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釋懷

  遲歡和陳立誠兩人對視著,陷入了沉默之中。隻是這種沉默不尷尬,卻也沒有讓人心也柔軟的溫情。


  沉默有時候緊緊隻是沉默而已。


  恍如隔世,遲歡的思緒飄到了大學的時光。那個時候她還單純,眼中盡是少女的明亮和純粹,那個時候陳立誠還是個鋒利的少年。


  兩人的戀愛幾乎貫穿了整個大學時光,在旁人豔羨中,在兩人朝夕相處的眼神之中,連日月都慢,連時光都柔軟成了煙。


  陳立誠的穩重和謙和可以撐起遲歡的小天地,誰也不能毀掉。他們總是走在一起,互相牽著手,十指相扣。就算現在的遲歡想起來,那個時候兩人結伴而行,隻要一抬頭似乎就有溫柔的陽光覆蓋整個世界。


  一切都顯得安全,自然,溫馨。遲歡這隻小野貓發自真誠的乖巧,陳立誠這個男人徹骨的愛意,全都在結婚前的那一夜灰飛煙滅。


  那個時候遲歡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切,也不是小天地裏的主宰。她後來也知道陳立誠是為了事業,而不僅僅是對遲欣動了情。但是反而是這樣,更加的不可原諒。


  遲歡生命中的所有寒意似乎都是那夜開始襲來,一直到現在,餘威還在。


  怎麽可能原諒呢?遲歡到了現在,也未真正的原諒。因為她曾經是真正的愛過啊。


  但是已經無關緊要了。遲歡將自己從記憶中拔了出來,她平靜的麵頰開始有了一絲微笑。


  “怎麽可能原諒呢?立誠?我不可能會原諒你,永遠不可能,因為我愛過你啊,雖然隻是在記憶中愛過你。所以就算你要死了,我也不忍心騙你。”


  遲歡嘴角微微的勾起,不是自嘲,也不是苦笑,那是真誠的微笑,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將頭從陳立誠懷裏仰起來,露出的笑容。它們一樣純粹而真誠。


  陳立城雙眼停止了流淚,眼淚如同雨水一樣將他眼眸中的灰暗洗去。鉛華散盡,曾經少年的眼神露了出來。


  他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立誠。因為原諒不原諒已經無關緊要了。”遲歡釋然,她握住陳立誠的手,能感受到他已經停止了顫抖。


  這是陳立誠在大婚那一夜以來,最為平靜的一次,不管是身體,還是他的靈魂。


  他又點了點頭。半透明的口罩下,艱難的露出了一個笑容。雖然很模糊,但是遲歡卻看得清清楚楚。


  “我現在知道,或者一直知道,你終究愛我。但是啊,我已經不愛你了。人生就是這樣,你現在或許比我還明白。而且你已經不了解我了,我變了,你既然不了解我了,你怎麽會愛我,你愛的不過是以前那個遲歡。”


  遲歡仍緩緩的說著,如同在和陳立誠講故事。那個時候兩人也經常幻想,結婚後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們會在睡前和他講一個故事,那個故事很慢很慢,所以讓孩子很快陷入睡眠。


  遲歡那個時候想象自己講述的故事,是她和陳立誠相遇相知相愛。哪知愛情也會淪入相殺的陰雲。


  陳立城的呼吸微微變動,卻又很快平複了下來。遲歡抿嘴一笑,一縷青絲從額前滑落。陳立誠的手指努力的動著,他多想去為她撥開那縷長發,但他卻無能為力。


  不過他覺得這樣也挺好,這樣的遲歡慵懶得像午後的貓一樣。


  遲歡繼續笑著,也繼續說著:“沒想到啊,真沒想到我會見你,還是因為你患了重病。如果可以,我願意不見你。可是姐姐一定要我來。她在求我,甚至下跪。我從來沒有見過姐姐這樣過。”


  “她一直高高在上,她一直驕傲又動人。卻沒想到,她居然栽倒在你的石榴裙下。陳立誠啊陳立誠,你說我是不是運氣好呢?我被趕出這場鬧劇。”


  陳立城笑著,他的眼眶發酸,但是卻已經流不出淚來了。他的喉結劇烈的動著,那裏的哽咽讓他覺得難受。


  他多想說著什麽,但是就算是現在可以說話,他一定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吧。他想問的,遲歡都已經說了,他不知道的,遲歡也一一告訴他了,有時候遲歡一個細微的眼神,他也能從中捕捉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原來人之將死的時候,是最敏感的時候。也是最釋然的時候。


  “姐姐很愛你,甚至比我還愛你,說起來你也應該是她的。但是你卻不愛她,本來你應該對她好一些,不過現在可能你自己都知道晚了。”


  遲歡想起剛進門的時候看到的遲欣那雙布滿血絲的雙眼,她該是在病床旁邊照顧了陳立誠多久才變得那麽憔悴。往日的絕代美人,此時不過是個為男人心神憔悴的黃臉婆。


  愛情有時候不那麽美好,更多的是付出和墮落。


  遲歡醒悟了很多,她對陳立誠歎了長長的一口氣,她還是覺得不夠,又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這樣她覺得舒服多了。


