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沈良亭

  沈良亭夫婦的八歲女兒葬身大海的消息，，是他大哥池宸親口對他說的。


  因此，之前，池非昀從未生疑。


  再者，沈良亭和溫雅的女兒，與他並無關係，他不認識，便不會花費心思去想什麽。


  於池非昀而言，二十歲那年，無人區的經曆，是他永不磨滅的傷痛，若非逼不得已，他不會輕易觸碰那段回憶。


  但是，不久前，鍾琳告知他，池宸曾和傅婉提過一個小女孩，因為這個女孩，傅婉把她的疼愛，傾注在和小女孩年齡相近的顧珊珊身上。


  驀地之間，他情不自禁地回憶起往事——包括，那段他始終不願觸碰的回憶。


  也就是這一次的回憶，他找到了以前被他忽視的關鍵。


  當年，他辦完池宸的後事以後，找到老爺子，告訴他，那個小女孩死在大海裏，沒帶回來。


  老爺子聽後，隻十分抱歉地對他說：“你哥他……是我們沈家對不起他，辛苦你了……”


  他神色淡淡地點了下頭，離開了。


  池宸從事特殊工作，保護人民群眾是他的工作職責，也是他的願想，所以，池宸的死，他怪不得沈家。


  日子有條不紊地繼續著，然而，沒過一個月，他就聽說沈家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小孫女。


  那場認親宴，他沒參加，與他無關，他為何參加？

  不過，據說辦的十分隆重，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個小女孩，心想，都是同齡孩子，但是，一個幼年早夭，一個飛上枝頭變鳳凰。


