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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自以為誰

  楚三妹話才說出,心中便知道不妥。


  趙和的目光瞄向她,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而李弼的獨目則狠狠瞪著她,神情極是狠厲。


  楚三妹膽子不小,可李弼此時隻餘獨目,加上平時就凶名卓著,當他凝視之時,楚三妹不免心中發寒。但看到趙和那絲淡淡的笑,楚三妹心中又覺得不快,當即瞪著趙和:“莫趙君覺得我問的不妥?”


  趙和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道:“你說得自然不妥,不過也無所謂。”


  他沒有進一步批評,可偏偏是這種態度,讓楚三妹覺得心中惱怒,忍不住就舉起馬鞭,狠狠抽了一下座馬。


  “與這些騙子在一起做甚,沒來由還被他們狐假虎威!”她憤憤地說著,驅馬跑到前麵去了。


  郭英神情微微一動,看了趙和一眼。


  楚三妹說趙和他們是“騙子”,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畢竟趙和一行人中,絕大多數都是此前被俘的北州士卒,他們雖然打出了黑龍旗與使者旌節,可實際上一個個衣裳襤縷,甚至可以說,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惡臭之味。


  畢竟是在金微山中鑽了好幾個月的大山,一個個形象與乞丐沒有什麽區別。


  便是趙和自己,也是須發橫生。


  “郭少君也以為我們是騙子?”趙和緩緩問道。


  郭英搖了搖頭:“凡事不可倉促定論,你們是不是騙子,自有我伯父等來判斷,我隻是好奇,所以前來當這奉迎使。”


  趙和啞然一笑,然後說道:“郭少君的心思,我約摸能猜到一些,也能夠理解……換作我,隻怕猜疑之心比起郭少君還要重。”


  郭英默不作聲,隻是聽趙和說,但趙和說到這,卻嘎然而止,然後指了指麵前:“這便是舊西域都護府衙署所在之地?”


  郭英抬頭望去,這才驚覺,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走到了衙署門前。


  所謂衙署,其實也就是郭府。郭昭在與大秦失去聯係之後,便被推舉為西域都護府都護,營建北州城時,一切從簡,便將府宅與衙署放在了一起。


  “正是。”郭英坦然道:“請趙君下馬。”


  趙和笑了笑,微微眯起眼睛,卻沒有下馬。


  郭英眉頭一皺,又道:“請趙君下馬。”


  趙和環視四周,揚聲說道:“不知郭都護何在?”


  郭英這才明白過來,趙和竟然是在等郭昭出來迎接他!

  郭英眼中凶芒一閃,沉聲道:“我伯父身係北州安危,乃堂堂西域都護府大都護,等閑不得出來!”


  話說得還有些委婉,但言下之意很明確:郭昭身份非同一般,不可能來迎接趙和這樣的等閑人物。


  趙和點了點頭:“郭都護乃是大秦故西域都護府代都護,乃大秦有功之臣,我一直很是景仰的。”


  趙和此語同樣說得很委婉,首先郭昭的都護之職是部下推舉,未得朝廷明旨授予,因此隻能算是代都護,其次無論郭昭身份如何,功勞多大,終究隻是大秦的臣子,既是臣子,對於趙和這位來自中樞的使節,理當禮遇,而不該如此無禮。

  事實上,郭昭未曾出城迎接,便已經是失禮了。


  他這話說完,郭英的伴當們臉上的怒氣已經無法掩飾,但郭英卻是一伸手,將眾人攔住,然後麵無表情地道:“既是如此,還請稍待。”


  他說完之後,自己下了馬,將韁繩交與士卒,帶著眾伴當直接進了衙署之中。


  “山長?”諸葛明在趙和身邊輕聲問道。


  趙和擺了擺手,然後看向神情抑鬱的李弼,微笑著道:“雖然尚未見到郭公,但以其侄風采來看,郭公非簡單之人。”


  李弼勉強笑了一下,旁邊的樊令一撇嘴:“那位郭公我不知道,但方才那郭英,什麽玩意兒嘛,愣頭青一個!”


  他說別人愣頭青,讓趙和不禁啞然失笑,然後搖頭道:“郭英頗有城府,而且深受伴當愛戴,能得人用,若非稍稍高傲了些,隻怕佐之早已傾心,願為之效死了。”


  李弼聽到這,終於笑了笑,然後不屑地撇了撇嘴:“為他效死,嗬嗬!”


