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進退失據
雖然有施同那樣的愚頑之輩,雖然李弼充滿野心,但是,北州的秦人,仍然保持著秦人堅韌不拔的品質,仍然是這世上最吃苦最勇敢也最驕傲的民族。
這是骨子裏的豪氣,哪怕漫天雪花也遮掩不住,哪怕冰凍三尺也絕不凝結。
所以明知若趙和不來,他們這不足二百人出擊就是死路一條,他們仍然慨然赴死。
諸葛明掙紮著起來,扶著他的士卒想要說什麽,他卻擺了擺手。
“諸葛先生?”李弼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煩:“你還要做什麽?”
“我也是秦人,我雖然身體不適,但還不至於要拖累袍澤。”諸葛明說道,從一名士卒身上摘下一柄匕首,勉強舉起向李弼示意:“我也可以上陣,也可以殺人。”
李弼深深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之後,轉過頭來道:“還有一刻鍾,過了一刻鍾咱們就動手,都準備好了!”
一刻鍾的時間並不長。
諸葛明按住惡心嘔吐之感,匆匆將兩塊幹肉嚼碎咽下之後,李弼已經起身了。
他手執長刀,當先前行:“走!”
這些兵刃原本都是秦人的,犬戎人攻破十二座石堡之後奪走,但趙和火燒炮車之時又奪了回來。所有秦人都最後檢查了一遍武器,然後跟在李弼之後,向著犬戎人的營寨行去。
因為這邊是絕壁,犬戎人的營塞在這一段裏並沒有柵欄,他們將這一塊當成了自己的排泄之所,故此前行之中,眾人最大的問題反倒是踩著犬戎人的糞便。不過當他們接近外圍,看到堆起來的牲畜糞便之時,李弼突然心中一動。
“塗上這個!”他當先過去,將一團馬糞糊在自己身上,甚至臉上都有。
眾人都有些不解,李弼咧嘴一笑:“狗吠不出氣味!”
眾人頓時明白過來。
他們這麽多陌生人出現,肯定會驚動犬戎人所養的獵犬,獵犬嗅覺靈敏,隔著老遠就能聞出他們身上氣味不對。但是,塗上馬糞和牛羊糞便之後,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遮掩他們的體味,讓獵犬沒那麽容易發現他們。
這也多虧了犬戎人習慣收集動物糞便為燃料。
又向前進了百餘步,此時犬戎人營寨之中人影都可以清楚看到,他們默不作聲行來,犬戎人初時也沒有什麽反應,都將他們當成了自家同伴。不過再接近過去,想來犬戎人就會發現不妥。
然而就在此時,這處山穀穀口之處,突然傳來了淒厲的號角之聲。
原本忙碌之中的犬戎人頓時慌亂起來,所有人紛紛向著穀口方向望去。
穀口那邊,三道濃煙騰空而起。
那是狼煙!
犬戎人在草原之上示警,如同秦人一般,喜歡點燃狼煙為號。這三道狼煙,是十萬火急之意,凡是看到狼煙的各部,都當整備裝備,騎著快馬前去救援。
而這座無名山穀,乃是犬戎人暗設於金微山之中的匠所,這裏雲集著犬戎從北疆諸國勒索來的工匠、犬戎本身的匠人,特別還有從極西的驪軒邀請來的工匠大師,因此是方圓數百裏內最為緊要的所在。事實上,如果不是這附近有鐵礦與銅礦,還有大量的木柴可伐用,犬戎人根本不會將匠所設在此處。
平日裏守衛這裏的是一位直屬於銀簽單於的千騎長,這位千騎長此時正在帳中,聽到號角之聲後立刻衝了出來,待看到穀口的濃煙,頓時知道事情不妙。
“是秦人來了嗎?”他厲聲喝道。
下一刻,他就肯定地自答:“一定是秦人,除了這些秦兒,沒有誰這麽大的膽子,隨我去穀口,與秦人作戰!”
他一聲令下,犬戎人紛紛上馬,向著穀口奔去。他倒不擔心打敗仗,雖然他隻是一位千騎長,可是因為匠所這裏太過緊要,實際上他手頭指揮的犬戎人足有二千,而且再加上數量與此相當的工匠,他自覺此事不會有什麽問題。
身邊一名百騎慌忙上前,拉住了他的韁繩:“千騎長,敵勢不明,不可輕易離開……”
“放心,沒有多少秦人。”千騎長哼了一聲,甩了甩鞭子:“那日你不是也聽說了麽,單於讓我們加強戒備,因為有一支七八百人的秦軍俘虜逃出,他們毀了石炮,有可能向此地而來,也就是說,他們最多不足千人!”
