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年七月(4000+)
2009年,七月。
南方地區,澇災嚴重,暴雨連綿。
B市部分低窪地區,已經讓暴雨淹沒。
超市門口,沈南希褲腳挽起,至大腿處,右手拎著她的一雙鞋,左手臂彎處,抱著一本厚厚的書,手上拿著一把長柄大傘,看起來,狼狽極了。
“據中央氣象台消息,今年15號台風‘尤莉莎’已於今天上午登陸……預計,‘尤莉莎’將以每小時30公裏左右的速度向西北偏移……”
超市的老式電視機上,傳來播報員對台風的最新報道,沈南希聽了一會兒,看著外麵陰沉的天,皺了皺眉。
超市所處的位置,不高,這時,水,已經漫延到小腿處了。
超市的老板娘出來,看了眼沈南希,問她:“你是從外地過來的吧?”
沈南希點了點頭。
“你還是……找個其他地方避雨吧,這水已經淹進來了,你繼續待這裏,不安全,我們也要上樓去了。”
老板娘的語氣十分友好,但是,看著沈南希的目光,卻並不友好。
好像,沈南希如果不答應,她就要和她吵起來似的。
沈南希沒吭聲。
繼續環顧四周,將視野範圍內的建築物,都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遍。
這時,她突然發現,對麵,斜前方的小巷裏,視野盡頭的屋簷,好像比其他地方,都要高了許多。
沒有猶豫,她撐開大傘,拎著她的鞋子,抱著她的書,往對麵跑去。
她還未跑遠,便聽到,身後的超市老板娘和老板抱怨:“什麽人啊,借她地方躲雨,連一句謝謝都沒有,真是沒一點家教。”
沒家教嗎?
或許吧!
如果,超市老板娘是主動借地方,給她躲雨,她不道謝;
如果,超市老板娘不是怕她上了樓,怕她偷東西,不惜讓她頂著狂風,也要趕她走,她不道謝……
那她,確實是沒家教!
生氣嗎?
不生氣。
她十六年的人生裏,隻有八年的記憶。
在這八年裏,她認識的人,逐日增加,對人性的把握,也愈來愈成熟。
在這種本該互幫互助,體現人性之善的情況下,也有一心為己,獨善其身的人性之惡。
在這世上,善與惡,相輔相成,沒有絕對的善,也不會有絕對的惡。
這種困難的時候,不要寄希望於,等著除了公職人員之外的別人,來幫助你。
沈南希不會做這種蠢事,也不會有這種虛無的期待,所以,老板娘的言行,對她根本造不成任何影響。
更何況,早在老板娘出來之前,她就決定,選擇下一個高處了。
狼狽地奔跑著,十分鍾之後,沈南希總算,看到了那幢建築,白牆黑瓦,門前,還有將近一米高的台階。
就是那裏了!
沈南希心裏一喜,連忙跑過去。
等她到時,她先認真檢查了下,自己的大傘。
風很大,她跑過來的時候,這傘,差點兒被狂風掀飛。
隻是,檢查後,沈南希也有些鬱悶,傘骨斷了一根,還能撐,但是,不能和之前相比了。
沈南希深深呼出一口悶氣。
看了看周圍,發現,門前,躺倒了一把濕傘。
移開視線,拿出手機,信號格依舊是空的。
已經下午五點半了。
仰頭望天,這時,天空的顏色,比起方才,顏色更深了,整個天,都好像要塌下來似的。
不知等了多久,身後傳來開門聲。
沈南希回身望去,眼前,出現了一個男人,白襯衫,黑西褲,身材高大頎長,容貌出奇清俊。
他似是沒想到,一開門,會突然看到人,他的目光,梢微凝滯了一下,然後,朝沈南希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撿起地上的雨傘,重新關上門。
沈南希轉回身,望著外麵。
劇烈的風,攜帶著暴雨,瘋狂打在她身上,沈南希的衣服,幾乎全濕了。
她有點奔潰,不停地往裏挪,直到貼牆,再也挪不到時,她才停下,把手上的書,背到身後,用身體護著。
正在此時,緊閉的木質大門,又一次打開了。
沈南希猛地轉頭,對上男人深邃的視線。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是低聲說了一句什麽。
雨聲太大,她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什麽。
扇子辦濃密的長睫,同樣飄了雨,沈南希眯著眼睛,問他:“你在和我說話嗎?”
