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略顯出不耐煩的樣子,勉強的留在殿內,一隻手無意的理著鬢邊的墨發,眼神向著斜上方瞟著,以免自己的目光流露出任何情愫。然而,盡管如此,她還是難以克製的向著爾寧掃了幾眼,每一眼雖都隻如鴻雁掠波一般輕緲,但卻看得真切,看得深刻。
爾寧的模樣長得比初生時越發俊美了,小臉兒白嫩嫩的,細眉長眼,鼻子中直,竟隱隱有些宇文晨風的輪廓。隻是他的眼神中含著深深的孤寂和驚懼之意,整個人也怯生生的,兩隻小手在身前互握在一前,顯得那麽彷徨不安。
見爾寧不動,石蓉繡又催促了一次,這一次語氣中略略帶了些威嚴,
“爾寧,母後說的話你聽到了嗎?快去,見過嫣娘娘!”
爾寧回頭看了一眼石蓉繡,又迅速轉回頭來,睜大一雙眼睛看向傾城,眼神中的懼意更加分明,不但沒有上前來請安,反倒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退。
石蓉繡的臉色沉了下來,向著喜蘭使了個眼色,喜蘭會意,走上前來把住爾寧的兩個小小的肩膀,硬將爾寧向著傾城推了過來。
爾寧立即有些受驚,一雙眼睛怯怯的看著傾城,徬徨無助的站在傾城麵前,身子甚至還有些微微發抖。
親生兒子就在麵前卻不能相認,這令傾城簡直要發瘋了!看著爾寧戰戰兢兢的樣子,她多想立時抱住兒子,愛撫他,寬慰他,疼愛他啊!可是又如何能夠呢?
若是泄露了身份,被人發覺她便是當年的莫雲嫣,使了手段換了身份再次入宮,必會被以細作之嫌定罪處死的!到那時,豈不還是連累了爾寧?
傾城竭盡全力的控製著自己,也實在不忍心爾寧再被逼迫,她故作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向石蓉繡道,
“皇後娘娘,罷了吧,大皇子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小孩子家認生,怕見生人也是有的,嬪妾不求他問這一聲好,隻別嚇壞了他反叫皇上和皇後娘娘心疼!”
說完,向著石蓉繡施了一禮,再不看爾寧一眼,轉身欲走。
然而,還沒等傾城轉過身子,石蓉繡就忽然暴喝了起來,
“爾寧!你當真是越來越不懂事了!母後平時是怎麽教你的?竟將你教得半點規矩也不懂了,連見個人請個安都不會!難怪你父皇常說你是個牛心左性的,怎麽就一點兒也不給本宮爭氣作臉呢?看來都是本宮平日太過嬌縱你了,非要好好管教你一下你才會出息!”
說著,向著喜蘭喝了一聲,
“喜蘭,給本宮打他十下!讓他學些規矩!”
喜蘭應了一聲向爾寧走去,爾寧似乎已有預知,頓時嚇得身子向下縮去,連逃跑也不會了。喜蘭一隻手抓住爾寧的肩膀,另一隻手毫不猶豫的向著爾寧的小屁股啪啪的打了下去!
爾寧頓時放聲大哭!
傾城隻覺得心頭猛烈的抽搐著,像是被人狠狠的抽了一鞭!喜蘭高高揚起的手仿佛透過爾寧的肌膚全都打在了傾城的心上,爾寧的淚一滴一滴的滴下來,也仿佛是一枚一枚的尖針,一針一針刺痛著傾城的心!
一個兩歲大的孩子,能懂什麽宮規?這一切分明就是做給傾城看的!原來方才的那些問話不隻是為了鬆懈傾城的戒備心,更是有意拖延時間,故意等其他嬪妃散去後,單獨留下傾城看這一出“三娘教子”的好戲!
當著生母的麵痛打她的孩子,隻怕每一個做母親的人都難以忍受!
傾城知道石蓉繡沒有看喜蘭打爾寧,而是在緊緊盯著傾城的神情,想從她臉上看出端倪來。然而,傾城當真顧不得了!聽著爾寧的哭聲和那啪啪打在爾寧身上的掌聲,她再也忍受不住了,再也無法故作淡然了!
一瞬間,傾城幾乎要崩潰了!她忽然有一種想撲上去護住兒子,然後撕破一切偽裝,與石蓉繡這狠婦人同歸於盡的念頭!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一條錦帕忽然落到了傾城的臉上,及時遮住了傾城臉上心痛關切的神情,也打斷了傾城緊盯著爾寧的目光,傾城回過神來,看到柳絲在麵前微笑著向她道,
“公主,您的胭脂有些花了呢,奴婢給您擦擦。”
傾城轉過臉來,低垂著眼簾,任由柳絲給她輕輕擦拭著臉頰。柳絲背對著石蓉繡等人的方向,趁此機會她一麵為傾城擦拭著臉頰,一麵暗暗向傾城使眼色,示意她冷靜下來。
傾城看著柳絲的眼神,感受著冰涼的錦帕在麵頰上輕輕撫動,心中逐漸冷靜下來,暗道:
“是的!我不能輕舉妄動,如今我不是莫雲嫣了,我是南宮傾城,我是施車國的公主。一旦我泄露了身份,被揭穿冒充施車國公主入周,不僅我要死,連整個施車國都會受牽連。到那時,我爹爹、憶仁,還有太王妃,都要身陷戰事的險境中!爾寧的處境也會更淒慘。因此我必須忍一時之痛,方能成就複仇大事!”
