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世事黑白無人問
…… 黑沉沉,混混沌沌。
看不見光,更不知道乾坤方向。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來了。
一步一步,就像是背負著山嶽,每一步的落下,都能夠帶起一陣沉悶的雷音。
恍若是天公在怒,恍若是天帝在言。
黑世之中,行來了一個黑影,沒有光華的外衣,完完全全融入到黑暗之中。
他就是黑世的化身。
粗重的喘息聲響徹,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行進。
黑影行了很久,突然,前方出現了一個光點。
那是一盞燈。
黑影踉蹌著走到了燈的麵前,那伸出手來,終於,在光華的照耀下,讓他褪去了黑暗的外衣。
黑暗與光明相互交織。
灰色與紫色的火焰突然升騰,順著金色的光而吞吐。
就在這個瞬間,四麵八方,被璀璨的光輝所浸染,讓那個黑影顯露出真正的容貌來。
他是葉緣。
四周的光華漸漸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車水馬龍的城。
葉緣的眼神呆滯,就像是忘記了什麽,而逐漸的,有一道聲音慢慢響了起來。
這宛如天籟般的聲音回蕩,讓葉緣眼神之中的呆滯漸漸消退。
但同時,他也開始忘記了一些東西。
手中的那盞燈,逐漸的消散了。
於是,世界陡然清明起來!……
“哥哥,哥哥?”
呢喃的聲音響了起來,葉緣猛地回頭,卻發現自己的身邊站著一個小姑娘。
衣衫破舊,但穿得還是得體,而頭發披散下來,把那隻能說是較為好看的麵容遮蓋了一半。
她是誰?
葉緣感到疑惑,那伸出手去,然而在瞬間愣住。
那並不是他的手,而是一個孩子的手。
粗糙,褶皺,但毫無疑問,這確實是小孩子的手掌。
葉緣摸了摸自己的臉,那瞳孔微縮。
自己變成了一個另外的人,而且還是個孩子。
約莫十二上下的年紀。
“我……沒死嗎?”
葉緣的意識徹底清醒過來,他看向四周,而正是這時候,邊上傳來了不耐煩的聲音。
“我說臭小子,你滾不滾?不滾我就砸了你的攤子!”
葉緣的目光順著聲音的來源望去,他發現了,那是一個高大的人,手裏還拎著一張破爛的漁網。
“漁夫?什麽走?什麽留?”
葉緣有些懵,而那個漢子看見葉緣的神情,又聽他的話,以為是在嘲諷,頓時是冷下臉來,語氣變得有些陰森。
“好啊,挺是厲害,兔崽子,你還敢調侃老子,好,老子就送你一程!”
他伸出手去,那就要拽起葉緣,而葉緣看見他伸出手,在一瞬間,就好像自然無比的,那一隻手猛地伸出去,抓住他的手,而後陡然一扭。
“嗷嗚!”
這人在痛苦的時候都能發出狗叫了,那漢子的麵色陡然大變,而葉緣的手一鬆開,他頓時倒退好幾步,那神情之中滿是忌憚:“好好好,還是個練家子!你給我等著!”
他狠話撂下就跑,而葉緣皺著眉頭看他離去,同時邊上的女孩扯了扯他的衣衫:“哥哥.……咱們,咱們走吧,別在這裏賣了。”
賣?賣什麽?
葉緣還沒有反應過來,然後他低下頭,看見了前麵的魚攤。
那都是上好的大魚,肥妹而又新鮮。
“王漁夫說咱們的魚都是好魚,砸了他的生意,哥哥,咱們不在這賣了,咱們走吧,去城南,那裏沒有人賣魚,好魚在哪裏都能賣出去的,不愁的。”
小姑娘扯著葉緣的胳膊,葉緣皺著眉,但沒有問出對方是誰的這種問題。
心中已經有了判斷,自己沒死,而且這樣子,似乎是奪舍了?
亦或是重生?
葉緣拍了拍腦袋,聽著小姑娘的判斷,他當然知道,這個小女孩,應該就是現在他這具身體的所謂“妹妹。”
聽著她的話,葉緣不開口,隻是點點頭,而後開始收拾魚攤。
之前的那什麽王漁夫顯然是個狠茬子,葉緣剛剛動手的時候,已經判斷出來了。
自己已經沒有了法力。
但幸運的是,一身的功夫還在,而且這具身體的力量也不小。
這個孩子應該是長年累月的打漁,所以早就了一副堅韌且富有力量的身軀。
小姑娘看見葉緣收拾東西,連忙也開始幫忙,很快,兄妹兩人就把魚攤收拾好了,帶去了城南的角落。
……
日子逐漸的過去。
生活必須要生活。
葉緣坐在小木凳上,握著拳頭,看著魚攤上的那些大魚。心中的思緒卻是已經飄到了龍華境中。
紅渠怎麽樣了?李辟塵怎麽樣了?還有那些龍盂客,還有那個該死的五公主,還有那些被自己殺掉的龍君與龍將,他們究竟為什麽要圍殺自己?