  同人不同命，大概也不過如此了。


  那時候，這也僅是一瞬間的想法，畢竟是別人家的事情，他根本沒想太多。


  然而，再次回憶往事，他才生了疑惑——


  為什麽事情會那麽巧？

  他從未聽說沈家有什麽失散多年的小孫女，為什麽在那個小女孩死去沒多久之後，沈南希就被接回沈家了呢？

  巧合嗎？

  不，他不信。


  在這件事情上，因為，他相信的是池宸的話，所以，沒有懷疑。可是，如果池宸也騙了他呢？

  若是池宸騙了他，那麽，這件事情就可以說的通了。


  當初沈涼亭夫婦的八歲女兒，並沒有死！！


  在他找到池宸之前，老爺子等人已經先找到池宸了，並且，他和池宸做了一場戲，讓那些追殺小女孩的人，誤以為她已經死了。


  他從未細想，同時也是最明顯的破綻——他問池宸小女孩的事情，池宸並無意外之色，池宸的這個反應，本就不正常。


  因為，他在詢問之前，是先問小女孩，再說起沈老爺子的請求。


  很多事情就是如此，不細想沒什麽，一旦往深處細想，就會發現，以前許多被自己忽視的地方，都一一呈現出來。


  至於池宸為什麽要騙他，大概是不想唯一的弟弟攪和進來，有危險吧！！


  那天，獨自待在書房的他，就給王叔打了電話，讓他務必在最快的時間，查出沈南希和沈良華夫婦有沒有血緣關係，另外，他要沈良亭生平的詳細資料。


  池非昀是一個謹慎的男人，即使心裏早有猜測，他還是要有最真切的證據證明猜測才可以。


  更何況，這件事事關沈南希，他更加不可能大意了。


  而在昨天，他拿到了王叔給的結果。


  在告訴他結果的時候，王叔順便提起，鑒定沈南希和沈良華夫婦的親子關係，並不容易。


  十五年前，老爺子要求所有沈家人在醫院存儲血液，理由是如果發生了意外，這些血可以救命。


  所以，醫院裏，有沈南希的血，也有沈良華夫婦的血。


  有心人想要鑒定他們之間的親子關係，為免徒生意外，知道這件事的，都會直接去醫院，用點法子，就可以利用血庫裏的血，給他們做鑒定。


  最初，王叔的人，為避免麻煩，就是這麽做的。


  得出的結果，是沈南希與沈良華夫婦有親子關係。


  王叔拿到這個結果的時候，突然想起池非昀讓他暗查時的嚴肅語氣，再看看手裏的親子鑒定結果，僅僅遲疑了一會兒，王叔就決定暫時不告訴池非昀。


  王叔再次派人去調查沈南希和沈良華夫婦的關係，不過，這一次，卻是放棄了儲存在醫院血庫裏的血，反而派人從他們身上伺機獲取貼身之物，拿回S市進行鑒定。


  最後證明，沈南希與沈良華夫婦均無親子關係。


  這個結果，在王叔的意料之外，可又在意料之中，因為，如果不是有問題，池非昀也不可能這樣鄭重其事地讓他去調查這件事。


  為了保險起見，王叔也給這三人做了親緣關係鑒定，結果證明，沈南希和沈良華具有親緣關係，和嚴珍沒有關係。


  對此，池非昀並無意外，得到想要的答案後，池非昀對王叔吩咐道：“讓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忘了。”


  說這話時，池非昀的語氣，極其平靜，可王叔卻從平靜中，聽出了驚心動魄。


  顯然，如果有人把這事泄露出去，對舌頭長的人，這個男人，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王叔忙不迭連連應是。


  ……


  老爺子問他，他怎麽猜到阿繡就是那個葬身大海的孩子？


  池非昀把他的猜測，三言兩語說清楚，最後，說：“我讓人做了鑒定。”


  聞言，老爺子沒有生氣，也沒有意外——


  正是因為很清楚，這個青年既然敢說出這番話，就是有充足的證據證明這件事了，所以，他沒有死不承認，也無法不承認。


  “嗯，阿繡是涼亭和溫舒的女兒，是良華的侄女。”老爺子鬆了口，看著池非昀，緩緩道。


  池非昀垂眸，薄唇緊抿，如果可以，他更希望阿繡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相較沈良華夫婦待她不好，對她來說，這個真相更沉重。


  “沈爺爺，阿繡的親生父母……”


  “你想問良亭和溫舒到底是怎麽死的，是嗎？”


  “……嗯。”


  池非昀也知道，這個問題，對老人來說，過於殘忍。


  但是，他沒辦法，他不可能讓阿繡處於危險中，若要杜絕危險，他必須了解整件事情。


  然而，老爺子聽到他的話後，去無奈搖頭，語聲沉痛道：“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惹了什麽人，才會遭來禍端。當年，我接到他們的電話，就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可是，還是遲了……”


  老爺子堅強了一輩子，從來就認為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倒他，但是，當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來臨時，他才知道，他並不是無堅不摧。


  他明麵上疏離了半輩子的兒子，心裏卻為之驕傲了半輩子的兒子，他們爺倆從來沒有坐下，好好說過一句話，等他恍惚反應過來時，令他又愛又氣的兒子，卻永遠離開他了。


  老爺子隻要一想到當年，就根本受不住，他的身體晃了兩晃，池非昀忙伸手扶住老人。


  把他扶到床上躺下後，池非昀低眸看著臉色發白的老人，總算良心發現似的說：“沈爺爺，您不舒服，今天就先到這兒了？下次我再來找您。”


  老爺子：“不用等下次，一次性說完吧。”那些事情，他回想一次，就難受一次，年紀大了，受不了這種折騰，他還得留著這條命，培養阿繡呢！

  再說了，池非昀如果真良心發現了，以他那性子，肯定說完這句話，就直接開門離開了，哪兒還會等在這兒？


  “好。”池非昀點頭，然後，問：“沈爺爺，當年，沈二叔給您打電話時，您還記得，他和您說過什麽？”


  老爺子不清楚整件事，並不奇怪，畢竟，據他調查得來的消息，沈良亭雖然和老爺子關係不好，但是，私底下，卻是十分尊敬他的父親。


  若是有危險，想必，沈良亭必定不想拖累父親，所以，不會告知實情。但是，池非昀想知道，當年沈良亭和老爺子說了什麽。


  老爺子聽到池非昀的問話，神色略有恍惚。


  良亭和他說了什麽呢？


  哦，接到電話的第一聲，他就聽到兒子他喊他，爸！

  那時，他已經有八年沒見過兒子了……


  將將聽到這聲爸時，隱藏多年的痛和怨，讓他掛了兒子的電話。


  兒子連續打了兩次電話，他都沒接——


  他是老子，這個臭小子竟然敢這麽多年不回家，打多幾次電話，又能怎麽樣？

  但是，他等啊等，也沒等到兒子的第三通電話。


  多年來，他第一次湧起後悔的情緒，卻很快被他按壓下去，他惡狠狠地咒罵兒子，罵他：“狼心狗肺的東西，不想家，那就死在外麵，不要回來了。”


