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澤仙女

  群青的森林連綿遠去,飄帶般蜿蜒的清溪盡頭是一片澄澈湖泊,八月的陽光鋪過湖麵,粼粼如神的水銀海。駿馬奔馳而過的時候,湖邊潔白柔軟的蒲公英成片成片掠起……披著暗藍鬥篷的女王被年輕的將軍扶下馬,抬起頭時,麵容與交錯的水光天光融在一起,仿佛畫家筆下從水澤走出的仙女。


  她的騎術多好啊,還是他親手教導的。


  他擔任阿黛爾的導師源於一場利益的合作,當時海因裏希家族在爭鬥中失利,被逐出權勢中心。他們精心挑選被冷落的公主阿黛爾·羅蘭作為重歸巔峰的棋子,父親不惜派出作為繼承人的他去教導公主。


  物必有價。


  這就是海因裏希家族。


  但是,記憶忽然就變得清晰起來。


  她十六歲時,他送給她那匹銀馬作為生日禮物。穿著紅裙的公主側坐在馬背上,喊了一聲“先生”,然後輕盈地從馬背上跳下。盛夏的玫瑰香彌漫在空氣中,她的臉頰鍍著霞光嫣麗奪目,他張開雙臂穩穩地接住她,


  在那一瞬間,他意識到初見麵的小公主已經逐漸長大。


  “這樣做不好。”


  他責備。


  “為什麽?”公主提著裙子,踩在草地上,“您難道會接不住我嗎?先生。”


  不是因為這個……是……


  是因為什麽?

  海因裏希緊緊攥著韁繩,粗糙的繩所深深烙進肉裏,他渾然未覺。


  道爾頓察覺到有人在窺視,猛然扭頭,抬手,一箭朝這邊射了過來。箭勢淩厲,海因裏希縱馬策行,箭羽擦著他的臉頰而過,留下細細一道紅痕。


  “原來是海因裏希先生啊。”


  道爾頓依舊將弓對準海因裏希,沒有移開的意思,更沒有為自己險些一箭射穿海因裏希額頭道歉的意思——看他表情,他似乎很想再來一箭。


  “真是罕見啊,您不去操心你們家的葡萄莊,卻來這森林裏散步?”


  “我來向陛下匯報一些要事,以及……”海因裏希掃了一眼四周,落在侍從們攜帶的棕熊屍體上,“我會向國會提交我的意見書,我認為帝國很難相信,一名連狩獵都會出現疏忽的騎士統領能夠勝任女王的安全工作。”


  道爾頓微微眯起眼,蒼白而修長的手指搭在了箭囊上。


  在那一瞬間,周圍的侍從恨不得自己不在場——海因裏希與道爾頓背後都巍然聳立著龐然大物,一個是舊貴族的代表,一個是新貴的領袖。


  普通人被卷進這樣的漩渦裏,隻有粉身碎骨的下場。


  “有什麽事值得您不辭辛勞趕來?”


  阿黛爾沒有再旁觀下去,她將箭從道爾頓手中抽走,扔到一邊。


  “我並不認為道爾頓會疏忽什麽要緊的事,您大可在禦前會議上提出。”


  道爾頓揚起眉,看了女王一眼,隨後又嗤笑一聲看向海因裏希:“還是讓我們聽聽海因裏希先生的緊要事情吧。”


  “雅格王國派人來向您求婚。”


  海因裏希麵無表情地說。


  阿黛爾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來。


  這的確是件十分緊急的事。


  ………………


  “我以為葡萄酒和烤肉就足夠填滿我那位好姐夫的胃了。”


  阿黛爾在海因裏希和道爾頓的陪同下,迅速返回夏宮,她從回廊上走過時,鬥篷翻湧流露出主人的怒氣。


  “看來他倒是連教義都不放在眼裏了。”


  阿黛爾毫不掩飾自己對雅格國王的厭惡。


  事實上,雅格王國的君主約翰六世如今已經四十多接近五十歲了,他的貪婪和他的暴戾一樣出名。當初阿黛爾的姐姐,安妮公主嫁給他的時候隻有十七歲,在羅蘭和雅格爆發衝突的期間,他毫不猶豫地囚禁了她。


  誰也不知道可憐的安妮公主在囚禁期間遭遇了什麽。


  一直到羅蘭帝國取得勝利,逼得雅格王國不得不簽訂合約,安妮公主才被她殘暴的丈夫放了出來。盡管如此,她變得格外消瘦,格外憔悴,不到一年便“病逝”了。一直有流言,她其實是被自己的丈夫失手殺死的。


  可這便是如今女子的處境,哪怕是出身高貴的公主或者王後,都難以避免來自丈夫的傷害,何況普通的女性?

