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要一紙休書
明月得了銀子,悠哉悠哉的直奔綢緞莊,所有的東西盡是挑實用與舒適的來,布是細棉布,顏色桔粉、翠綠和湖藍,韓氏父子和鬆兒的卻是深藍色和褐色的,一顏色來了一匹,小翠學過繡花等女紅,各色的繡線和紗綢又來了半匹,讓她試著做帕子和繡花色。
到了糧米行,大米、白麵自然少不了,為了掩人耳目的雜米麵和糝米也來了不少,雜貨鋪的各色調料又是一堆,全部讓送到城門口的牛伯的牛車上去。
明月看著滿載的牛車,心情別提多舒暢了,當土豪購物的感覺,真是好,滿滿一車的東西,也僅僅花了她二十兩銀子而矣,而她預想的買雞、鴨、魚之事統統落了空,因為她是到下午集市,從村裏出來賣野禽類的獵戶早就回了家;魚類又不是受歡迎的東西;最想要炸豬油的肥肉也買不到,因為在這個古代,肥肉比瘦肉還要值銀子,年前各家為囤油更是瘋搶。
明月歎了口氣,看來,年前上山打一次獵在所難免,一是讓大家知道她的銀財來源,免得眼紅,二是她得多炸些葷油備著,以後做菜用。
明月哼著小曲兒樂嗬嗬的回了家,如今離開了殷家的掌控,無疑是明月最大的心頭好事。
回到家已經是眼擦黑,家裏卻是再次是人去屋空,明月心頭一慌,怕是出了什麽事情,先是到鴛鴦家,鴛鴦一家也不在,明月的心如被上萬隻蚊蟲叮咬一般,急匆匆又奔了韓林家,韓家亦是一人也沒有,似乎都人間蒸發了一般。
明月腦中靈光一現,急匆匆又到了老宅,果然如她所猜測,劉氏在老宅,如木偶般的跪在院中,口中不住的哀求著:“娘,你讓我進去吧,看一眼就走.……”
與她一同跪著的,還有小叔殷才,殷才嘴唇緊抿著,一聲不吭,臉呈醬柴色,眼角含著淚,雙拳緊握,胸口一起一伏,若壓抑著巨大的怒火與痛苦,如同火山下的熔岩,隱忍著不知怎樣噴磅發泄。
明月忙攙起劉氏, 急道:“娘,出啥事了?小翠、明陽、明星和鬆兒呢?”
一看到明月,劉氏若有了主心骨般,眼淚不斷流的向下落,手指顫抖的指著四房的土坯房,悲悲切切道:“明月,明星、明陽和小翠都在鴛鴦家呢,你別擔心。你主意多, 快求求你奶,讓我進屋看看你小嬸子,你小嬸子下晌的時候滑倒流產了,你小叔找郎中隻看了一眼就搖頭走了,隻開了一付止血藥,被小嬸子一下子給打翻了,你奶說她是喪門星,不知好歹,將房門從外麵反鎖了,不讓任何人去看你小嬸子,要去邪性。”
明月皺著眉看著靜默得如同癡傻的殷才,恨鐵不成鋼的歎了口氣,這中間定是有什麽故事,不然以宋嬌嬌爽朗的性格,不會如此的絕望,生了死誌,連藥都不想喝,那郎中的搖頭是什麽意思?表示宋嬌嬌病體的嚴重性嗎?這種情況下,跪有用嗎?
明月拿起劈柴的斧子,照著木頭門狠狠的劈了下去,隻三兩下,就將門栓劈開,一閃身進了屋內,看著榻上了無生氣的宋嬌嬌,明月的眼淚直接就落了下來。
此時的宋嬌嬌,如同一隻被遺棄的狗兒般,呆滯的躺在炕上,身上未蓋被子,整個身子瘦得皮包骨一般,讓人看著心酸。因為沒有人燒炕,整間屋子沒有一絲熱氣,一絲血,慢慢的滲過衣裳,染紅了炕席。
殘破的藥碗掉落地上,碎成了兩半,藥氣彌漫在整間屋子。
明月氣急敗壞的對殷才喊道:“你是個傻子嗎?還有沒有藥了?”
