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故人如初見
竹葉青直接進了屋,屋裡大風的屍體早就已經被收走。
就只有些血跡遺留在地上,顯得格格不入,就如他對於這間屋子一般。
竹葉青索性就坐在桌子邊,用手輕撫著桌子上的牌,微笑著道∶「據說一個人能拿到這副牌的機會只有千分之一,那意思就是說,就算你賭了五十年,每天都在賭,能拿到這副牌的機會,最多也不會超過三次。」
他並不是自言自語,他知道李二已經坐下,坐在那邊的床上,正在靜靜的看著他。
他微笑著轉頭,又道∶「所以無論誰能拿到這副牌,運氣都一定很不錯!」
李二說道;「昨天晚上拿到這副牌的人,運氣並不好。」
竹葉青嘆了口氣,道:「這也正是我想說的,人事無常,又有誰能一直保持住自己的好運氣!」
他抬起頭,凝視著李二,緩緩道:「所以一個人若是有了機會時,就一定要好好把握住,不可放棄!所以…」
李二直接打斷了竹葉青的話,開門見山的問他:「你還想說什麼?」
「現在閣下的機會已來了!」竹葉青看著他,搖晃著手裡的牌…
李二看著他手機的牌,問道:「說來聽聽,什麼機會?」
竹葉青緩緩說道:「世人操勞奔走一生,所尋求的是什麽呢?在我看來。也只不過是名利二字而已。就像唱戲的,戲里唱戲戲外戲,塵世浮沉皆為戲。你唱罷來他登場,你為名來他為利。簡單點說就是舍不下塵緣牽絆,做不了僧人,看不開名利是非,做不了道士。」
他微笑又道:「紅塵千丈,不願沾惹,青竹閑水,又無立足之地。天下廣廈萬千,那有茅屋半尺之檐,借閣下躲一夜風雨不過現在閣下已經有了這種機會,實在可賀可喜!」
李二盯著他,就好像釘子釘在牆裡一樣,忽然問道:「你就是一文一武中的那個文——竹葉青?」
竹葉青仍在微笑,同時也向李二解釋道:「我姓莫,至於全名,想來你也閣下也不會想知道。至於,竹葉青,是別人叫來的…」
他仍在微笑,笑得有點奇怪。
李二繼續問道:「你是不是大老闆見你來的?」
竹葉青承認。
李二看著竹葉青,淡淡的說道:「那麼我也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李二走過去,拿起一個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說道:「一個人掙扎奮鬥一生,有時侯並不是為了名利兩個字。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名為錮身鎖,利是焚身火。因此,除了名利,人應該還有其他的追求…」
竹葉青頓了頓,問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李二伸出兩個手指說道;「還有兩個字,理想!」
「理想?」
「對,就是理想!」
竹葉青真的不太懂得這兩個字的意思,還不如直接說道∶「你想要什麼?」
李二說道∶「我想要每個人,都自由自在的過他自己願意過的日子!」
他知道這句話的意思,竹葉青更不會懂,所以又解釋∶「雖然有些人出賣自己,可是也有些人願意挨窮受苦,因為他們覺得心安,受點苦也沒有關係!」
竹葉青低頭思索一會後,回答道:「真有這種人!」
李二點了點頭,慢慢說道:「我有很多朋友都是這種人,還有許許多多別的人也一樣,只可惜你們卻偏偏不肯讓他們過自己的生活,所以……」
「所以怎麼樣?」
李二道∶「所以,你們要我,走可以!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竹葉青很想知道…
李二看著他,一字一頓的說道∶
「我的要求很簡單,只要你們放過這些人,我就放過你們,只要大老闆自己親口答應我,絕不再勉強任何人做任何事,我馬上就走!」
竹葉青立馬起身,語氣變得非常激動,直接問道:「你願意見大老闆?」
李二點了點頭,隨即說道:「我今天就願意見他!」
聽到這話的竹葉青激動的恨不得立馬拉住李二,不過他好歹是竹葉青。
強行壓抑住自己的情緒,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說道:「你想在什麼地方叫大老闆?」