那些龍君們的眼神空洞,就像是丟了魂一樣,但他們仍舊有自我的意識,顯然真靈猶在。
而那個五公主的法,讓葉緣有些在意,同時眉頭緊緊的鎖起來。
“肴亂殺了玄都.……什麽意思?”
葉緣不解,同時回憶著當初的事情,而想著想著,突然腦海中閃過一副畫麵。
五公主趴在自己的身上,那衣衫半解,而後突然又退去,就像是看見了什麽恐怖的東西。
自己身上,那時候應該是有個東西的。
是什麽呢?
【他沒有發現,他忘記了那盞燈。】
【歲月被抹去了。】
他在這裏發呆,自然引動了小姑娘的不快,她插著腰,點著葉緣的腦袋,哼哼道:“哥哥,你在發什麽呆啊,幫忙啊!”
“哦哦.……”
葉緣回過神來,同時歎氣,現在自己變成這副模樣,也回不去了,隻能著重於眼下。
隻是心中,那股不甘心的意味,真的是放不下啊。
……
江楓漁火,那入夜裏,葉緣坐在漁船的船頭處,這艘漁船,就是他和小姑娘的屋子。
父母打漁時身亡,這個少年人接過了重擔,在這裏撫養他的妹妹,也就是那個小姑娘。
如今的少年人,是葉緣。
看著遠方漸漸變得深邃的江河,葉緣的眼中顯露出一絲落寞。
蘇醒過來,已經過了有一年了。
一切似乎都開始平淡下來,那曾經的仙魔,那高高在上的神靈,還有天外的大聖天尊,那仙人的世界距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仙凡不交集,如無必要,不會相遇。
這讓他感到有些無力。
但偶爾的,葉緣回過頭去,看見小姑娘那沉沉的睡容,那當中,那麵上,寫著的都是兩個字。
“幸福。”
或許對小姑娘來說,貧賤也好,富貴也罷,和自己的親人兄長在一起,無論哪裏,都是讓她心安的故鄉。
所謂家之一字,無外乎如此。
葉緣的眼神有些恍惚,如果真的回不去了,似乎這樣……也挺好?……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去不返。
當年的孩子,如今已經成長為一個青年人,那曾經來鬧事的王漁夫,因為他的魚總是缺斤少兩,所以逐漸就幹不下去了。
聽說,在三年前,他醉死在城外的土地廟中,屍體被官府清理,拋到了亂葬崗中。
對於他,葉緣已經並不在意了。
時間已經過去許多年了,當年的龍盂也早該落幕,一切的一切,已經和他沒有了關係。
十年的歲月過來,沒有見到一個修行人,這足以說明,自己已經和仙塵斷了緣分。
回不去了,那麽就在紅塵之中沉淪吧。
葉緣如今已經把魚攤發展成了魚鋪,從曾經為他人打工的小漁夫,成為了雇傭他人打工的漁掌櫃。
而當年的小姑娘,也出落得越發水靈。
相依為命十年,葉緣已經把她當做了自己真正的妹子,而到了這個年紀,他甚至開始行駛父親的職責,為了小姑娘的婚嫁操心,就像是一個真正血濃於水的兄長那般。
女孩子家,到了十八歲之後,如果還不出嫁,那就是老女人了。
葉緣為了這事情說了許多的媒人,然而對於小姑娘來說,那些來相親的人,都被她一一回絕了。
直到有一天,一位經過的士子見到了她。
魚坊前的塵埃掃了又覆,刀斬魚鱗的剮蹭聲不斷響起。
葉緣挽著袖子,那手中的刀重重的落下。
“哥哥,當年你殺魚的時候,那手法真的很漂亮呢,和花兒似的。”
“嗯……”
“哥哥,你做的紅燒魚最好吃了,我想再吃一次。”
“嗯……”
“哥哥,上次那個士子,他給我帶來了鈴鐺。”
“嗯……”
“哥哥……”
“嗯?”
她的眉頭舒展,那眼中有水光盈盈,隻是看著葉緣,突然哭起來,又笑了起來。
“哥哥,我要嫁人了。”
小姑娘的話落下,葉緣那手中的刀,也停滯了一瞬間。
“.……”
時光飛逝。
很快,小姑娘就穿上了鮮豔的嫁衣,她那羞澀的笑容之中透露的都是幸福,而葉緣站在她的身側,看著另外一個人。
一個很俊秀的青年,行的是最古老的禮。
她成婚了。
葉緣心中是這麽念叨的,同時言了一句,那是對這具身體原本主人說的。
你的妹妹已經嫁出去了,你……開心了嗎?安心了嗎?