他頷首。
然後,她看到他,重新轉身進了屋裏,隻是,這一次,他沒有關門。
很明顯,這個男人是讓她進去。
握著書的手指輕輕摩挲幾下,沈南希垂下眼瞼,沒有思考多久,她就邁步,跟了進去。
在外行走,不能隨便相信陌生人。
確實如此。
別說陌生人,就算是熟人,除了顧橋之外,她也不見得會相信。
可是,現在,可以怎麽辦呢?
手機沒有信號,聯係不上人,繼續待在外麵,她同樣危險。
既然如此,她為什麽不進去呢?
沈南希關上門,穿過連廊,進了客廳。
剛才那個男人,正坐在椅子上泡茶,手法嫻熟,又優雅迷人。
“請坐。”
池非昀對她伸手,示意她坐在自己對麵。
沈南希沒過去。
而是,把鞋子放在外麵,再從兜裏拿出了一張紙巾,把腳擦幹了,這才起身看他,問:“可以告訴我,洗手間在哪裏嗎?”
池非昀發現,她在做這一係列行為時,臉上沒有半點不自在。
明明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怎麽做到比大部分的大人,還要冷靜自如呢?
不期然地,池非昀想起了十六歲的自己,又感覺,她如此,好像沒什麽奇怪的了。
“從這裏,走過去,就可以看到了。”
池非昀給她指了路,沈南希道謝,然後,抱著她的書,走去洗手間。
池非昀看著她的背影,然後,搖頭輕歎:“嘖,又不記得我了……”
第一次開門,他是要出來,拿文尚遺忘在門外的雨傘,卻沒有想到,一打開門,就看到了她。
即使她狼狽不堪,可隻一眼,他便認出了她。
他看著她,望向自己的眼神,盡管十分平靜,看不出異樣,可他就是知道,她又忘了他。
其實,他們也不熟,包括這次,也隻見過三次麵而已。
隻是,在這次的偶遇之前,他不可能時時刻刻念著她,但少女的身影,確實,在某個不經意間,猝不及防地,會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於是,少女的身影,便在這種重複回憶下,愈漸深刻。
然而,這個身影的主人,不記得他了?
嗬……
既然不記得了,那就當個陌生人好了。
他可沒有興趣,幫一個陌生人。
他是這麽想的。
但是,不過片刻,他又出來,讓她進來了。
他想,顧楓說錯了,其實,他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他讓她進來,隻是,不忍一個女孩子在外受苦。
此時的池非昀,不會往深處想,他不會想到,如果這個女孩子,換了一個人,以他的性子,隻會冷漠相待。
別說讓人進屋裏來了,就是借對方一片地方躲雨,也不一定樂意。
思忖間,茶泡好了,沈南希也從洗手間,出來了。
她坐到他對麵,他正好把一杯茶,放到她麵前。
“敢喝嗎?”池非昀挑眉,笑容溫雅,目光卻意味深長。
毫不遲疑,沈南希以行動回答他,端起,飲盡。
池非昀不甚愉悅的心情,總算稍稍好了些。
“如此牛飲,簡直糟蹋了我的好茶。”他調侃說,唇角的笑,比方才,真了兩分。
沈南希一本正經回:“我很渴。”
“就這麽跟進來,你不怕我是壞人嗎?”池非昀又問。
“我待在外麵,也可能會死。”
“兩害取其輕?”