然而回應他的只是李二冷冰冰的三個字。
「隨便他!」
竹葉青沒有在意李二的態度,還是問道∶「風雅閣行不行?」
「行。」言簡意賅的回答…
「那吃晚飯的時候好不好?」
「好。」
竹葉青立刻站起來準備走了,忽又帶著笑道∶「我還沒有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李二…」
聽到這裡,竹葉青無奈的笑了笑,走了…
看著竹葉青走出去,李二又看著那副牌沉思了很久,他在想竹葉青剛才說的話。
——機會來到時,一定要好好把握住,絕不可放棄。
他沒有再想下去,因為他忽然想到件很可怕的事。
等他沖回裡面那間屋子,李青照果然已不見了。
尋尋覓覓,還是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
風雅閣。
大老闆坐在他那寬大舒服的交椅上,看著站在他面前的竹葉青,心裡忽然覺得有點歉意。
這個人已為他工作好幾年,工作得比任何人都辛苦,享受的卻比任何人都少。
現在他非但通宵未眠,而且水米未進,卻還是看不出一點怨懟之色,能夠為大老闆做事,就已經是他最大的光榮和安慰。
——世風日下,像這樣忠心勤勞的人,現在已越來越少了。
像他這樣的大老闆,都忍不住要落淚了。
大老闆從心裡嘆口氣,才問道∶「你已經見過他了吧?」
竹葉青點點頭,道∶「那個人的確像是把出了鞘的刀,而且是把快刀。」
「你把他買下來了?」
竹葉青垂首低頭,輕輕搖晃道∶「現在還沒有…
「是不是因為他要的價錢太高!」大老闆這樣問著。
他並不驚訝,像李二這樣的人,要價高點,完全可以接受。
竹葉青道∶「我帶了十萬兩銀票去,可是我一見到他,就知道再多十倍也沒有用。」
這次大老闆驚訝了,直接問竹葉青∶「為何?」
十萬兩啊,是個人都會驚訝吧,何況他那種出身貧苦的乞丐?
大老闆實在想不到什麼理由能讓人拒絕十萬兩。
竹葉青道∶「我去的時候,桌上還堆滿了銀子,他非但沒有碰過,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一眼。」他又補充∶「他本來已窮得連飯都沒有得吃的,卻還是沒有把那麽多銀子看在眼裡,由此可見,也要的絕不是這些。」
大老闆緩緩說道∶「那他要什麼?」
竹葉青抬起頭,看著大老闆,說道∶「他只有一個條件,他要我們讓每個人都過自己願意過的日子。」
大老闆聽言,懵了一會,笑道:「他…他這算什麼意思?」
竹葉青解釋道∶「這意思就是說,他要我們放手,把現在我們做的生意全停下來!」
大老闆沉下了臉…停下生意,等於斷了他財路,那可不止十萬兩,都是多少個十萬兩了…
竹葉青還在說道∶「他還要踉大老闆見一次面,親口答應這條件!」
大老闆平緩了下心情,說道∶「那你怎麼說?」
竹葉青低下頭說道∶「我已替大老闆跟他約好
,今天晚上,在風雅閣跟他見面!」
大老闆眼中現出怒色,冷冷道∶「你什麽時候變得可以替我作主的」
竹葉青頭垂更低,聲音卻還是很平淡的說道∶「沒有人敢替大老闆作主!」
「你呢?」大老闆被竹葉青氣笑了。
竹葉青緩緩說道∶「我只不過替大老闆做了個圈套,讓他自己把脖子套進去,僅此而已…」
大老闆改變了一下坐的姿勢,臉上的神色已和緩了許多。
竹葉青道∶「我跟他在外面談判時,忽然發現了件怪事。」
「什麼事?」大老闆斜眼看著竹葉青,漫不經心的問道。
反正今天的驚喜已經很多了,不怕這一個…
竹葉青說道∶「我發現大風的三姨太一直在裡面的門縫裡偷看,而且一直都在看著他,顯得又緊張,又關切。」
大老闆的手握緊,急迫的說道:「那個女人是大風從那裡弄來的?」
竹葉青解釋道∶「現在只知道那女人叫李青照,樂安城人氏,前年來到白帝城…江湖中有不少名人,都受過她的恩惠…」
大老闆眼睛里發出光,說道∶「你認為她以前一定認得那個李二!」
「不但認得,而且一定是老相好!」竹葉青肯定的說道。
「你確定她一定認得李二?」大老闆有些不信。
竹葉青卻再次肯定的說道∶「一定認識!」
大老闆盯著他,緩緩說道∶「現在她當然已經不在李二那裡了!