  他是這麽罵著這個討債一樣的兒子的，但是，等到隔天，再接到兒子的電話後，他卻是再不敢輕易掛斷了。


  他聽到兒子說：“爸，我沒辦法了，隻能求你幫忙。”


  他以為兒子在外麵欠了債，忍住了即將脫口的咒罵，咬牙問他什麽事。


  兒子說：“我和舒舒有一個八歲女兒，如果我和舒舒有什麽不測，希望以後爸可以幫忙照顧她長大，不求她大富大貴，隻求她平平安安。”


  他大驚，連忙問發生什麽事情。


  兒子說：“爸，不管是什麽事，兒子請求您答應我這件事……”


  他知道，不答應下來，這場談話，沒法繼續下去，他沒有猶豫，忙說：“好，好，我答應，我答應。”


  他聽到兒子又哭又笑地和他道謝，電話那端，隱隱傳來溫舒的哭笑聲和感激聲。


  他心煩意亂，慌亂不已，大聲問他，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兒子依舊不回答他，隻說：“爸，池家池宸，您應該認識，兩天後，您來無人區，池宸會帶希希和您會合。”


  他聽清了兒子的話，但這些話，沒有解決他的問題，他拍著桌子，再次質問他，發生了什麽事情。


  兒子沉默兩秒，忽然，哽咽說：“爸，這輩子，我不為自己的出身自卑，也不曾怨過您，我為我是沈振的孩子而自豪，我的……親生母親也從來沒後悔，愛您一場。”


  “如果……如果有機會，我願意和舒舒孝敬侍奉您和媽，如果沒機會……您的生養之恩，媽的養育之恩，兒子隻能來世再報。”


  說完，兒子掛了電話，他再撥過去，卻無論如何也撥不通了。


  這些事情，許是悶在老爺子的心裏也太久了，如今池非昀逼迫他回憶起往事，就好像打開了一個口子似的，讓老人放下了戒備，在池非昀麵前說起了真心話。


  “子淵小子，那個孩子……是我害了那個孩子啊……”


  “如果當年，我不那麽固執，不逼他做選擇，他就不會帶著溫舒離家多年，甚至……甚至客死異鄉啊！”


  池非昀聽了老爺子說他和沈良亭的對話內容，正在腦子裏，擇選重要信息，這時，忽而聽到老爺子的痛悔，他稍稍一怔。


  抬頭，看向老人，就見老人單手捂著眼睛。


  這樣的老爺子，一點都不像那個在商場上征伐半生運籌帷幄的男人。


  池非昀單手插兜，想起王叔調查沈良亭後，說了一句感慨：“這位沈家二公子，也是一個可憐人啊……”


  沈良亭的出身並不光彩，他不是沈老夫人的親生兒子，而是老爺子和初戀酒後亂性下生出來的孩子。


  或許，也不能說是酒後亂性，而是與初戀相逢後的意亂情迷——老爺子和老夫人的結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在那兒之前，老爺子已經有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不管如何，總而言之，老爺子確實在婚內出軌，和初戀有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即是沈良亭。


  因此，沈良亭在沈家的存在，可謂非常尷尬。


  這些事情，應該算是沈家的秘辛，若非王叔有門路，這些事情，也不見得打聽的出來。


  據說，初戀生下沈良亭之後，不想打擾老爺子的平靜生活，就選擇跳樓自殺了。


  老爺子把剛生下來的沈良亭帶回了沈家，從此，沈良亭成為沈家二少爺。


  老夫人願意接受這個丈夫出軌後的“產物”，也願意將他視如己出，但是，有一個前提——


  那就是，老爺子必須疏遠他，並保證，老夫人生下的孩子，永遠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