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末日
兩支艦隊的距離迅速壓近。
在遼闊的大海上拉開了一幅恐怖的盛景。鎧甲和盾牌反射太陽光, 艦隊像兩條披著閃爍金屬的長蛇,即將交織撕咬在一起。羅蘭魯特聯軍的艦隊,最前麵的船隻士兵們已經能夠看見對麵雅格旗艦上肥胖的約翰六世的頭盔。
“真他媽刺激。”
羅蘭艦隊“人魚”號, 阿比蓋爾的大副, 當初和女王對賭壓上自己腦袋的家夥,叼著煙鬥,眯著眼睛看越來越近的敵船。
“比你們以前打劫刺激吧?”
他旁邊是金發整整齊齊向後梳的年輕貴族,被大副評價為“花裏胡哨”的鎧甲上雕刻著羅比曼斯家族的徽章。
大副斜著眼睛看他, 從鼻子裏哼了一口氣,嘿嘿笑了:“的確比在海盜船上當劃槳手刺激。”
小白臉兒貴族跟鐵十字海盜團以前有點過節。
鐵十字海盜船還沒效忠於阿黛爾女王之前, 縱橫於玫瑰海峽的港灣之間, 把海軍當追蹤的獵犬甩了好幾年。海盜們被海軍吊到橫木上過, 海軍們被海盜們俘虜了在船上當劃槳的苦力過。
羅比曼斯家族的這個倒黴蛋, 三年前就被鐵十字海盜團俘虜過。
——一悶棍敲暈了這個軍事家族俊才的,就是大副。
不走巧的是, 他們偏偏得共同指揮“人魚”號。
大副尋思著, 這一定是阿比蓋爾在為之前他攛掇其他人同女王打賭的事秋後算賬。
羅比曼斯不善地看了他一眼, 尋思著自己真該在森格萊島的時候, 朝他背後放一發冷槍, 任由他被雅格人敲開天靈蓋。
在羅比曼斯蠢蠢欲動,想要補上一槍的時候對麵雅格人的旗艦“國王”號對著這邊發射了一枚空包彈。
羅比曼斯罵了一句,不知道是罵雅格人還是罵大副, 抬腿一邊走一邊衝炮手喊, 讓他們回敬空包彈回去。
“這麽客氣啊?”大副煙鬥一橫,攔住了羅比曼斯, “還回敬空包彈呢?”
羅比曼斯被他攔得莫名其妙。
大副沒理他, 一轉頭, 衝著炮手扯著嗓門惡狠狠地咆哮:“看到那個死胖子臭豬玀了沒?”
“給他一發狠的!”
羅比曼斯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炮手們麻利地把膛口最大的鐵炮抬起,動作迅速利落充滿土匪作風地塞進實彈……
——狗屎!這不是海盜打劫!!!宣戰禮節呢!!!!
羅比曼斯的話淹沒在振聾發聵的爆炸聲裏。
實打實的鐵質球形炮彈呼嘯著劃過海麵,一羅裏左右的距離,其實還不夠讓大炮打中戰艦。但海盜出身的大副這一發炮彈毫無騎士風度,壓根就不是以轟炸為目的。
閃光在海麵上爆發,悶雷般的響聲中,多得超出想象的濃煙騰卷開,讓雅格旗艦“國王”號的視野變成了一團白霧。
如果說雅格的那發空包彈是挑釁,那“人魚”號這一發實彈就是一記耳光狠狠地朝約翰六世的胖臉抽了上去。更別提幾乎是與炮彈出膛同一時刻,羅蘭這邊的艦隊疾馳而動,惡狼般搶先向雅格艦隊撲了過去。
“混賬!!!”
馬勒執政官一邊在甲板上匆匆奔跑,一邊憤怒地問候約翰六世本人及親屬。
那隻蠢貨!那個豬玀!他為什麽不幹脆把自己做成鹹豬肉算了?
雅格和自由商業城市的艦隊以約翰六世的坐船“國王”號為基準,國王號陷入濃煙之後,旗艦的旗號短暫地消失了。艦隊陣型的前進在中間部分出現了短暫的遲滯,原先的長線在這裏出現了一段內凹。
馬勒執政官真的想不懂,在明知羅蘭人的艦隊是由一群無恥之徒領導下,約翰六世是怎麽還會沿襲傳統?他以前怎麽不知道,約翰六世還是這麽講究規則的一個人?
