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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山雨欲來風滿樓(中)

  雖然日落人息,但范掌柜的心此刻卻不曾平息。

  他一個人坐在那裡怔了半天,直到他確定虎已經遠離此地,才慢慢的站起來,嘆息著喃喃自語:

  「小二啊小二,你究竟是什人你替自己找來的麻煩還不夠?為什要替別人找來這多麻煩呢?」

  廚房後有個破舊的小木屋,木屋裡只有一張床,一張桌,一張椅。

  這就是啞巴廚子的家,雖然骯髒簡陋,對他們說來,卻已無異於天堂。

  他們勞苦工作了一天後,只有這裡可以讓他們安安靜靜的躺下來,做他們想做的事。

  就在這張床上,他們度過了這一生中最甜蜜美好的時光。

  她的丈夫雖然粗魯醜陋,他的妻子瘦小乾枯,但是他們卻能盡量使對方歡愉。

  因為他們都知道只有這才是自己真正擁有。

  他們能有什麼,就盡量享受什麼,他們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

  在這亂世之中,簡簡單單的幸福,就很好…

  現在他們夫婦就並肩坐在他們的床上,一雙手還在桌上緊緊相握。

  李二看著他們,啞巴的妻子說道:「這不是好酒,但卻是真的酒!雖然這段時間裡你從不喝酒,但是啞巴知道你喜歡喝酒!」

  李二沒有開口。

  他的咽喉彷佛巳被堵塞,他知道他們過的日子多辛勤刻苦,為了這兩瓶酒,他們很可能就要犧牲一件冬天的棉衣。

  他感激他們對他的好意,可是今天他不能喝酒,

  滴酒都不能沾唇。

  他了解自己,只要一開始喝,就可能永無休止,直喝到爛醉為止。

  今天他若醉了,就一定會死在大老闆手裡,必死無疑。

  啞巴已經皺起了眉,他的妻子立刻道:「你為什麼不喝?我們的酒雖然不好,至少總不是偷來的。」

  她的人看來像是個錐子。

  李二並不介意,他知道她也和她丈夫一樣,有一顆充滿了溫暖和同樣同情的心。

  他也知道對他們這樣的人,有些事是永遠都無法解釋的。所以他只有喝。

  他永遠無法拒絕別人的好意。

  看見他乾了一杯,啞巴就笑了,立刻又滿滿的替他倒了一杯,心裡雖然有許多話要說,喉嚨里卻只能發出一兩聲短促而嘶啞的聲音。

  幸好他還有個久共患難的妻子,能了解他的心意;「啞巴想告訴你,你肯喝他的酒,就表示你看得起他,把他當做好朋友,好兄弟!」

  李二抬頭,他看得出啞巴眼睛里充滿了對友情的渴望。

  這杯酒他怎能不喝?

  啞巴自己也喝了一杯,滿足的嘆了口氣,對他來說,喝酒已是件非常奢侈難得的事,就正如友情一樣。

  他喜歡喝酒,卻很少有酒喝,他喜歡朋友,卻從來沒有人將他當做朋友。

  現在這兩樣他都有了,對人生他已別無所求,只有滿足和感激。

  感激生命賜給他的一切。

  看見他的樣子,李二的喉頭彷佛又被堵塞,只有再用酒才能衝下去,許多杯酒。

  就在這時,范掌柜忽然闖了進來,吃驚的看李二。手裡的空杯:「你居然在喝酒?」

  不過他意識到李二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轉而又說:「你都多少天沒來了,我得扣你薪水了…」

  李二起身,抱拳說道:「不多,也就一點…別扣我薪水,範疇掌柜。」

  聽到這話,范掌柜吃了一驚,因為範疇這名字,是他來到這白帝城開酒樓之前的名字。

  能說出他的名字,證明李二已經知道他的身份,想到這,范掌柜幽幽的看著李二,嘆息說道:「你自己應該知道今天不該喝酒的,為什還要喝!」

  「因為啞巴是我朋友!」

  范掌柜聽言,搖了搖頭說道:「朋友?朋友能值多少錢一斤?難道比自己的命還珍貴?」

  李二沒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任何人都應該看得出,他將友情看得遠比生命更珍貴。

  ━━生命本就是一片空白,本就要許許多多有價值的事去充實它,其中若是缺少了友情,剩下的還有多少?

  人的一生就好像一幅畫,友情畫一點,愛情親情畫一點,就變成了一幅最美的夕陽西下。

  夜雨染成天水碧。有些人不需要姿態,也能成就一場驚鴻。

  他人的驚鴻,李二也有過…

  范掌柜自己也是喝酒的人,他了解一個酒鬼在戒酒多日後再開始喝的情況。

  在和大老闆,墨蘭那樣的人決戰之前,這種情況就足以令人毀滅。

  他忽然伸出手,抓起了桌上的酒瓶,把剩下的酒全都喝了下去。

  劣酒通常都是烈酒,她眼睛里立刻有了醉意,瞪著李二厲聲說道:「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個人來找過我!」

  李二滿不在乎的說道:「墨蘭?」

  聽到這裡,范掌柜徹底震驚了,李二居然知道虎的名字?!

