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雪夜診脈
一輪冷月高掛空中,映照著這漫山遍野的雪,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了無盡的蒼白。夜裏的昆侖山冷寂極了,不時有風刮過,空氣中隱約浮動著白梅的香氣。
柳眉嫵提著一盞風燈走在最前麵,盡責地為後麵的人引路。迎麵而來的寒風吹得她臉上的肌膚好似要裂開了一樣,她微微打了個哆嗦,隻得加快了腳上的步子。
“丫頭兒,慢點兒別急。”鬼穀子緊隨其後,他看了眼速度愈來愈快的柳眉嫵,心裏直歎氣著。到底是不能和年輕人相比的,他這把老骨頭著實有些撐不住了。
柳眉嫵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趕忙停下了步子,轉過身來等待著鬼穀子。
待到鬼穀子走近,她上前扶住了他,攙著他慢慢地朝暖閣走去。她學醫尤為刻苦,經過這一年半載的學習,醫術已然大有長進。雖比不上鬼穀子,但即便是和太醫院裏的太醫比,她也是不遜色的。
可是這景吾偏偏不給她和凡一哥哥診脈的機會,說什麽男女授受不親,男男更是授受不親。柳眉嫵有些哭笑不得,隻得把自家師父請來了,麵對這花甲老人他總沒有借口推脫吧。
不知不覺,他們就已經走到了暖閣門前。
才剛一進門,柳眉嫵就聞到了撲鼻而來的酒香,她和鬼穀子對視一眼,臉上神色莫辯。
暖閣院前種著幾株白梅,當年她來昆侖山的時候,從陶竹那兒討來了不少“夢裏香”,盡數被她和穀凡一埋在了樹下。怕是這會兒,穀凡一拗不過景吾,已然挖出了樹下的酒吧。
柳眉嫵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雪,拾搗完自己之後又幫著師父脫下了身上的大氅,扶著他朝熱泉處走去。
後庭院裏,景吾和穀凡一躺在兩架軟榻下,小桌上擱著一個白玉酒壺和幾個杯子,他們二人此刻把酒言歡著,好不痛快。
從她這邊看去,可以看到熱泉上還浮著一壺酒。這倒不失為一個溫酒的好法子,柳眉嫵無聲地笑了。這樣的主意必是出自景吾,凡一哥哥定不會做出這般的舉動。隻是她不明白,凡一哥哥平常並不嗜酒,為何今日會捧出佳釀來,和景吾開懷暢飲。
“阿凡。”鬼穀子見狀,還是開口喚了聲自己的徒兒。倒不是說不由他喝酒,隻是按阿嫵的話來說,這個景吾的病情並不尋常,怎麽阿凡也和他一起胡鬧了。
“師父。”穀凡一回頭看到自家的師父,連忙放下了手上的酒杯。
鬼穀子衝他點頭示意,撫了撫花白的胡須,反看向了景吾,問道:“不知這位公子是否願意讓老夫把脈?”
“那就有勞鬼老先生了。”景吾並不推脫,隻是瞥了一眼鬼穀子身後的柳眉嫵,恭敬地應了聲。
見狀,穀凡一騰出了身下的軟榻,他領著鬼穀子坐了下來,自己則和柳眉嫵一起站在了師父身後。
一直不說話的柳眉嫵在看到鬼穀子的手搭上景吾的脈搏時,神情愈發地專注了。師父的手上布滿了老繭,皺巴巴的卻也不似景吾的手那般蒼白。其實她先前看景吾的麵相,就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此刻她瞧著師父皺起了眉來,愈發覺得形勢不容樂觀。
“果然是舊疾,景公子想必對自己的狀況很是了解吧,倒是我的徒兒瞎操心了。”不一會兒,鬼穀子就收回了手來,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阿嫵關心我,我很高興。”景吾爽朗一笑,將酒杯裏的酒盡數飲盡。
鬼穀子看了景吾一眼,搖頭道:“這酒還是不要再喝了罷。”
“師父,他究竟是怎麽個狀況?”柳眉嫵不明所以地看著鬼穀子,莫非自己的猜測應驗兒了不成?
“小丫頭兒,為師已經提點你了,他需要忌酒。再者又是你把他從雪裏帶出來的,你看他的麵相,為師信你能夠明了的。隻是阿凡,你以後莫要再明知故犯了。”鬼穀子留下了這麽一番話之後,便自顧自地抽身離去了。
柳眉嫵方想說些什麽,又被鬼穀子打斷了,“為師自會回去的,你們兩個在這裏照料景公子吧。”
見此,柳眉嫵和穀凡一對視一眼,她讀懂了對方眼中的惋惜之色。於是她心下一驚,果然被自己猜中了嗎?
“你們怎麽不說話了?”景吾倒不甚在意,他回過頭去看了他們一眼,自己給自己斟滿了酒,獨自小酌著。
柳眉嫵索性上前幾步,一把抓住了景吾的手。探得他的脈搏之後,她方才死心了。此刻她毫不為自己的察色能力而感到高興,隻為景吾惋惜。他的舊疾,果真是頭風病。
頭痛病經久不愈者,即為頭風病病患。痛作止無常,發作則持續不已,愈後遇觸複發。放眼天下,能徹底治愈此病的,無一人。
半晌,柳眉嫵才苦笑著說了一句:“這陳年的佳釀啊,都要被你浪費了。”
“人生得意須盡歡,阿嫵何不與我一道痛飲?”景吾嘴邊的笑意一直沒有停止過,他側過頭,饒有趣味地瞧著柳眉嫵。
“與你痛飲可以,但你從明日開始,要聽我的話,許我給你治療。”柳眉嫵思忖了下,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頭風病雖不能徹底治愈,但要暫緩病情還是可以的。
景吾雖然放蕩不羈了些,但卻並不壞。況且又是她從雪地裏救回來的人,她不會輕易放棄。
“好。”景吾這會兒竟是反常地沒有拒絕她,一口應承了下來。
兩人躺在軟榻上邊喝酒邊談天,場麵融洽得很。柳眉嫵不動聲色地喝著酒,一輪下來,竟是和景吾不分勝負。隻是他們兩個誰都沒有注意到,一旁的穀凡一早已悄然離開了。
“原來你也好這一口。”景吾看到柳眉嫵不停地往嘴裏送酒,他“嘖嘖”了一聲,難掩臉上的讚賞之色。
“應是我沒有想到,你嗜酒這般厲害。”柳眉嫵自飲一杯,自打上了昆侖山,她閑暇之餘便會喝些酒,她常飲師父用藥材自釀的酒,卻一直沒有動過夢裏香。
師父說他的酒能夠抵抗昆侖山上的寒氣,便從不曾阻止她喝酒。隻是凡一哥哥和寫意都不願陪她飲酒,她一人獨飲著實無趣。
景吾亦不與她爭辯,又是幾杯酒入腹後,他眉梢一挑,恍然道:“這是竹君子的夢裏香吧?當年我曾見過陶竹,那姑娘性子烈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