一邊罵著,馬勒執政官一邊登上了金雀號的瞭望台。
讓他稍微安心一些的是,幸好安德烈特指揮的副旗艦“聖西爾”號迅速接受了主旗艦的工作。國王號在一開始的驚慌後,很快也反應過來了,加快速度想要駛出白霧區。
但此時風向正從他們背後吹來,海麵的濃煙和戰船前進的速度相差無幾
未戰濃煙便籠罩了主旗艦。
馬勒執政官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下定了決心。
當“國王”號擺脫濃煙的困擾時,在進入一百五十碼的距離後,火光就從戰艦的炮口中衝出。
………………
陣線的中間最先爆發戰爭,羅蘭的中軍和左翼與魯特的中軍和右翼搶占先機,雖然處於逆風向,但抵達陣線的速度不比雅格人慢。
開炮的時機由每條船上的指揮官們各自選擇,對麵的雅格人已經開炮了,但主要由海盜們指揮的戰船以令人恐懼的耐心按壓不動,等待敵人繼續逼近。在羅蘭人戰船上的魯特使者看著雅格人的鐵炮呼嘯著從自己頭上擦過,嚇得麵如土色。
“你們瘋了嗎!”
魯特使者雙腿打顫,嘶吼著。
“開炮啊!!!”
“吼你媽的。”海盜出身的羅蘭指揮官一拳招呼在他臉上。
魯特使者天旋地轉,栽倒在甲板上。
“我們隻有一次開炮的機會。”
每一位羅蘭海軍的指揮員都牢牢地記住這句話。
在海戰中屬於炮擊的時間很短,幾乎沒有哪一支艦隊能夠在現實中組織起第二次大規模有效的炮擊。他們的每一發炮彈,都要給敵人帶來最大的傷亡,都要在敵人的陣型線上撕開一條裂縫,給以敵人迎頭痛擊。在船角相撞之後,沉重的大炮就會成為擺設或者戰船上的陣地,剩下的便是陸地戰爭的延伸。
就像兩把刀的刃口隻在瞬間相撞,他們要在那一瞬間,磕破對方的刀刃,撞斷對方的刀身。
海盜指揮官雙眼緊緊地盯著對麵的戰船,一直近到雙方的船角簡直要撞到一起的時候,他才咆哮著下令:
“開炮——”
刺目的光已經在這一條長長的狹窄的海麵上接二連三地爆發,炮聲與水聲混雜在一起。濃煙狂暴地卷過,經書中的末日降臨到人間。
羅蘭艦隊拆除船首金屬衝角的改裝的作用在震耳欲聾的炮聲中,以可怕的姿態展現出來。雅格戰船的船首炮由於炮口太高,在一百碼的距離內,很多炮彈從羅蘭戰船頭頂呼嘯而過,徒勞地砸進了海中。
在凶悍的海盜們率領下,羅蘭的艦隊沾染上了這些亡命之徒的匪氣,頂著敵人呼嘯的炮火,一直等到雙方艦隊相接的那一刻,才轟然開炮。
這一刻,海上的戰爭生生帶出了騎兵衝鋒的無畏。
一方隔著很遠就開始張牙舞爪地虛張聲勢,一方蓄勢準備,一直等到敵人的咽喉觸手可及才霍然揮刀。敵人鮮血濺落與劍尖揚起直指天空在同一刻發生。
暴風雨般的火力中,兩條戰艦長蛇惡狠狠地撕咬住了彼此。
“神啊。”
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如此恐怖的情景。
一名年輕的羅蘭槳手坐在長椅上,張大嘴,他眼睜睜地看著鐵質的炮彈呼嘯著衝進了雅格的艦隊群。小型浪頭般的水花衝天而起,三艘槳帆船在刺目的白光中向四麵八方飛出——桅杆斜飛,甲板橫飛,船艙向下……短暫的極亮中,它們以一種令人魂飛魄散的姿態四分五裂。
極亮裏,人破碎的身體被同樣向四周拋飛。
“神什麽神!”同條椅子上的夥伴扯著嗓門對他咆哮,“劃啊!”
