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飛來的勁弩
見女子心意己決,半分沒有將小竹人兒歸還的意思,反而帶著三分嬌憨七分欣喜。
魏知行亦是無計可施,眼色輕抬,哀求似的看向身側的洪豐。
身側的男子,身材雖然瘦削了些,但唇紅齒白,幹淨利落,精神奕奕,一身利落的玄色長袍,無一樣裝飾與累贅,頭發高高束起,書生氣中帶著英氣,又隱含著倔強之氣,給人整體感覺平易近人,仔細辨別,一雙眼睛卻如鷹如隼,淩厲如刀。
男子瞟了一眼魏知行的哀怨眼色,心中輕歎一聲,有道是,最難消受美人恩,何況是竹馬繞青梅,魏知行對別人可以狠辣,可以絕訣,唯獨對這劉相爺家的嫡小姐絲毫沒有辦法。二人相識了近二十年,感情糾葛了豈止十年,正是如此,才讓魏知行頹廢良久,怕是心裏即愛得深沉,又是恨得入骨。
此時,任何一個外人插手進來,哪怕是一句有心或無心的話,都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何況,這泯王妃,早己不是劉相府嫡小姐般的星星之火,己經裂變成樂陽郡泯王府嫡妃般的濤天大火,這一點,單從剛剛的懲治丫鬟的淩厲就可見一斑。
坐在這堂中的,一個是閱人無數、世故圓滑的成鴻略,一個是斷案如神、謹小慎微的洪豐,另一個則是腹有乾坤、胸有萬象的魏知行,剛剛的事情又能瞞得住誰?
不用看事情的經過,三人就能猜出,這丫鬟就是泯王妃的出氣桶,剛剛那茶盞,十成十就是泯王妃自己摔的,泯王妃也沒想要瞞住幾人,她的目的也不過是殺雞儆猴罷了。
這“雞”,是小丫鬟無疑,而這“猴”嘛,可能是洪豐,也可能是她帶出來的隨從們。一切的根源,就是洪豐提到了“泯王”,小丫鬟叫了她“泯王妃”,這稱呼本是她的高高在上的尊稱,無可厚非,但適逢她與泯王生氣,又是在魏知行麵前,再這樣叫未免太沒眼色了,更是戳了她的痛處了。
女子是個聰慧的,把玩了片刻便明白了小竹兒腳下放劍碎片的奧妙,將小竹人放在一把上了弩箭的箭弦之上,讓小竹人兒在上麵翻滾著打鬥著,如戲台子上打鬥的戲子般,煞是好玩。
剛開始不熟練之時,牽扯兩隻竹人兒手腳的線時而交纏在一起,慢慢的熟能生巧,竟扯得越發靈動,打鬥越發的鮮活,似模似樣,似活生生的小人兒一般。
女子臉上的笑紋越來越大,銀鈴般的笑聲如黃鶯清啼,分外動聽,邊玩邊對魏知行笑道:“行哥哥,你快看,像不像小時候過府唱大戲的曹家戲班子?那台柱子叫什麽來著?好像是、好像是叫曹蝶生,生怕大家看清她長成什麽樣子似的,生生將臉塗得雪白,嘴唇塗得血紅,你當時還說,就是最上等的硨磲粉和珊瑚粉都塗不了那樣白、那樣紅,你還追著她問,臉上的白粉子、紅粉子到底是用了什麽寶石碾磨的!結果.……”
女子刹時回到了童年時代,如同被點了笑穴般,“咯咯咯”的停不下來,最後強忍著笑道:“結果,那曹蝶生答說,臉是白粉抹的,嘴唇是豬血塗的,你當時,當時氣得臉都白了.……”
魏知行努力扯了下嘴角,笑容溢到嘴邊,卻滲著濃濃的苦澀。
那少時的歲月,正是他最美好的時光,無風無浪,無波無瀾,父母尚在,姐姐未嫁,一家其樂融融,直到那一年,父歿母亡,長姐入宮,隻剩他一個人麵對朝堂的波雲詭變,處處提防明槍暗戰,那時的他,以為未婚妻的怡兒能溫暖他,卻在最後插入了最為冰寒的一刀,轉身另投他人懷抱。
魏知行從回憶中醒過神來,取而代之是淡漠的顏色,語氣半是恭敬半是冷漠,似女子手裏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竹人兒,沉聲道:“王妃,微臣不記得了。”
女子手中的竹人兒一滯,眼中帶著濃濃的失望,低頭望向竹人兒下的勁弩,眼中一抹陰狠劃過,手指狀似無意的一觸箭矢,箭矢受力,驀然離弦而出,將女子的手掌劃開一道血線,痛呼一聲,跌坐在寬大的椅子裏,大病初愈的臉色顯得更加了慘白。
魏知行慌忙奔向女子麵前,驚道:“小怡,你怎麽樣?”急急低頭查看女子傷口。
再說那箭矢,被女子用手掌強行一蕩,本來射向魏知行的箭矢突然改了箭道,直向一側的屏風射來。
屏風之後,明月正將耳朵半貼著屏風,明目張膽的偷聽著裏麵之人說話,臉色忽陰忽晴,眼色忽明忽暗,好不熱鬧,乍聽那箭矢破風之聲,急速後退,猝不及防的撞到了身後的椅背之上,結結實實的撞在了腰眼兒上,疼得明月眼淚都出來了。
明月被阻了去路,那箭矢直奔小腹而來,明月急急扭過身子,也算是命大,箭矢堪堪擦過大腿根兒外側,疼得她悶哼一聲。
李成悅不敢偷聽裏麵說話,離得屏風最遠,不知道正堂裏麵發生何事,隻見一隻箭矢突然穿破屏風,朝著明月疾馳而來,忙搶上一步扶住了明月搖搖欲墜的身子驚道:“你,你沒事吧?”
