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以身換命,大雨如簾
客至,無言卻勝有言,威懾群雄!
林平之躬身道:「先父在世時,晚輩就常聽他老人家說起,白劍仙一劍縱橫於江湖,天下無敵。」
「你的劍法也不錯。」白夜淡淡說道。
林平之卻是搖了搖頭,恭敬的說道:「不敢班門弄斧。」
白夜卻是搖了搖頭,顯然不認可林平之這樣的說法。
白夜認為只要是能殺人的劍法,就是好劍法。
就像是不論是錯的方式,還是對的方法,只要結果一樣,就行了。
「可是晚輩殺人,並不是要以殺人立威,更不是以殺人為快。」林平之抬起頭,看著白夜。
「那你殺人通常都是為了什麼?」
「為了先父開創鏢局時,就教我們人人都一定要記住的六個字。」林平之眼神中,出現了緬懷,
「六個字?」
林平之點了點頭,緩緩說道:「這六個字,分別是,責任,誠信,冷靜。」
白夜聽言,大笑:「好,果然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難怪振威鏢局的威名,二十六年來始終不墜。」
林平之卻是躬身謝過,才肅容道:「先父常教訓我們,要以鏢局為業,就得要時刻將這六個字牢記在心,否則又與盜賊何異?」
他的神情更嚴肅:「所以無論誰犯了這六個字,殺無赦!」
好一個殺無赦!連白夜都不禁肅容起來,感嘆至此。
林平之繼續緩緩說道:「吳用疏忽大意,護旗失責,邱浩自甘墮落,操守失律,所以他們雖是先父的舊人,晚輩也不能枉法徇私。」
他日光灼灼,逼視著白夜:「青居威揚天下更勝振威鏢局,我想,當然也會有他的家法。」
白夜不能否認。
「青居里的人,如是犯了家法,是否也有罪?」
林平之盯著白夜。
然而白夜對此更不能否認,靜靜聽著。
「無論哪一家的門規家法,是否都不容弟子忽視江湖道義,破壞武林規矩?」林平之的日光如刀,比刀鋒更利:「鬧市縱酒,無故尋事,不但傷了人,還折毀了鏢局中譽鑒復命所系的鏢旗,這算不算破壞了江湖規矩?」
「算的。」白夜的回答簡單而直接。
林平之目中第二次露出驚訝之色,他手裡已有了個打好了的繩圈,正準備套上陳安的脖子,白夜應該明白他的意思,為什麼不將陳安的脖子擋住?
不管怎麼樣,這機會都絕不能錯,他立刻追問:「不顧江湖道義,無故破壞江湖規矩,這種人犯的是什麼罪?」
然而白夜的回答更乾脆。
「死罪。」
林平之閉上了嘴。
現在繩圈已套上陳安的脖子,他也已明白白夜的意思。
陳安的生命雖重,青居的威信更重,若是兩者只能選擇其一,他只有犧牲陳安。
現在吳用和邱浩都已伏罪而死,陳安當然也必死無赦。
振威鏢局的鏢師們,無一不是目光如炬的老江湖,當然也都看出這一點,每個人的手又都握緊刀柄,準備撲上去。
林平之卻又揮了揮手,道:「退下去,全都退下去。」
沒有人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是也沒有人敢違抗他的命令。
眾人只聽林平之淡淡說道:「罪名是白劍仙自己定下來的,有白劍仙在,還用得著你們出手?」
陳安卻在這時忽然大聲道:「誰都用不著出手!」
他盯著白夜,忽又大笑,道:「白夜果然不愧是白夜,果然把我照顧得很好,我心裡實在感激得很。」
他大笑著躍下車頂,沖入人群,只聽「喀嗤」一響,一名鏢師的手臂已被拗斷,當中的劍已到了他手裡,他連看也不再去看白夜一眼,劍鋒一轉,就往自己咽喉抹了過去。
白夜蒼白的臉上全無表情,全身上下好像連一點動靜都沒有,大家只聽見「嗤」的一聲,「格」的一響,陳安手裡已只剩下個劍柄,三尺的劍鋒,已憑空折斷,一樣東西隨著劍鋒落下,赫然又是一粒明珠。
白夜手裡珠花上的明珠又少了一顆。
陳安的手雖然握住了劍柄,整個人卻被震退了兩步。
他身後的三名鏢手對望一眼,兩柄刀、一柄劍,同時閃電般擊出。
這三人與那手臂折斷的鏢師交情最好,本就同仇敵愾,現在白夜既然又出了手,也就不算違抗總鏢頭的命令了。
三人一起擊出,自然都是致命的殺手。