“哦哦哦哦哦哦。”
槳手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抓起船槳,在他就要用力劃的時候,一顆球形鐵炮帶著讓人恐懼的可怕聲音迎麵砸來。
一團極光爆發,船頭破碎,握著船槳的斷手飛向天空。
…………………………
他們磕斷了敵人的刀刃,至少在戰線的中部。
海麵上火焰熊熊,黑焰與白煙混雜在一起,海水短暫地失去了它的本色,不知道是被火還是被血染成了驚駭人心的混濁暗紅。雙方的戰船已經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在最後的時刻,阿比蓋爾憑借著高超的本領,指揮著戰船側轉過四十五度。
阿比蓋爾所乘坐的戰船是博利伯爵交給她的“鬱金香”號。
與一般的戰船不同,鬱金香號戰艦的船舷很高,道爾頓部下的火/槍手們分出了一支安排在這裏。船身側轉之後,這些精準得可怕的火/槍手們在這麽短的距離中,簡直化身為收割生命的死神。
他們抵近設計,子彈和火焰從槍口中測出,對麵雅格戰船上的槳手們一排排地倒下去,就如同秋季的農夫收割稻草那麽簡單冷酷。
雅格戰艦上充當槳手的奴隸們驚駭欲絕,他們甚至不願意再繼續為主人效力。監督的士兵揮舞著繩索嗬斥他們的時候,他們紛紛站起來,揮舞著自己的鐵索與他們扭打在一起。戰船停滯不前,羅蘭人的炮彈轟掉了他們的前台。
安德烈特指揮著副旗艦“海豚”號,看到阿比蓋爾指揮的“鬱金香”號戰艦就要狠狠地撞上約翰六世所在的“國王”號,他急忙放棄了自己原本的目標——羅蘭女王所在的皇家旗艦,在最後一刻生生扭轉船舵,徑直斜著朝“鬱金香”號船身撞了上來。
“海豚”號的船艏衝角斜著插、進了“鬱金香”號的船身。戰船相撞的那一瞬間,“鬱金香”號船頭前部分來不得及躲閃的槳手們被撞得血肉模糊,難辨人形。
安德烈特率先拔出劍,嘶吼著,像一名普通官兵一樣,登上了敵人的戰船。
波濤翻滾著,交叉碰撞在一起的船隻無法掙脫對方,雙方的士兵竭盡全力地向對方湧去。
安德烈特的一隻手臂在森格萊島的戰爭中受傷,醫生為了防止感染,不得不將他的整條胳膊鋸掉。現在這位白發將軍的一邊肩甲是空的,他以令人敬畏的勇氣踏上了“鬱金香”號的船甲板,單手持劍劈砍著。
“海豚”號上的士兵被他的氣魄所感動,拚死撲殺,一時間戰線被推到了“鬱金香”號上。
阿比蓋爾站在船尾樓上,抓起一把長弓,拉弦就要瞄準安德烈特。
就在她要射出那一箭的時候,一名羅蘭槳手揮舞著船槳,重重地砸在了安德烈特的頭盔頂上。安德烈特撞在欄杆上,一柄不知道哪裏飛來的斧頭砍進了他的顱骨。
不遠處,約翰六世目睹他栽倒的那一幕,罵了一句:“老廢物。”
“雅格……”
安德烈特的瞳孔中印著天空,印著被炮火點燃的軍旗,最後喊了一聲。
“為雅格而戰——”
他的屍體很快就被湧上來的士兵淹沒了。
——雅格的士兵拚盡全力想要從羅蘭這邊帶回他的屍體,羅蘭人不為所動,一心一意地戰鬥。
船尾樓上,阿比蓋爾同樣目睹了這一幕,她沒有任何停頓,移開箭頭,瞄準其他敵人迅速射擊。
整條長長的戰線上,都上演著類似的一幕。
安德烈特的“海豚”號放棄了進攻女王所在的旗艦,女王所在的帝國旗艦卻猛烈地撞上了約翰六世所在的“國王”號。第一輪炮擊已經過去,戰艦碰撞在一起,最初的整齊已經不複存在,以雙方主要將領所在的部分為中心,戰場已經成了一團漩渦。
…………………………
雅格人的中部被打開缺口的時候,激戰同樣在靠近海岸線的一側發生著。
“呸呸。”
萊斯特公爵吐出了兩口血。
被捆得嚴嚴實實,關在戰船底下的船艙裏,由兩名奧爾西斯的親衛看守著。這位養尊處優的公爵先生現在已經不複光彩,頭發上臉上,都沾著鮮血,右大腿上還有著深深的子彈傷口。
顯而易見,門口的兩名親衛沒有給他止血的打算。
在被內務總管單獨引見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不對勁,拔槍殺了內務總管。不過為時已晚,開槍之後,走廊所有房間房門窗戶瞬間拉開,奧爾西斯親衛隊的火/槍口在同一刻指向他。
——如果戰爭勝利,他將會被帶回魯特接受審判,如果戰爭失敗,他將被直接扔進海裏喂魚。
這就是他的結局。
萊斯特公爵一邊因為腿上的傷口,不時倒吸冷汗,一邊全神貫注地聽著外麵的炮聲試圖分辨戰場的局勢。
他還有機會。
萊斯特公爵冷靜地想。