  她放開陳立城的手站了起來。窗外的雨似乎並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低空中盡是灰暗的陰雲,將南城籠罩在慘淡愁雲之中。


  淅淅瀝瀝的雨聒噪的叫著,從厚重的玻璃窗外傳來,讓遲歡覺得現在正站在另外一個世界的入口一樣,如夢似幻。一切都不真切。


  她低頭看著陳立誠,發現他也在看著窗外的陰雨,他還是那麽想了解遲歡。


  遲歡沒有再說話了,兩人就這樣沒完沒了的看著那雨。


  滴滴嗒嗒,滴滴嗒嗒,像是數千萬的時鍾同時在轉動著指針。雨水和雨水碰撞,如同時間和時間糾纏著,支離破碎,頹然砸地。


  多麽容易讓人厭倦啊!


  陳立誠最終還是感覺到眼皮沉重,微微的顫抖著,他依然抵抗不住,閉上了自己的眼睛,沉沉的睡了過去。


  遲歡將眼神從外麵的雨水中抽離,轉身走出了病房。在醫院的長廊裏,她一眼就看到了遲欣站在走廊的陽台上,同樣也在注視著雨。


  人一悲傷的時候,看雨似乎讓自己更加的悲傷,但是人們依舊愛去注視雨水。它們從千萬米的高空墜落,粉身碎骨,然後開出整個大地的白色花瓣。


  遲欣的身材依然很好,風將她的頭發吹起,稀薄的雨水打到她的臉上。更顯得嫵媚。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哭。


  “姐姐。”


  遲歡準備了很久才叫出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稱呼,等到遲欣轉頭看著她的時候,她才邁著步子朝她身邊走了過去。


  “妹妹。”


  同樣是陌生而熟悉的稱呼。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遲欣連連的說著,聲音越來越小。她像是在責備自己,狠狠的搖著頭。滿頭烏黑的頭發在風中飄散起來。顯得如此狼狽。


  遲歡沒有說話,隻是走到她的近前,將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應該說沒關係麽?”遲歡笑著。


  遲欣依然搖著頭,不敢去看遲歡的眼睛。


  “沒關係……”遲歡說著,將遲欣抱在了懷裏,“能有什麽關係呢?”


  是啊,陳立誠都快死了,一切都還有什麽關係呢?


  遲欣也抱著遲歡,很久很久才鬆開了自己的手,她又拉著遲歡的手:“這些年辛苦的是你,我們都對不起你,讓你這個妹妹受委屈了。”


  遲欣一邊哭一邊用手撫弄著遲歡的頭發,一遍又一遍。


  “姐姐,前些天我傷害了一個男人。”遲歡突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讓遲欣有些愕然,她呆呆的不知道怎麽回答。


  遲欣原本以為,遲歡已經和陸氏的少爺陸雲庭成婚了,但是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這樣。


  “在結婚前,我離開了他,隻是留下了隻言片語。而他卻為了和我結婚,付出了自己幾乎能付出的所有。”遲歡平靜的說著,“但是我不後悔,姐姐。”


  遲欣搖了搖頭,“她不明白遲歡的意思。”


  遲歡又笑了笑,“我的傻姐姐啊,人一輩子難免要後悔,可是有機會就不要做自己後悔的事情。我想通了,我是傷害了他,但是我不能接受一場沒有愛情的婚姻。而你,你深愛陳立誠,你從我手裏搶走了他。”


  遲欣無言,嘴唇抽動著。


  “我恨你遲欣。”


  遲欣自嘲:“果然還……”


  “但是你不應該後悔。”遲歡突然搖了搖遲欣的肩膀:“因為你也是沒辦法對對嗎?我雖然恨你,但是你卻不能恨你自己。”


  遲欣如遭雷擊,站在那裏,什麽語言也沒有,她已經不知道如何去回答了。


  “就在兩個小時之前啊,我還遇到過一個奇怪的男人。他說,到了一個新地方,就會有新的人生。雖然我也這樣做過,而且失敗了,但是在玉溪的那幾年我過得很平靜。”遲歡凝視著遲欣的眼眸,“如果可以,你也可以遠走高飛。”


  “大家恨不恨你,大家討厭不討厭你,又有什麽關係呢,自己開心無悔才是好事呀。”遲歡將手放在自己的身後,朝著雨裏歎了一口濁氣。


  遲欣點了點頭,接著兩人便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妹妹,你成熟了,很多。”遲欣突然笑了。


  遲歡搖了搖頭,“可能隻是懂得一些大道理吧,我不過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開導你。事實上,我自己依然會容易陷入亂七八糟的情緒之中。”


  遲歡話音剛剛落下,走廊裏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一個夾著文件夾的一聲突然走了過來,皺眉道:“你們兩位是陳立誠的家屬吧,現在他情況不太好。”


  醫生剛剛說完,遲欣便一把推開他朝著監護室衝了過去。遲歡愣了愣,也急急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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