殷才仍是呆呆的,劉氏早就站了起來,連忙找了新碗,將殘留在藥罐裏的藥汁又倒了一碗,遞給了明月。
明月將藥碗遞到宋嬌嬌麵前,宋嬌嬌呆呆的搖了搖頭,眼淚已經撲簌簌的落了下來,慢慢哽咽著哭,漸漸聲音越大,最後響徹了整座院子,似要將心裏所有的委屈會都哭出來。
主房的門“撲通”被踹開,翟氏岔著腰,指著四房的門口破口大罵道:“喪門星,你還有啥臉哭?自從你來到殷家,殷家哪得著好了?細數一件又一件,每一件都能將你休出殷家,死到殷家都不讓入墳塋地,做個孤魂野鬼。”
宋嬌嬌手攥得緊緊的,捶著自己的胸口,壓抑的喘著氣,明月甚至擔心她有一口氣接不上來,哽咽了關天,宋嬌嬌緊緊抓住明月的手道:“明月,這個家,隻你對我好些,四郎他,他、隻知道聽娘的話,我早就心死了,盼著生下個兒子來,活著也好有個盼頭,現在,孩子卻沒了。”宋嬌嬌的眼中絕望的眼色是那樣的一攬無餘,死誌是那樣的強烈。
劉氏唉歎了一聲,將從鴛鴦家聽到的事兒跟明月小聲複述了一遍。
宋家的騙婚、貓妖事件,再加上明朝指控,因為宋嬌嬌另嫁他人才賭博輸銀子,所有的怨責都指向了宋嬌嬌,翟氏看著宋嬌嬌越發不順眼,在過去的高壓政策下又加了碼,連到河邊打水這樣的男人活計都交給了懷有身孕的宋嬌嬌,怕是心裏早就存了不想要這個兒媳和孫子的想法,想一舉將宋嬌嬌踢出殷家。
明月歎了一口氣,俗話說的好,老貓炕上睡,一輩傳一輩,翟氏當年就是這麽被婆婆搓磨過來的,她自然而然的對兒媳婦有一種掌控欲,幾近於變態的執著。
明月輕拍著宋嬌嬌的肩頭道:“如果站在我小叔的立場,我定會勸你息事寧人,快些吃了藥,以後和我小叔好好過日子,媳婦總有一天熬成婆,都是這麽熬過來的。”
宋嬌嬌眼色不解的看向明月,靜聽著明月的下文,見宋嬌嬌顯然入了心,明月這才繼續說道:“如果站在你的朋友立場,我定會勸你放手,依我對我奶的了解,隻要她活著便不會改變她的犀利性格,除非我小叔改變對我奶的愚孝,否則,你以後的日子會更難捱。”
宋嬌嬌一臉沉思的看著明月, 見明月臉色坦蕩,臉上的自信如一道道霞光照耀著她枯槁的心,她終於問出了一句她一直想要問、卻忍著沒有問的話:“明月,如果你是我,身處我一樣的境遇,你會怎麽辦?”
明月靜靜的看著宋嬌嬌,又順著劈開的門扉看著想進屋卻又不敢進屋的殷才,終於理解了那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含義,身為一個男人,連自己的老娘都哄不住,媳婦護不住,真是枉為一個漢子。
明月歎了口氣,發自內心的、真實的卻又無比殘忍的回道:“如果是我,最初之時就不會嫁給一個不熟悉的、甚至掌控不了的男人,即使不小心嫁了,我也要有撐控自己命運的能力,為了孩子,我甚至可以遇佛殺佛、遇神噬神;即使不小心中了暗算失去了孩子,我也會堅強的活下去,不僅要活,還要活得精彩,尋隙報複那些對不起我的人。這一切一切的前提是,我要活得好。”
屋外偷窺的殷才渾身打起了顫,目光瑟縮的看著殷明月,如同第一次認識這個嫡親的侄女兒一般。
他一直知道殷明月不是個善茬兒,出於對弱者的心軟,他一直不願意往壞處想,此時想來,往事如閃電般的在腦中閃現,他不得不承認,他的懷疑是那樣的真切,家中所有的一切,或許都與明月有關,因為到最後,似乎吃大虧的永遠是老宅,悶聲過好日子的卻是三房。
宋嬌嬌本就是一個利落潑辣、有主見的女子,否則當初也不會堅定的嫁給殷才而非殷明朝,隻是根深締固的孝感動天的思想讓她不敢有半分的逾矩,讓翟氏越發的猖獗。
想通了事情,宋嬌嬌都覺得過去的自己是個傻子呆子,一揚脖將藥汁喝進了腹中,一滴也不剩。
睜著黑葡萄似的眼睛,抬起枯槁似的手腕,向殷才招了招手,殷才回眼看了一下主屋的方向,見沒什麽動靜,這才局促不安的邁過殘破的門扉,來到宋嬌嬌麵前,眼睛裏透著濃濃的愛意與不舍。
宋嬌嬌避開殷才的眼睛,淡漠道:“四郎,你一向聽娘親的話,是個孝順的兒子,這次也一樣,聽了娘親的話,將我休了吧。”
殷才拚命的搖著頭,伸手去抓宋嬌嬌的手腕,那瘦削的手腕讓他的心也跟著一酸。
宋嬌嬌抽了兩下手腕沒有抽動,任由對方握著,眼淚再次泉湧而出,哽咽道:“四郎,我不想做一個一輩子心中隻有恨的女人,你,就放我走吧,成全你娘,也,成全我。”
殷才虎目赤紅,他不知道他錯在了哪裏,在娘親和妻子麵前,他盡量的為對方說好話,以期改變她們的敵對觀感,他很感謝宋嬌嬌的隱忍,卻沒想這種隱忍如同一隻隻急於逃竄的螞蟻,啃噬得多了,河堤也有潰敗的一天。
殷才緊緊攥著宋嬌嬌的手,嘴木訥的隻說著“你別走、別走,你已經十五歲了,養活自己都費力,怎麽可能再多賺出二兩銀子.……”
宋嬌嬌眼睛裏漏出了濃濃的失望,本以為殷才會以感情來挽留於她,卻是隻訥訥的說著不著邊際的話。
宋嬌嬌慘然的笑道:“你放心,過去我能養活得了我爹娘和大哥,以後我能養活得了我自己,我有手有腳,就不勞你掛心了。”
明月雖然聽得“二兩銀子”雲裏霧裏,但看著宋嬌嬌的眼睛,深遂如湖,靜默無波,堅定如鐵,這許是宋嬌嬌最後的決定了。
明月尊重宋嬌嬌的決定,一彎身,將宋嬌嬌身側的被子一裹,將宋嬌嬌卷著背在了後背上,對猶不肯放手的殷才道:“小叔,你讓開吧,我得給嬌嬌再請個縣裏的郎中,好好看看,別留下什麽病根兒,休書,過幾日你得空了到我那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