  范掌柜只得試探性的問道:「那你知道墨蘭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李二搖了搖頭,想了想說道:「我記得他應該是個很厲害的人才對!」

  范掌柜冷笑道:「不但厲害,而且遠比你想像中還厲害得多!」

  「哦!」李二還是滿不在乎的說…

  看到李二這幅樣子,范掌柜又說道:「他不但算準了你一定在這裡,而且還猜出了你是誰!」

  這回李二倒不是滿不在乎了,而是略顯驚訝的問道:「我是誰?」

  范掌柜盯著他,一字一句的說:「你是個本來已經應該死了卻又沒死的人!」

  李二神色不變,淡淡道:「那我現在是死了還是活著呢?我覺得我是活著的…」

  范掌柜說道:「他也不相信你已死了,可是我相信!」

  他大聲在叫:「我相信他一定可以讓你再死一次!」

  李二重重的說道:「既然我已應該是個死人,再死一次又何妨!」

  范掌柜叫不出來了。

  對這樣一個人,她實在連一點法子都沒有,只有嘆氣:「其實墨蘭自己也承認,如果你真的就是那個人,他也不是你的對手,可是你卻偏偏要自己毀自己,偏偏要喝酒!」

  說著說著,他的火氣又上來了,重重的將酒瓶摔在地上:「喝的又是這種可以叫人把老命都喝掉的燒刀子。」

  李二臉上還是全無表情,只冷冷的說了兩個字:「出去!」

  范掌柜這回氣笑了,他跳了起來大聲說道:「你知道我是這裡的什麼人!你卻叫我出去?!」

  李二冷聲說道:「我不管你是這裡什人,我只知道這是朋友的家,不管誰在我朋友家裡大吵大鬧,我都要請他出去。」

  「你知不知道這個家是誰給他的!」

  李二慢慢的站起來,面對著她:「我知道我要你出去,你就得出去!」

  范掌柜吃驚的看著他,一步步往後退。

  就在這一瞬間,他才發現那個說什麼就是什麼的小二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變得說不出的冷醋無情。

  他說出來的話,也變成了命令,無論誰都不敢抗拒的命令。

  因為現在無論誰都已應該看得出,如果違抗了他的命令,就立刻會後悔的。

  一個人絕不會變得這快的,只有久已習慣於發號施令的人,才會有這種懾人的威嚴。

  直退到門外,范掌柜才敢說出心裡想說的話:「你一定就是那個人,一定是!」

  只聽身後一個人冷冷道:「不是!」

  范掌柜轉過身,就看見墨蘭,看見一隻老虎!

  他的臉看來就像是風化了的岩石,粗糙,冷酷.堅定。

  范掌柜卻已因恐懼而扭曲發抖:「你…你說他變成了個酒鬼?白痴?」繼而他有自我否定道:「不,不,不!他不是,不是酒鬼!」

  墨蘭幽幽的看著李二說道:「不管什麼人,決戰之前還敢喝酒的,都一定是個酒鬼!」

  范掌柜說道:「可是我知道江湖中有不少酒俠,一定要喝醉了才有本事!」

  墨蘭冷笑,轉頭看著范掌柜,笑道:「那些酒俠的故事,只能去騙騙孩子!」

  范掌柜又說道:「可是我每次喝過酒之後,就會覺得膽子變大了。」

  墨蘭慢慢的說,也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他只說:「真正的好漢,用不著酒來壯膽。」

  因為當決定去做的時候,膽子已經就很大了,比天還大,這時候為什麼要喝酒壯膽呢?

  范掌柜卻不信:「我喝酒之後,力氣也會變得大些。」

  墨蘭這次沒有看范掌柜,而是伸出自己的手,看著手上的傷疤,過了一會才緩緩說道:「高手相爭,斗的不是力。」

  范掌柜並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當然也明白這道理。

  他根本是在故意跟墨蘭鬼扯,好分散他的注意力,造成李二的機會。

  不管是想逃走,還是想出手,現在他都已經幫李二造成了機會。

  可是李二卻連動也沒有動。

  墨蘭接著道:「酒卻可以令人的反應遲鈍,判斷錯誤,高手相爭,只要有一點疏忽錯誤,就必敗無疑。」

  這些話他已經不是對范掌柜說的,他的一隻銳眼盯在李身上,一字字接著道:「高手相爭,只要有一招敗筆,就必死無救!」

  李二臉上還是連一點表情都沒有,只淡淡的問了句:「你是高手!」

  墨蘭沒有否認,淡淡說道:「既然我已知道你是誰,你也應該知道我是誰!」

  李二卻是搖了搖頭,說道:「我只知道你是請我吃過碗牛肉麵的人,只可惜你並沒有掏錢,付賬的還是我。」他淡淡的接著道:「我雖然不是什麼高手,卻也不是吃白食的人!」

  墨蘭盯著他,全身每一個骨節忽然全都爆竹響起,一連串響個不停,緊接著范掌柜只感覺到一陣陣氣機圍繞於虎周身

  這正是外功中登峰造極的不壞金剛!