  除去安妮公主這一點,約翰六世本身也是一個令人厭惡的混賬東西。


  他肥胖,好色,有著數不清的私生子,並且他本人從來不介意以暴力手段強迫看上的美人向自己屈服。


  “他怎麽敢……”阿黛爾幾乎是咬著牙,從縫隙裏吐字,“怎麽敢在害死安妮之後,提出這樣的請求?”


  女王書房的門打開,阿黛爾快步走了進去,凱麗夫人立刻為她奉上了一杯紅酒。


  她一飲而盡,壓下了翻湧的暴怒。


  “國會和樞密院什麽態度?”阿黛爾坐下來,靠著椅背,閉了閉眼,再次睜眼時,已經從她臉上看不到一絲怒氣。


  “沒有態度。”


  海因裏希說。


  阿黛爾挑眉,不相信他的話——國會那群政客什麽貨色,她難道還不夠清楚嗎?

  打她加冕之日起,國會的那些人就一心盼望著,她能夠早日結婚,從而使羅蘭帝國擁有一位貨真價實的國王。他們寄希望於婚姻不僅能使國家重歸男人統治的“自然秩序”裏,還能使羅蘭帝國早日擁有一位合法王位繼承人。


  海因裏希從懷裏取出一封信,將它放到桌麵上推向女王:“雅格大使在踏上羅蘭港口的時候,不幸‘患病’,將這封信暫時交到了凱特議員手中保管。國會還不知道雅格大使抵達羅蘭的消息。”


  道爾頓十指交叉,鋒利的目光從海因裏希臉上一掃而過。


  這就是他為什麽原先試圖奪取羅蘭西海岸十三港口的控製權。港口意味著信息,意味著羅網,港口複雜的人流隻要利用好就是靈敏的耳目。海因裏希家族憑借著對港口這種魚龍混雜之地的掌控,不論遇到多大的危機,都能很快地重新振作。


  道爾頓毫不懷疑,那位“患病”的雅格大使前腳剛踏上港口,後腳海因裏希就受到了密信。


  隻是——


  道爾頓以不善的目光探尋海因裏希。


  海因裏希為什麽要攔下雅格大使?除了他們家族與雅格王國的商業矛盾,是否還有其他原因——比如,海因裏希一直到三十歲仍然沒有結婚,直到叛亂之前人們都在猜測,他其實圖謀著成為女王的丈夫,進而成為羅蘭國王。


  道爾頓以舌尖抵著上顎,微妙地感覺到了極度不悅。


  阿黛爾以極快的速度看完了信,她克製情緒的速度很快,轉眼之間已經冷靜地分析起這封信背後蘊藏的動機和信息。


  姐夫迎娶妻子的妹妹,尤其是雙方年紀相差太大的時候,總是會惹人譏諷的,但王室的婚姻從來隻考慮利益。單就從利益的角度來看,國會很有可能會支持雅格國王約翰六世的聯姻。


  原因很簡單:

  雅格艦隊逼近,國會也好,貴族也好,平民也好……沒有人想開戰。


  1557年的旱災和前年的新神舊神教派衝突,使帝國疲憊不堪,軍隊潰散,國庫空虛。換句話說,就是眼下的羅蘭,根本沒有能力承擔這樣一場戰爭。


  “我想知道你們的看法。”


  阿黛爾冷靜地說,她垂眼看著那封信。


  道爾頓拿起那封信,上麵的字透著令人反胃的傲慢,他慢條斯理地一點點撕掉這封信,然後抬起眼看阿黛爾:“我們並不知道雅格大使來了,海上航行總會遇到很多意外,一點不走運的風暴或者什麽……替那位大使先生默哀吧。”


  “我們沒有足夠的艦隊迎戰。”海因裏希冷眼看他,忍不住出聲譏諷,“還是道爾頓先生打算率兵應敵?”


  “那麽,您又有什麽意見?海因裏希先生”


  阿黛爾問,語調仿佛和以前沒有什麽兩樣。


  “國會的意見會以支持為主,雅格王國是堅定的舊神教派國家,與雅格結盟不僅能夠免去一場戰爭,還能夠安撫如今國內焦灼的宗教局勢……”


  海因裏希說。


  “滾出去。”


  阿黛爾打斷了他的話。


  這還是十多年來,她第一次下達如此冰冷且毫不留情的命令。


  她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地看著海因裏希,手指關節泛白:“滾出去,海因裏希。”


  但是我們有另外的選擇……


  海因裏希的話卡在咽喉中,他與阿黛爾對視,忽然一句話也說不出。那雙他再熟悉不過的玫瑰色眼睛裏此刻承載滿了陌生的冷酷情緒。


  “滾出去。”


  阿黛爾微笑著又重複了一遍。


  海因裏希抿了抿唇,他站起來,欠身行了一個禮,然後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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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羅蘭金幣已發送,本章依舊掉落紅包~

  以下是為女王榮耀之路做出貢獻的名單,恭喜你們獲得第八屆羅蘭勳章,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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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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