我以前沒有做過多少好事,我是魔,但這一次,我做的,應該是好事吧。
……
光陰如箭,帶來的不僅僅是流年,還有猩紅的血。
京城裏的大人物來了,而葉緣本來以為,什麽高官看上婦女美貌的事情,隻會發生在小說與話本之中的。
但當這件事情應用在自己頭上的時候,才會發現其中的無力與那滿腔的憤怒。
成婚還不足一年,當初的士子被京城來的那個紈絝子弟殺了。
而小姑娘同樣被抓了進去,當葉緣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他什麽也沒有做。
沒有過幾天,小姑娘的屍體被送回了魚坊,那個跟隨而來的仆從語氣高的驚人,而與之成鮮明對比的,則是縣官的唯唯諾諾。
葉緣的手撫上了小姑娘的眼睛,那麽站著,過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的午夜,京城的那位,所謂的大人物,腦袋被割了下來,吊在了城門上。
那位紈絝所在的府衙內血流成河,當縣官醒來的時候,被人告知城門上吊著那位大人物的腦袋,頓時嚇得昏死了過去。
魚坊破敗了,所有的百姓都知道這件事情是葉緣幹的,但沒有人敢出聲,直到這事情捅到了京城,那某位大員當得知自己的兒子死掉,頓時氣的哭天搶地。
很快,官軍就來了。
而葉緣早已經準備好了刀。
他曾經是魔,如今仍舊是魔。
神性與人性拋之腦後,如今的他,滿腦子都隻有一個字。
【殺】!
一人殺千人的故事成真了,從此葉緣成為了一個能止小兒夜啼的魔頭,同樣引來的,是京城對於他的瘋狂搜捕。
曾經那衙內幹了什麽事情?無人再想追究,如今的他們隻是知道,葉緣是個殺人的狂魔。
小姑娘的屍體被葉緣埋葬起來,藏匿的很好,他怕那些官軍找不到他,拿屍體出氣。
葉緣重新拿起了兵器,殺了很多人,流亡了很久,而有一日,葉緣逃遁到了一座山中,那已經餓的不行,是頭顱低垂,覺得正要死去時,那突然前方站定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道士,看容貌,不惑之年,黑色的長須飄飄,身上的灰青道袍垂下,他看著葉緣,詢問他發生了什麽事情。
人已要死,葉緣沒了什麽牽掛,他把話語說出,那道士似乎沒有什麽反應,隻是從包袱裏掏出了一張饃饃,加上一點皮囊清水給了葉緣,而在葉緣狼吞虎咽的同時,道士告訴他了一件事情。
“你想要複活你的妹子麽?在南方的防風山上,長有一種神異的草,喚作不死草,凡三年之內死去之人,以此草覆之,皆時立活也。活人服用,則長生不死。”
道士告訴了葉緣這個消息,而葉緣同時愣住。
……
防風山高不知道有多少萬丈,凡人之軀極難爬上,葉緣花費了一年的光景,從道士手中取到的百草圖,順著指引來到了這裏。
在防風山的頂端,有神人看守著那種草,那些人喚作防風氏,得到他們的同意,就能取走那種不死草。
葉緣徒手攀爬著防風山,那寒風凜冽,大雪漫天,那步伐越來越沉重,直到衣衫被罡風撕扯的破爛,那雙目已經看不清前麵的路途,葉緣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而在這時候,前麵出現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高大的老者,可背部又詭異的有些佝僂。
“你要死了。”
沉著且緩慢的話從他的口中說出,葉緣的雙膝砰的跪在地上,那是已經脫力。
自己要死了嗎?
葉緣這麽想著,又回憶起重生之後的點點滴滴。
娘的,自己還真的沒有用啊。
失去了法力,就失去了一切,什麽都留不下了。
自己才是最沒有用的人,什麽神啊,什麽魔啊,到頭來都是無用的東西。
葉緣的意識逐漸昏沉,而那老人再度開了口。
“你有什麽願望嗎?可以和我做交易,我可以幫你達成,否則就是這麽死了,未免太過不甘心,你說是不是呢?”
老人語氣帶著蠱惑,而葉緣嗬嗬的笑:“你是.……防風氏嗎?”
“我不是。”
老人搖搖頭,而葉緣同樣也搖頭,但就在這時候,那老人說出了一句話,讓葉緣原本已經快要消弭的意識,再度強行清醒了過來,是回光返照。
老人在言語。
“我叫七十四,你可以叫我……”
“苦界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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