「已經不在了…」
大老闆滿意的吐出口氣,溫和的對著竹葉青說道∶「那她現在在哪裡呢?」
「就在外面,和那個婷婷在一起…」
大老闆眼睛更亮,道∶「你是怎麼找到他們的?」
「我找遍了城裡可能容他們藏身的地方,都沒有找到。」
聽言,大老闆目光閃動,笑道∶「所以你就從最不可能的地方去找。對也不對?」
竹葉青目中露出尊敬佩服之色,道:「我能想得到的,當然早已在大老闆計算之中。」
大老闆擺了擺手,說道∶「你在哪裡找到的她?」
竹葉青說道:「我派去望風的兩個人中,有一個雖然很機靈,膽子卻很小,而且是個很顧家的男人,賺的錢一大半都要拿回家的!」
竹葉青說到這,大老闆其實已經明白了,便順著竹葉青的話說道∶「所以你就想,李二很可能就用這一點要脅那個人,要他把婷婷藏到他家裡去!」
竹葉青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想到像那麽樣一個大活人,總不會平生一下子失蹤!」
大老闆微笑,手卻激動的抖了起來,不過他還是試圖平靜的說道∶「這一手李二的確做得很聰明,只可惜他想不到我這裡還有一個此他更聰明的人!)」
竹葉青態度更恭謹,垂首道∶「那也只不過因為我從來不敢忘記大老闆平日的教訓!」
大老闆笑得更愉快,這竹葉青真是個妙人啊。
「也就是說,現在我們只要先從李青照嘴裡問出他的來歷,再用婷婷作釣魚的餌,還怕他不乖乖把脖子伸進來!」
大老闆問著眼前這個青衫人
竹葉青卻是說道:「我只怕李青照,不肯說實話。」
大老闆搖了搖頭,問竹葉青:
「她是不是個婊子?」
竹葉青回答道:「是的!」
大老闆又道:「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真正多情多義的婊子?」
「沒有。」
大老闆又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既不要錢,也不要命的婊子?」
「沒有。」
大老闆微笑指了指自己,說道:「其實,我也沒有…」
怎麼可能會有呢?那可是婊子啊…
………………………………………………!
被單雪白乾凈,還帶著李青照的香氣。
李二把它撕開來,撕成一條條,包紮住身上的刀傷。
他知道大老闆絕不會接受他提出的條件,也知道今夜必定會有惡戰。
他一點都不在乎,可是他不能不想到李青照——我一定聽你的話,就算死,也絕不會說出去。
她留在他臉上的淚痕雖已干,她的聲音卻彷彿還在他耳邊。
這些話他能不能相信?
一個人若連自己都能夠出賣,又有誰能相信她寧死也不出賣別人?
李二用力將布帶在胸膛上打了結。
他的心裡也有個結,千千萬萬個結,解不開的結,因為他並不是和孫悟空一樣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他是個人,他當然也有他的過去。
在逝去的那一段日子裡,他有過悲傷,有過歡樂,當然也有過女人。
他從不相信任何女人。
在他眼中,女人只不過是一種裝飾,一種工具,當他需要她們時,她們就會像貓一樣乖乖投入他懷裡。
當他厭倦時,他就會像垃圾般將她們拋開。
對這一點,他從不隱瞞,也從無歉疚,因為他總認為他天生就應該享受女人的寵愛。
如果有女人愛他,愛得要死,愛得恨不得能死在他懷裡,他會認為那女人活該。
所以如果李青照現在出賣了他,他也會認為自己活該。
他一點都不在乎,因為他已經準備拼了。
一個人,一條命,不管是怎樣一個人,不管是怎樣一條命,只要他自己準備拼了,還有什麼可在乎的?
——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他心裡是不是有某種不能向人訴說的隱痛?
——他是不是受過某種永遠不能平澈的創傷?
誰知道?連他自己都已幾乎忘記。
——至少他全心全意都希望自己能忘記,還有誰知道?