只聽白夜指尖又是「嗤」的一響,接著「格」的一聲,兩柄刀、一柄劍,立刻又同時折斷,三個人竟同時被震退五步,連刀柄都握不住。
林平之沉下了臉,冷冷道:「好強的力道,好深的功夫!」
白夜沉默。
林平之冷笑道:「白劍仙武功之高,原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白劍仙的言而無信,江湖中只怕沒有幾個人知道了。」
「言而無信?」白夜淡淡說道。
「剛才是誰定的罪?」林平之冷冷的看著白夜,語氣更是冰冷異常。
「是我。」白夜點了點頭。
「定的是什麼罪?」
「死罪。」
「既然定了他的死罪,為什麼又出手救他?」林平之不解。
白夜卻是深深的看了眼陳安,最後才緩緩說道「我只定了一個人的罪,有罪的卻不是他。」
「不是他是誰?」
「是我。」白夜說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答案,林平之的目中也第三次露出驚訝之色。
他深深呼了口氣,問道:「為什麼是你?」
「因為那些不顧江湖道義,破壞江湖規矩的事,都是我教他做的。」白夜眼睛又露出了那種說不出的痛苦和悲傷,慢慢的接著道:「若不是我,他絕不會做出這種事,我服罪當誅,卻絕不能讓他為我而死。」
林平之看著他,瞳孔漸漸收縮,忽然仰面長嘆,道:「樓外樓裡頭,你以一根牙筷,破了李天罡的劍法,你的劍法之高,實在是當世無雙。」
直到現在,陳安才知道樓外樓上那一戰是誰勝誰負。
他雖然還是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心裡卻忽然在後悔了,只恨自己當時沒有留下來,看一看青蓮劍仙白夜以牙筷破劍的威風。
手中有何物,何物不可為劍?
林平之又道:「當時李家兄弟就看出了,就算他們雙劍合璧,也絕不是你的對手,所以才知難而退,在下兩眼不瞎,當然也看得出來,若非逼不得已,實在不願與你交手。」
「很好。」白夜淡淡的說道。
「可是現在你既然這麼說,想必已經準備在劍法上一較生死勝負。」林平之冷笑,接著道:「江湖中的道理,本來就是要在刀頭劍鋒上才能講得清楚的,否則大家又何必練武功?武功高明的人,無理也變成了有理,那本就算不得什麼。」
白夜凝視著他,過了很久,忽然長嘆,道:「你錯了。」
「錯在哪裡?」
白夜搖了搖頭,看著他:「我既已服罪,當然就用不著你來出手。」
林平之雖然一向自負,能喜怒不形於色,此刻臉上也不禁露出驚訝之色。
江湖中替人受過,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事,他也不是沒有見過,可是以白夜的身份武功,又何苦如此輕賤自己的性命?
白夜已走過去,拍了拍陳安的肩,道:「這裡已沒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陳安沒有動,沒有回頭。
「我一直沒有好好照顧你,你小時一定受盡別人侮辱恥笑,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做人,酒色兩字,最好……」他下面在說什麼,陳安已經聽不見。
想到自己童年時的遭遇,想到婷婷擁抱著他的情況,陳安只覺得一股怒氣直衝上來,忽然大聲道:「好,我走,這是你要跟著我的,我本就不欠你什麼!」
他說走就走,也不回頭。
沒有人阻攔他,每個人的眼睛都在盯著白夜。
大雨如注,沿著他濕透了的頭髮滾滾流落,流過他的眼睛,就再也分不清那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就好像天地間已經只剩下他一個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轉身,面對林平之。
林平之沒有開口,也不必再開口。
有鼎鼎大名的青蓮劍仙白夜抵罪,振威鏢局上上下下,還有誰能說什麼?
