘴,那油唆子雖小,似乎都塞不住牙縫兒,卻似乎溢滿著香氣,用任何詞匯都不足以形容。
袁大郎輕輕撫了撫袁四娘如瀑的長發,無限憐惜道:“妹子,跟著牤牛子雖然不愁吃不愁喝,但幹的畢竟是損陰德、折陽壽的事兒,如果能平安度過今天這道坎,你還是跟哥回家好好過日子吧。”
袁四娘眼中悲色一現,將頭深深的、深深的埋在自己的臂彎裏,頗感無助,聲音低如蚊鳴:“我不想看見劉蓮兒和永兒。”
袁大郎頓時沉默了,為了傳宗接代,自己三年前跟一個鄰村的小寡婦成了親,小寡婦性格好,肚子也爭氣,嫁過來第二年就給自己生了個大白胖小子,起名永兒,也就是自那以後,袁四娘幾乎不怎麽回家,跟牤牛子廝混一處,偶爾回家,對劉蓮兒這個嫂子也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對永兒亦是愛搭不理。
袁大郎想了想勸道:“妹子, 你嫂子雖然不愛吱聲兒,但是人兒挺好的,再說了,有哥在,她還敢給你瓜落兒吃?她若是敢讓你受了屈兒,我第一個不饒她。”
“你會休了她嗎?”袁四娘充滿希冀的看著袁大郎,看得袁大郎臉色怔怔的,隻是盯著袁四娘含嬌帶嗔卻異常執著的眼睛。
袁四娘一把抓住袁大郎的手,將欲流出的眼淚生生逼了出去, 如雲似霧、半似朦朧,隻是逼視著袁大郎。
袁大郎忙躲閃開眼睛,搖搖頭道:“妹子,別這樣,永兒不能沒有娘。”
袁四娘眼淚再次湧流而出,轉而嫣然一笑道:“我知道,這輩子,你是我哥。”
袁四娘默默的喝淨了那碗葷油湯,一滴也不剩,末了還舔了舔唇角,意猶未盡道:“哥,這是我這輩子喝過的最好喝的湯。”
袁大郎笑道:“傻妹子,淨胡說,進大牢之前,牤牛子大魚大肉調著花樣的讓你做,時不時還去酒樓吃上一頓,哪一樣不比這葷油湯好喝?這是窮人家解饞才吃的玩意兒,富貴人是不會吃的。”
袁大郎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天色已經開始逐漸呈魚肚白,擔心的看著柴門的方向,遲疑道:“妹子,你還是先躲進灶底吧。”
袁四娘順著袁大郎看著的方向,不由問道:“哥,牤牛子會到這裏匯合嗎?”
袁大郎點了點頭道:“這裏是全城最安全的地方了,這次救你出來牤牛子出了不少的力,哥雖然看不上他的為人品性,但隻要你喜歡,哥便歡喜。”
袁四娘怔怔的看著袁大郎,心頭如同被激起了絲絲浪花,泛著層層的漣漪,隻要你喜歡,我便歡喜。女子嘴角微彎,竟帶著一絲欣慰與舒懷。
不一會兒,牤牛子和兩兄弟趕了回來,牤牛子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打將開來,是一隻燒雞,撕下一隻雞腿遞給袁四娘道:“這是在巷子裏轉圈的時候順手牽過來的,你吃些頂頂飽。”
袁四娘搖了搖頭道:“我不想吃雞腿。”
牤牛子笑道:“你想吃啥,我去給你買,隻是別太遠了,我這幅尊榮,亮天就不能露麵了。”
袁四娘仍是搖搖頭道:“現在天慢慢透亮了,你不能出去,讓大哥去吧。”
袁四娘殷切的看著袁大郎,柔聲細語道:“大哥,你去最東城的稻花香給我買幾塊桂花糕吧,我突然想起小時候咱村口那株百年老桂花了,可惜,那樹已經死了,再也聞不到桂花香氣了。”
袁大郎忙站起身,嗔責道:“你看你,剛剛二十二歲,弄得跟七老八十似的,老是想起小時候的事兒,你小時候總是長在桂花樹旁,吃桂花、戴桂花,我還逗你說是花仙子下凡呢!!!可惜了,那桂花突然就死了,你為此還哭了三天三夜,說沒來得及釀桂花酒,帶著它跟你一起出嫁!”
袁大郎嘴上念叨著,身體已經老實的向外走,正要邁出門檻,袁四娘突然輕聲喚道:“哥!”
“啊?”袁大郎扭頭答道,看著袁四娘的眼睛,等著袁四娘說出下文。
袁四娘嫣然一笑,揮了揮手道:“哥,沒事,哪天我請你喝桂花酒!”
袁大郎嗬嗬笑著,心中歎道,傻妮子,桂花樹死了,你哪裏有機會摘桂花、釀桂花酒?沒有這酒,難不成還不能出嫁了?
見袁大郎的身形漸行漸遠,袁四娘臉色一沉,又看向袁三郎和袁五郎道:“三哥,五弟,二哥定是拿了銀子跑到怡香院找哪個小狐狸精去了,此時非常時期,你們馬上去將他倆找回來。”
二人正對袁二郎一肚子的怨氣,氣呼呼的不想動彈,袁四娘臉色更陰了,聲音登時提高了喊道:“你們怎麽說也是兄弟,怎麽做些無情無義之事,快去找回來!!!”
二人被袁四娘突如其來的怒火下了一跳,麵麵相覷,隻好又出去找人了。
牤牛子看著一向溫柔的相好袁四娘突然有了彪悍的一麵,有些不適應道:“怎麽啦?在獄中被人欺負了?”
袁四娘搖了搖頭,隻是發呆般的看著外麵漸漸魚肚白的天色。
牤牛子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伸手將袁四娘抱了起來,邁步走向大鍋灶旁,邊走邊說道:“天快亮了,我和你都不能露麵,原來我和那小子擠在一處就不寬綽,現在也隻好將就將就了。”
袁四娘眼睛瞟向地麵,突然扯住了牤年子,指著地上隻剩一小截的火折道:“牤牛子, 你看,這是什麽?”袁四娘本是為了分牤牛子的神胡亂指的,牤牛子轉頭的功夫,將頭上的一隻烏木釵扔在了地上。
牤牛子低頭哪裏留意這些,看見地上隻剩一小截的火折子,腦袋驀然間炸裂開來,眼睛登時現出一抹驚慌之色。
剛剛回客棧之時,他隻想著四娘餓沒餓,忘了之前自己做過的事情。現在經袁四娘一提醒,才驀然想起,他臨走之時,是扔了火折子的,換言之,如果沒有人救火的情況下,現在的柴房,甚至是整座客棧都應該化成灰燼了。
現在的事實卻是,不僅柴房安好無損,就連火折子也沒燒完,縣太爺的小公子卻不翼而飛了!!!看這柴房完好的程度,應該是自己前腳走,那人後腳就進來,滅了火,救了娃子!
這事兒實在太過蹊蹺,令人匪夷所思,那人糾竟是誰?若是捕快,不可能讓自己安然跑到縣衙去搶袁四娘!
牤牛子眼睛輕眯,不由得瞟向了客棧中的各個房間,燈光影暈裏,異常安靜的甲乙丙三個等級二十幾間房,如帶著吞噬人的力量,讓牤牛子一一去探糾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