沒有人會知道的…
……………………………
夜漸漸來臨,靜靜的,月光照在大地上,彷彿是一層輕紗,又彷彿是一層濃霜。透露出一點點凄涼,讓人不禁感到絲絲的感傷和壓抑。
風雅閣的一處屋子裡,
桌子上有一斛珍珠,一把刀。
桌子旁邊有三個人——大老闆、竹葉青、李青照。
大老闆沒有開口。
不必要的時候,他從不開口——如果有人替他說出他要說的話,他何必開口?
先開口的當然是竹葉青。
他說話的聲音永遠和緩輕柔:「這是最好的珍珠,漂亮的女人戴在身上,當然會更漂亮,就算不漂亮的女人戴在身上,也會有很多男人會覺得她忽然變得很漂亮。」
李青照說道:「我知道。」
竹葉青道:「你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可是每個女人都有老的時候!」
「我也知道。」還是平淡的語氣。
竹葉青依舊不急不緩的說道:「不管多漂亮的女人,到了她老的時候,都會變得不漂亮。」
然而回應他的還是我知道…
不過她的耳朵旁,聲音依舊沒有停下…
「每個女人都需要男人,可是到了那時候,你就會發覺,珍珠遠比男人更重要。」
竹葉青輕撫刀鞘,道:「這是一把刀,可以殺人的刀。不管多漂亮的女人,如果被這把刀戳在胸口裡,珍珠對她就沒有用了,男人對她也沒有用了。」
他拔出刀,看著對面那個女子,說道:「你喜歡被人戳一刀,還是喜歡珍珠?」
這次的回答變了,不再是我知道,而答案也令竹葉青很高興。
因為對面那個女子,說她喜歡珍珠。
竹葉青盯著她看了很久,才慢慢的問道:「你知不知道李二姓什麼?叫什麼?是從哪裡來的?」
這次回答他的,他很希望是「我知道」,可惜不是…
女子平淡的語氣中,只有三個字:「不知道。」
竹葉青笑了,就在他開始笑的時候,刀已在他手裡,刀光一閃,劃過李青照的左耳。
這一刀並不是虛張聲勢,他知道只有血淋淋的事實才能真正令人恐懼。
李青照全身都因恐懼而收縮。
她看見了自己的血,也看見了隨著鮮血落下的半隻耳朵。
但是她並沒有覺得痛,這種恐懼竟使得她連痛苦都已感覺不到。
竹葉青臉上卻毫無表情,淡淡道:「耳朵缺了一半,還可以用頭髮蓋住,若是鼻子少掉半個,就難看得很了!」
李青照忽然大聲道:「好,我說。」
竹葉青微笑著放下手裡的刀,道:「早說嘛,只要你肯說,這些珍珠還是你的!」
李青照說道:「其實根本用不著我說,你們也應該知道他是誰!」
「哦?」
李青照緩緩的說道:「他就是要你們命的閻王!」這句話沒說完,她的人已撲上桌子,用兩隻手握住桌上的刀,刺入自己的胸膛。
大老闆的臉色變了,一把揪住她頭髮,厲聲道:「你只不過是個婊子,為什麼要為一個男人死?」
李青照的臉色蒼白,嘴角已開始有鮮血滲出,卻還有一口氣,還可以說出心裡的話:
「因為只有他才是真正的男人,你們卻只不過是一群連豬狗都不如的雜種,我能夠為他死,我……我已經高興得很。」
真的很高興…
屋子裡突然沒有聲音,一點聲音都沒有。
竹葉青看著倒地的女子,非常不解。
本來她是會武功的,不過竹葉青卻對她放了迷煙,只要是人就得呼吸…
於是,他就把她抓來了,為了以防萬一,他還餵了她可以化解內力的含笑半步顛。
這種葯,專門克制內力高深的人,只要服下,一天之內,武功盡失。
如同雞鴨一般,只能任人宰割。
可是竹葉青千算萬算也沒想到,她會為了那個李二。
居然生生強行阻隔了藥性,了結了自己。
不過就算她不死,這種行為的後果,無非就是衰老幾十年…
花季少女突變老婆婆那般…令人惋惜…
此時的竹葉青第一次對女人起了重視。
女人,一定會是最大的變故!
看著她的屍體,竹葉青想起就在不久的剛才,女人吟的那首小詩。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怎一個人生若只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