傾城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平複下來,順手接過柳絲手裏的錦帕,一麵自己輕擦著麵頰,一麵若無其事的向石蓉繡略帶嘲諷的道,
“皇後娘娘何必生如此大的氣去跟一個小孩子計較?他不向嬪妾請安,嬪妾都沒有怪罪,皇後娘娘又何必跟自己的兒子治氣呢?若是打壞了他,心疼的還是皇後娘娘自己,何苦來?”
石蓉繡和氣的笑向傾城道,
“本宮管教兒子,讓妹妹見笑了!妹妹有所不知,大皇子這個孩子生下來便是個古怪性子。他不向妹妹請安,妹妹不怪他,那是妹妹大人大量不計較。可他是皇子,又是皇上的第一個兒子,若總是這樣不懂規矩,可怎生是好?將來如何為他父皇分憂,又如何為皇弟們作表率?因此,本宮管教他正是為他的長遠打算,也就顧不得本宮自己心疼了!”
石蓉繡說完,又擺出了十分謙遜的樣子,不恥下問的征求傾城的意見,身子微微前傾,認真的向傾城道,
“莫非妹妹覺得本宮管教孩子的方式不妥?不知妹妹有何高見呢?”
這又是個陷阱!傾城如何會不知?自然不會往裏跳,於是,她以帕子掩口咯咯的笑了笑,隨後甩了一下手中的錦帕,輕鬆的道,
“皇後娘娘這話怕是問錯了人。嬪妾剛入宮,自己都不曾生養過,哪裏懂得什麽管教孩子?更提不上有什麽高見了!”
石蓉繡聽了怔了怔,隨即點頭笑道,
“妹妹說的也是。本宮教子心切,忘了妹妹自己還不曾生養,竟與妹妹說起這個!”
傾城輕笑了一下,將帕子遞給柳絲,向石蓉繡道,
“皇後娘娘望子成龍,其心可知,那嬪妾就不打擾皇後管教大皇子了,嬪妾告退了。”
石蓉繡的表情似略微有些失望,但仍笑了笑,向傾城道,
“本宮一見妹妹便喜歡妹妹,因而拉住妹妹問長問短,竟不知不覺就耽擱到這個時辰了。也罷,妹妹快回去吧,免得皇上下了朝去彤芙宮見不到妹妹,倒讓皇上久等。”
石蓉繡說完又看了看爾寧,神色和語氣又含了一絲冷意,向喜蘭道,
“喜蘭,你帶著大皇子也下去吧。記住今晚上不必給大皇子傳晚膳了,餓他一頓他才能長記性,記住以後要學規矩!還有,將大皇子身上緞子棉的厚襖脫了,換成絲錦薄襖。”
石蓉繡的聲音冷酷得似乎能勝過外麵的數九寒天,冰涼涼的砸在地上,道,
“男孩子體內火力壯,天氣越冷越要穿薄的,這樣方能鍛煉身子骨兒,練就耐受力,體質也才會好!”
喜蘭應了,上前脫下爾寧身上的緞子棉厚襖,讓他隻穿著一件細緞內衫,便牽著他的小手向殿外走去了。
傾城暗暗咬碎銀牙,向石蓉繡施了一禮,轉身扶了柳絲的手向外走去,盡量不去看爾寧單薄的小身子。
柳絲扶著傾城,喜蘭牽著爾寧,四個人一同出了和坤宮。一股寒風卷著地上的積雪撲麵而來,爾寧立時凍得瑟縮了身子不住的發抖,卻連一聲呻吟也沒有。傾城的心疼得幾欲滴血!可腳步卻不能停,更不能流露出一絲關切的神色來。
喜蘭瞥了瞥傾城,彎下腰來故意大聲對爾寧道,
“大皇子,此刻時辰還早,大皇子不必立時回寢宮去,奴婢陪大皇子去福瑞橋玩兒,好不好?”
爾寧被脫去了厚襖,穿得單薄,根本抵擋不了外麵刺骨的寒風,如果馬上回寢宮去也還罷了,可喜蘭卻還要帶他去別處。且那福瑞橋離和坤宮較遠,需經過禦花園才是,幾乎靠近繁謝宮了,爾寧若是折騰這一趟,定是要凍出病來的。
傾城此刻全都明白了,為什麽爾寧的性子如此內向孤僻,為什麽爾寧見人不敢說話,為什麽爾寧的眼中充滿驚懼。他本是皇子,是天之驕子,可生長在這樣淫威且缺溫少愛的環境下,他怎會是個快樂的孩子呢?
爾寧,他畢竟隻是個才兩歲多大的稚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