正堂的魏知行聞聲麵色一怔,電閃之間便放下了女子的手指,直衝屏風而來,將屏風一腳踹飛,疾跑至明月麵前,剛要伸手去扶明月,嚇得身後的成鴻略激了一身的冷汗,怒叫道:“李成悅,好大的膽子,怎的將陌生女子帶到正堂來!!!”
魏知行被這一聲怒吼吼得醒過神兒來,這是成鴻略提醒自己不能與明月相認。男子本來要扶明月的手頓時改了方向,對著李成悅就是一巴掌,打得李成悅兩眼冒星,忙跪倒磕頭道:“大人饒命,此村姑是感念大人對她娘親之案明查之德,還她娘親清白之恩,銘記於內,無以為報,特來給大人送節禮來的。”
魏知行一雙眼睛如冒了火般看著明月慘白的臉,身在咫尺卻不能相詢相看,更不曉得傷在何處,不由得心焦如焚。
明月忍著疼跪在魏知行麵前,眼睛直直的看著前一刻還一心思之念之的男子,這一刻,眼中的絕望怎樣也收斂不住。
這是明月憑生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二人之間的差距,哪怕是過去的相纏相鬥,也沒有如此的明白過,他們之間,堪比天與地、參與商,隔的是萬年溝壑,想跨也跨不過。
他的朋友,是大理寺卿般的俊彩人物,他的舊情人,是堪當王妃的佳人,他們,均是一秒決定人之生與死的所謂皇親貴胄。
而自己,本該就是他們眼中的螻蟻,腳下的灰塵,可以不屑一顧,若是不幸眷顧了,便是生與殺,如同剛剛那個小丫鬟。
明月絕望的看著魏知行,魏知行也憂心的看著明月,心不由得一緊,總覺得少女與自己的關係在慢慢疏離,生怕少女如同空氣般,慢慢離自己遠去。
魏知行慌張的想去抓住少女,少女已經閃過,直接以額觸地,給魏知行實實在在的磕了三個頭,又向成鴻略磕了三個頭,如尋常村姑見到青天大老爺一般,那樣的虔誠,那樣的畏懼,膽戰心驚的說著結結巴巴的話,哪裏還是那個乖張、跋扈、俏皮、可愛的明月樣子!
男子癡癡傻傻的盯著小村姑看,劉嘉怡分外不悅,重重的痛呼一聲,她身後的身材圓潤婦人神情間閃過一抹不耐煩,嗔責道:“成縣令,現在是讓村姑表你功績的時候嗎?小姐可是傷著呢!聽聞魏大人的炎護衛有起死回生之力,還不快快請來!”
成大人尷尬的看向魏知行,眼睛眨得如同抽了筋般。
魏知行轉回眼色,篤定的對李成悅道:“還不將這礙眼的村姑領出去,免得掃了王妃的興致!快去叫魏炎過來。”
李成悅輕諾一聲,扶起明月,急急向外走去,地麵上,滴落了一小溜的鮮紅的血,刺得魏知行眼睛生疼,心裏更疼。
魏知心強烈的壓製住自己衝出去的欲望,心中不免荒涼,曾幾何時,李放所說的話、李放所做的事再度湧上腦海:被李放窺中了自己所看重的,雖然狠戾,但他對明月尚存三分憐惜,所做所為,不過是狗戲貓、貓逐鼠的把戲,若是換成居心叵測之人,也許就會變成虎吃羊、鷹食兔的大廝殺,自己所看重的,都是以他人性命為代價的。難道,自己不該喜歡明月?自己,注定要孤獨終老嗎?
魏知行很難想象,剛剛被打得臉上血肉模糊的丫鬟,變成了明月被打得血肉模糊,自己會是什麽樣子?他不保證自己會不會發瘋,或是憤怒殺人,因為他根本就不想想這樣的事,每每想起,他的呼吸都是痛的。
“礙眼的村姑”,明月突然眼睛紅了,腿上的傷均不及她心中的傷來得疼痛。
行至門口,一道人影急匆匆向西側而去,李成悅忙叫道:“歡喜,快帶明月姑娘去上藥!”
那人影滯了滯,終於轉過身來,眼睛中帶著一抹不耐,兩分疏離,外加七分冷漠。明月明理的對李成悅道:“李捕頭,我腿傷不過是外傷,根本不礙事,不必麻煩歡喜了。”
李成悅將手搖成了撥浪鼓,急道:“使不得,使不得,那地麵都流了血了,傷口定然不淺,小姑娘家多注意些的好,免得以後起了疤痕。”
李成悅最終還是將明月的胳膊遞給了歡喜,小心叮嚀著傷在何處,傷勢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