  在郭英陪同的過程之中,趙和已經對此人有所了解。


  郭英頗能得人,但因為是郭家獨苗的緣故,被理所當然認為是郭昭的繼承者,因此,他所接觸的範圍,往往是北州中高層官員、將領子弟,這些人雖然願意為他效力,卻自然形成了一個小圈子,而如同李弼這樣出身寒微靠自己本領衝上來的人,是無法融入到這小圈子之中的。


  想來郭英也曾經注意過如同李弼這樣的年輕將領,甚至招攬過,可是他身邊的小圈子的隱隱排斥,使得李弼始終無法融入,這又讓郭英以為李弼無意投靠,自然而然便會疏遠他。


  不過對趙和來說,這並不是什麽壞事。郭英和他的伴當們對大秦隱隱有抵觸之意,若是他們真的上下齊心,趙和反而難以解決了。


  就在趙和琢磨北州的情形時,郭英已經邁步走到了望樓之上。


  他向著自己的伯父先施禮,然後又與眾長輩一一見禮,神情倒是極謙遜,自然獲得一片讚聲。


  郭昭有些不耐這個,指了指仍然停在馬上的趙和:“怎麽回事,那位使者為何不進來?”


  郭英也不添油加醋,隻是將自己方才與趙和的對話重複了一遍,然後默然不作聲。


  他不作聲,郭昭身邊有人已經忍耐不住了。


  霍峻冷笑道:“狂妄至極,一黃口小兒,便敢想著要大都護出府迎接,他以為自己是誰?”


  “正是,這些年來,咱們未食一粒秦粟,未得一文秦餉,咱們靠的全是自己。如今倒好,一個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是真是假的秦使,便想讓大都護親迎,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大都護,依我之見,將這狂妄小輩趕走算了,落得個眼前清淨!”


  “呃,趕走就不必,要不……我替大都護出去迎一迎?”


  “韓四,你是什麽東西,也能替大都護去迎人?少在那說些屁話……”


  眾人七嘴八舌說了起來,也有個別人覺得沒有必要弄得那麽僵,建議遣人出去代迎的,但無一人覺得,郭昭當出府迎接。

  郭昭自己則在望樓上眯眼,繼續看著趙和。


  在這個距離裏,他已經可以看清趙和的輪廓了。


  不知為何,郭昭覺得,這位衣裳襤縷、須發橫生的年輕人,有幾分眼熟。


  他隱約在此人身上,看到了某位故人的身影。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回憶的閘門打開了,一點一滴的舊事,慢慢湧了出來,然後變成了汪洋大海。


  郭昭在那裏沉思,他身後的眾人仍在議論,而郭英則有些訝異地看了伯父一眼。


  郭英是郭昭三弟之子,但是其父早就在與犬戎人的大戰中陣亡,而郭昭自己的兒子也盡數陣歿,因此,郭英從小就被郭昭當作自己的兒子來養。


  郭英很清楚自己這位伯父的性格,按理說,他不會讓身邊人爭執太久,無論是去迎接還是不去迎接,他都會立刻下決斷。


  畢竟郭昭曾經不隻一次對他說過,哪怕是錯誤的選擇,也遠比猶豫不決要好得多。因為犯了錯尚可有時間去彌補,而猶豫不決則會將最後的一點時間都浪費掉。


  隻不過看伯父那模樣,郭英也不敢出聲提醒。


  伯父是老了沒錯,但還沒有老到需要別人替他做決定的時候。哪怕郭英自己心裏有自己的小算盤,他都盡可能地小心執行,不敢因此驚動郭昭。


  望樓之上猶豫不決,望樓之前,趙和也沒有流露出絲毫不耐煩地跡象。


  他隻是笑著看向李弼:“如此看來,似乎是亮出那些東西的時機了。”


  李弼點了點頭,然後回頭望了一眼。


  最初時趙和對他明顯有幾分防備,所以不將人手交與他帶領,甚至有意將他架空,但幾乎戰事之後,特別是工匠穀之戰後,趙和對他已經沒有什麽戒備之意了。


  李弼也覺得,在趙和手下辦事,比起在此前自己任何一個上司手下辦事要開心。


  他稍稍猶豫了一下,然後猛然揮手。


  在他身後,那些隨護而來的秦軍士卒,見到他的命令,紛紛開始解衣。


  片刻之後,這近三百人,一個個隻著犢鼻褲,將自己的身體露了出來。


  此時圍觀之人頗多,大多數原本是為了看來自大秦的使者而來,可此際見眾人脫衣,不禁都愣住了。


  “你們這是……”門前的守衛當然要喝問,隻不過話才出口,便又收住。


  因為在他們麵前,這近三百具赤著的身體上,到處都是疤痕。


  穿著衣服的時候不顯,但衣服脫下之後,那遍布身體上下的疤痕,給人一種極大的衝擊感。


  不少人的傷口還有心腹要害之處,很顯然,他們受傷時,如果運氣稍差一點,那性命就不在了。


  緊接著,李弼又揮了揮手。


  眾人笑吟吟從自己的隨身包裹之中,扯出一麵麵旗幟來,

  皆是犬戎人的部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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