聞言,沈南希還真認真思考了下,然後,點頭:“對。”
兩害取其輕。
在自然災害麵前,她有再多的辦法,也可能使不上,但是,麵對的角色,如果換成了人,就一定會用上。
池非昀失笑,看著她。
此時的她,濕漉漉的長發,淩亂披散,睜大一雙桃花眼,看起來,有些呆萌。
池非昀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對她指了指客房:“你衣服濕了,客房裏麵,有適合你穿的衣服,你先去洗澡吧。”
聽到他的話,這回,沈南希愣了一下。
想了想,沈南希進了客房。
池非昀收回視線時,便看到,她放在邊上的書,是《畢加索傳》。
是精裝版本,書頁有暈濕的痕跡,但看得出來,在這種天氣下,被她拿在手裏的書,隻濕了一點點,可以知道,她把書,保護的很好。
十分鍾後,沈南希打開了客房門,出來。
他回頭看去,就見,他買的那套粉色短袖運動裝,正穿在她身上。
他買的是小碼,正好適合她。
唇角不自覺彎了彎,他上下端詳一陣,然後,看著她的眼睛,說:“很好看。”
沈南希正要坐下,聞言,掃了他一眼:“謝謝。”
這套衣服,確實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原本,她還以為是有人穿過的,所以,有些猶豫,但沒有想到,衣櫃裏,掛的衣服,都沒有拆標牌,都是大牌,且是全新的。
按照衣服的款式,這些衣服,應該是買給他的女人,或者他的姐妹之類的吧。
這麽想著,沈南希:“先生,你把賬號發給我,等我回去後,就把衣服的錢,打給你。”
男人的唇角,原本噙著笑意。
沈南希此話一出,唇角的弧度不變,可眼睛裏,卻沒有半分笑意了。
“我還不至於差一件衣服錢。”
池非昀說完,便起身,上了樓。
他這是……生氣了?
沈南希可以察覺出,大概是她說還衣服錢,惹惱了他。
但是,還錢給他,還不樂意?
這是錢多到沒處燒了,是吧?
沈南希有些無語。
環顧周圍,便掃到客廳裏,那一整個櫃子裏,價值上千萬的收藏品。
好吧,確實是錢多到沒處燒了。
他生氣,大概是因為她的話,不中聽,感覺瞧不起他了吧?
回到臥室的池非昀,若是知道,某人是這麽想的,大概會下來,直接把人拎出去吧?
落地窗前,池非昀看著外麵陰沉沉的天,狂風大作,密密麻麻的大雨,伴隨轟響的雷聲。
就是在這麽一個,惡劣的天氣下,他居然又遇到了她……
嘖,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緣分。
池非昀搖頭輕笑,用力吸了一口煙,吐出煙圈時,眯著雙眼,透過灰色的薄霧,眺望遠處。
那雙深邃的黑色眸子,卻沒有聚焦。
其實,客房裏的女裝,不屬於任何人。
但是,買的時候,他是按照她的尺碼買的。
或者,應該說,他去巡視商場時,讓他忽然產生,買女裝的奇怪衝動時,都是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她。
這是,最開始。
後來,習慣自己這莫名其妙的行為之後,他看到自己覺得好看的衣服,都會讓人包起來。
說實話,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做。
不過,看到女孩穿上他買的衣服,他也就不想再糾結,為什麽了。
可是,對她又一次不記得他的事情,他似乎做不到,不計較。
走到桌前,將煙扔進煙灰缸裏,又往裏,倒了水。
看著浸了水的煙蒂,池非昀麵無表情。
……
晚上,池非昀下了樓,沒有給她半個眼神,直接進了廚房,做起飯菜來。
沈南希看著他,想了想,還是,跟過去,站在廚房門口,禮貌問他:“請問,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你是真心想幫我,還是擔心我在飯菜裏,下藥?”
池非昀沒回頭,語氣平淡,聽起來,好像沒什麽意思,但這意思,可大了去了。
沈南希盯著男人的背影,眼神閃了閃:“你誤會了,你幫了我,我也隻是想報答你而已。”
她看重自己這條命,她和他,非親非故的,她為什麽不可以擔心呢?
她擔心,他在飯菜下藥,也擔心,他在茶水裏下藥。
所以,之前,她提前從洗手間出來,躲在旁處。
直到看到,他親口喝了他泡的茶,她才走出來。
就算他真的有錢,她也會擔心,他心懷不軌,這種警惕意識,不是很正常嗎?
可是,似乎,這個男人覺得不正常啊!
人在屋簷下,他不喜歡她的警惕,那她便不會表現出來,讓他看到。
畢竟,比起狂風大作的外麵,還是這裏,要更安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