  能練成這種功夫的,天下只有兩個人。

  縱橫北疆,生平從末遇見過敵手的嘯天虎!

  雄踞蜀地數十載的大漢後主劉邦!不過劉邦的霸業已成,足跡已很少再入江湖。

  嘯天虎的行蹤本來就極詭秘,近年來更連消息都沒有了。

  多年前,有人說他已死在一位極有名的劍客手下,有人說他已和這位劍客同歸於盡。

  傳言中的這位劍客,據說就是天下無敵的黃泉。

  另外還有一種說法是,嘯天虎已加入了江湖中一個極秘密的組織,成為這個組織中的的一員。

  據說他們的組織遠比昔年的逍遙閣還嚴密,勢力也更龐大。

  骨節響過,墨蘭魁偉的身材彷佛又變得高大了些,突然吐氣開聲,大喝道:「你還不知道我是誰?」

  李二嘆了口氣,道:「我只有一點不知道!」

  「哪一點?」

  李二說道:「你本該已死在黃泉劍下的,又怎會到了這種地方來做別人的奴才走狗!」

  墨蘭盯著他,忽然也長長嘆了口氣,說道:「果然是你,我果然沒有看錯。」

  李二點了點頭,說道:「你有把握?」

  墨蘭說道:「放眼天下,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敢對嘯天虎和黃泉如此無禮!)

  「你那大老闆也不敢?」

  墨蘭不回答,又道:「近幾年來,我時時刻刻都想與你決一死戰,可是我最不想見到的人也是你,因為我從無把握能勝你!」

  「你根本全無機會!」

  墨蘭搖了搖頭,語氣冰冷的說道:「可是今天我的機會已來了,最近你的酒喝得太多,功練得太少。」

  李二不能否認。

  墨蘭長呼一口氣,雙手背後,盯著李二說道:「就算我今日死在你的劍下,我也算求仁得仁,死得不冤,只不過,」他的銳眼中突然露出殺機:「只不過今日你我這一戰,無論是誰膀誰負,誰死誰活,都絕不容第三者將我們的秘密泄漏出去。」

  李二的臉色變了。

  墨蘭已經霍然轉身,一拳擊出,范掌柜立刻被打得飛了出去。

  他已經不能再販賣那可消愁的酒,也絕不會再泄漏任何人的秘密。

  李二的臉色慘白,卻沒有出手攔阻。

  墨蘭吐出囗氣,新力又生,道:「屋子裡的兩個人,真是你的朋友!」

  李二點頭說道:「是!」

  墨蘭說道:」我不想殺你的朋友,可是這兩人卻非死不可!

  「為什麼?」

  墨蘭冷冷說道:「這世上能擊敗嘯天虎的有幾個!」

  「不多!」

  墨蘭說道:「你若勝了,想必也不願別人將這一戰的結果泄漏出去。」

  李二不能否認。

  只要沒有別人泄漏他們的秘密,他若勝了,擊敗的只不過是大老闆手下的一個奴才而已,他若敗了,死的也只不過是個上酒的小二!

  李二活著又如何,死了又何妨?

  他人尚且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又怎見眼中螻蟻生死所為?

  墨蘭說道:「我們的死活都無妨,我們的秘密,卻是絕不能透漏的。」

  李二閉著嘴,臉色更蒼白。

  墨蘭看著他,說道:「那你為何還不自己動手?」

  李二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我不能去,他們是我的朋友。」

  墨蘭盯著他,忽然狂笑:「想當年你一劍縱橫,無敵於天下,又有誰的性命你看在眼裡,為了求勝,有什事你是做不出的」

  「想當年,你為了你心中的天下無不平之事揮劍,如今你再看看,這天下的不平可曾少了半分?」

  「想當年,逍遙閣的少閣主為了你,慘死風雷台,可曾見你回去過祭拜一下這個你的至交好友?我沒記錯,當年你還為他寫過一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子任送我情的詩吧。可是呢?」

  「現在的你,當真會下不去手?我不信!」

  他仰面狂笑:「我知道你自己也曾說過,要做天下無敵的劍客,就一定要無情,現在呢?現在你已經變了,你已不再是那天下無敵的劍客,這一戰你必死無疑!」

  一劍光寒十四州的劍,一人揮劍斬天下大不平的人!

  今天要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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