他的手下此時都處於□□狀態,但是萊斯特公爵熟悉阿瑟親王——熟悉那個像魔鬼一樣的可怕的瘋子——在魯特艦隊中還有阿瑟親王的手下。那個金發藍眼睛的親王,所有他笑著說出的話,最後都一定會以某種方式實現。
就好像,那名陰柔漂亮如女人的親王,能夠隨意地書寫他人的命運。
阿瑟親王在離開魯特帝國的時候,曾經笑著說過,奧爾西斯會死於海戰,那奧爾西斯就一定會死於海戰。
隻是萊斯特公爵有點不安,按照原本的計劃,應該是他與自由商業城市還有羅蘭的海因裏希家族配合,自由商業城市和海因裏希家族自魯特帝國的右翼撕開缺口,脫離戰場——向東行駛不遠,有一個自由商業城市海外殖民地港口。而奧爾西斯會在自由商業城市和海因裏希家族突如其來的聯手中,死於海戰的“意外”事故。
按照原本的計劃,這個“意外”是由萊斯特公爵安排的。
但是現在,謀殺的主角已經缺少了一位,這個早已經寫好結局的劇本,又會以什麽方式實現?
他一開始猜測,看守自己的兩名親衛是阿瑟親王的人,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兩名親衛毫無反應,戰爭卻已經進入中場,離自由商業城市行動的時間越來越近。萊斯特公爵開始不複鎮定,不安和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冷汗不知道為什麽布滿了他的額頭。
隨著船身一個搖擺,萊斯特公爵重重地摔在船板上,他來不得咒罵,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火/藥味。
一開始,萊斯特公爵以為是戰爭導致的火/藥味,但過了一會,他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那股火/藥的味道,並不是從戰船外傳來的,而是從木板裏滲透出來的。
萊斯特公爵愣了一下,隨即低頭仔細觀察船的甲板。
或許是因為剛剛戰船受到的撞擊,船板的木頭出現了些許裂縫。此時一些細細碎碎的黑色粉末從裏麵灑落出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下麵是應該是船隻堆積貨物的地方,這些東西是什麽?
萊斯特公爵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間,他臉上的血色消失了。
“我要見陛下——”
他像猛然爆發的魚一樣,從船板上一個打挺,歇斯底裏地喊了起來。
兩門的親衛皺著眉頭,目光不善地瞪了他一眼。
“老實點,這裏可沒有什麽公爵先生。”其中一位毫不客氣地說,另一個幹脆就想過來給他一槍托。
“火/藥!是火/藥!”
萊斯特公爵沒有理會他們的嘲弄和惡意,他以驚人的毅力,搖搖晃晃地站在房間裏,渾身打著哆嗦,牙關磕磕絆絆,瞳孔劇烈地放大,裏麵滿是驚恐。
“這艘船船底被裝了火/藥!他們要炸毀這條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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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萊斯特公爵竭盡全力嘶吼的時候,一艘在這種大規模混戰中毫不起眼的舢板小船靈巧地穿過飄滿屍體、木桶、破船碎片的海麵,朝著魯特帝國的旗艦“鷹翼”號駛來。
劃船的人穿著一身黑袍,站在船艏猶如屬於黑暗的幽影。
隨著舢板船逐漸靠近“鷹翼”號,劃船的人點燃了小船上的木柴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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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0-11-28 20:41:59~2020-12-02 22:41: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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