白夜卻忽然問了句很奇怪的話:「據說林老鏢頭近年一直很少在江湖走動,為的就是要自己教導你。」
林平之慢慢的點了點頭,黯然道:「不幸他老人家已在兩個月前去世了。」
「但是你畢竟已經成器。」白夜淡淡說道。
林平之緩緩說道:「那隻因為他老人家的教訓,晚輩時刻不敢忘記。」
白夜也慢慢的點了點頭,喃喃道:「很好,很好,很好……」他將這兩個字也不知說了多少遍,聲音越說越低,頭也越垂越低。
他的手卻已握緊。
長街上擠滿了人,有的是振威鏢局屬下,也有的不是,每個人都看得出這位天下無雙的劍仙,心裡充滿了內疚和愧恨,已經準備用自己的鮮血來洗清。
就在這時,人叢中忽然有人大喊:「白夜,你錯了,該死的是林平之,不是你,因為……」說到這裡,聲音突然停頓,就像是突然被快刀刃割斷。
一個人從人叢中衝出來,雙睛凸出,瞪著林平之彷彿想說什麼。
他連一個字都沒有再說出來,人已倒下,後背赫然插著柄尖刀,已經直沒至柄。
可是另一邊的人叢中卻有人替他說了下去:「因為振威鏢局的令旗,早就已被他玷辱了,早已變得不值一文,他……」說到這裡,聲音又被割斷,又有一個人血淋淋的衝出來倒地而死。
可是世上居然真有不怕死的人,死並沒有嚇住他們。
兩面又有人嘶聲大喊:「他外表忠厚,內藏奸怍,非但林老鏢頭死得不明不白,而且……」
這人一面大喊,一面已奔出人叢,忽然間,刀光一閃,穿入他的咽喉。
北面立刻又有人替他接著說了下去:「而且西城后那藏嬌的金屋,也是他買下的,只因老鏢頭新喪,他不能不避些嫌疑,最近很少去那裡,才被邱浩乘虛而入。」
這次說話的人顯然武功較高,已避開了兩次暗算,竄上了屋脊,又接著道:「剛才邱浩生怕被他殺了滅口,所以才不敢說,想不到他不說也難逃一死!」
他一面說,一面向後退,說到「死」時,屋脊后突然有一道劍光飛出,從他的後頸剌入,咽喉穿出,鮮血飛濺出,這人骨碌碌從屋頂上滾了下來,落在街心。
長街一片死寂。
片刻間就已有四個人血濺長街,已經令人心驚膽裂,何況他們死得又如此悲壯,如此慘烈。
林平之卻還是神色不變,冷冷道:「林業。」
一個健壯高大的鏢師越眾而出,躬身道:「在。」
林平之冷冷說道:「去查一查這四個人是誰主使的,竟敢到這裡來顛倒黑白,血口噴人。」
「是。」林業躬身退下。
「他們若真是血口噴人,你何必殺人滅口?」白夜看著林平之。
林平之冷笑道:「你看見了殺人的是誰?」
白夜忽然躍起,竄入人叢,只見他身形四起四落,就有四個人從人叢中飛出來,「砰」的一聲,重重落在街心,穿著打扮,正是振威鏢局的鏢師。
林平之居然還是神色不變,緩緩說道:「林業。」
「在。」一道洪亮的聲音響起。
林平之淡淡說道:「你再去查一查,這四人是什麼來歷,身上穿的衣服是從哪裡來的。」
他們穿的這種緊身衣,並不是什麼稀奇珍貴之物,振威鏢局的鏢頭穿得,別人也一樣穿得。
「是。」洪亮的聲音再次響起,而聲音的主人卻連動都不動。
林平之轉過頭,冷冷的看著林業,緩緩說道:「你為什麼還不去?」
林業臉上忽然露出很奇怪的表情,忽然咬了咬牙,大聲道:「我用不著去查,因為這些衣服都是我買的,白劍仙手裡的這朵珠花,也是我買的。」
林平之的臉色驟然變了,他當然知道白夜手上這朵珠花是從哪裡來的。
白夜當然也知道。
他從那貓一樣的女人頭上,摘下了這朵珠花,當作傷人的暗器。
林業大聲說道:「總鏢頭給了我三百兩銀票,叫我到包袱齋去買了這朵珠花和一雙鐲子,剩下的二十多兩還給了我。」
「林平之買的珠花,怎麼會到了那貓一樣女人的頭上?」
白夜忽然一把提起林業,就好像提著個紙人一樣,斜飛四丈,掠上屋頂。
只聽急風驟響,十餘道寒光堪堪從他們足底擦過,白夜出手若是慢了一步,林業也已被殺了滅口。
但是這屋上也不安全,他的腳還未站穩,屋脊后又有一道劍光飛出。
直刺白夜咽喉。劍光如驚虹,如匹練,刺出這一劍的,無疑是位高手,使用的必定是把好劍。
現在他們想殺的人,已經不是林業,而是白夜。
白夜左手夾住一個人,右手拈著珠花,眼看這一劍已將刺入他咽喉。
他的右手忽然抬起,以珠花的柄,托起了劍鋒,只聽「波」的一聲,一顆珍珠彈起,飛起兩尺,接著又是一顆珍轉彈起,去勢更快,兩粒珍珠凌空一撞,第一粒珍珠斜飛向左,直打使劍的黑衣人右腮。
這人一偏頭就閃了過去,卻想不到第二顆珍珠竟是下墜之勢,已經打在他持劍的手臂曲池穴上,長劍落下時,白夜的人已去遠了。
雨絲如重簾,眨眼間連他的人影都已看不見。
林平之站在油布傘下,非但完全不動神色,身子也紋風不動。
一直站在他身後,為他撐著傘的鏢師,忽然壓低聲音道:「追不追?」
林平之冷冷說道:「追不上又何必去追?」
這鏢師卻是再次壓低聲音,說道:「可是這件事不解釋清楚,只怕再難服眾。」
林平之冷笑,緩緩說道:「若有人不服,殺無赦!」
只要不服的人都死了,剩下的,就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