百騎聽他如此解釋,不好再攔,隻能帶領本部,也跟著向穀口而去。
在號角聲起狼煙騰空之時,李弼又帶著人躲了起來。這一片區域都屬於工匠區域,隻是有些衛兵巡視,但此時穀中混亂,沒有誰注意他們的行動,便是偶爾有人看到他們,也隻當他們是膽小的西域匠人,唾罵兩聲便匆匆向穀口集結而去。
眼見犬戎人雜亂無章地衝向穀口,李弼意識到,機會來了。
他轉過臉,滿臉戾氣:“殺光,燒光!”
“是!”
眾人紛紛應諾,然後嘩的湧了出去。
犬戎人以帳篷為居,不過這裏是匠所,又有足夠多的木料,因此這邊木石房屋居多。嚴格來說,縱火便不是很方便。但他們這些人衝出去後,見人就殺,轉眼之間,便在穀中製造出一片殺戮場。
而此時,那千騎長也衝到了穀口,看到了守衛們搖搖所指的那一片身影。
方才的大雪確實阻攔了趙和他們的行程,使得他們比預計的時間晚到了兩個時辰。但也對他們有幫助,一來大雪之中犬戎巡視的斥侯沒有出動,二來固定哨崗中的人視線受到影響,直到他們接近穀口足有兩裏之時才被發覺。
而千騎長帶隊趕到之時,他們也已經接近穀口了。
雙方相隔不過兩百步,見到秦人都是步卒,犬戎人勒馬列陣,準備出寨衝擊——犬戎向來不以防守見長,加之眼見敵軍數量並不多,因此他們有意主動攻擊。
但就在這時,後方穀中濃煙騰起,哭喊慘叫之聲傳入耳來。
那位千騎駭然回頭,對他來說,穀中的一切可比穀口的守備更為重要,護住裏麵的工匠與各種材料又比殺傷秦人重要!
他毫不猶豫地下令道:“回去,回去!”
犬戎人回頭就走,然後那千騎猛然意識到,此時回頭,絕非好的選擇!
他一把拽住方才勸他的百騎長,下令道:“我分兵與你,你守在這裏,別人秦人突破過來……”
話聲未落,就聽到前方呼聲如雷,秦人竟然直衝過來。
那千騎長心念轉來轉去,一時之間,進退失據,而此時哪裏是他猶豫不決的時候!
轉眼之間,秦人已經攻至麵前!
此時千騎長才駭然發覺,秦人雖未騎馬,卻踏著雪橇,速度之快,在這雪地之中,更勝過奔馬!
而且雪橇之上,還架著粗木,待雙方逼近之後,秦人猛然跳下雪橇,那雪橇借著衝力,轟力撞在穀口犬戎人樹起的柵欄之上。
不但柵欄被撞得七零八落,雪橇之上的粗木也因此騰空飛起,形成滾木,瞬息之間,便在柵欄之後的犬戎人中掀起一場血肉之雨!
轉眼之間,犬戎人當中便出現一道道明顯的“疤痕”,人可以靈活躲閃,但戰馬卻沒有那麽容易閃避,因此這一輪攻擊,犬戎人不僅第一陣盡亂,死傷也超過百人!
千騎長睚眥俱裂,哪裏還敢猶豫,當即下令:“擋住,擋住他們!”
但為時已晚,粗木與倒下的柵欄不僅破壞了犬戎人的陣型,還形成一條條通道,秦人已經踏著粗木而來,甚至有些乘著雪橇繼續衝入,狠狠貫進犬戎人當中,將已經亂作一團的犬戎人趕得四處亂奔。
千騎長的怒喝,隻是身邊的親衛聽到罷了,而他在一片慌亂中忙著指揮,恰恰成了秦人的目標。
解羽從一根圓木上跳了下來,長刀揮動,雙足飛奔,瞬間就突到了那千騎長麵前。隻不過到了這裏,他卻被攔住,千騎長的親衛五騎衝出,眼見要將他圍起。
他身後嗖嗖箭聲不絕,有一箭幾乎是貼著他的臉而過,解羽大怒罵道:“應恨我兒,莫要射著乃翁我了!”
一邊罵,他長刀已經掄足,整個身體旋了起來。
他天生神力,雖然沒有怎麽學過武藝,可所用長刀足足有八尺,這一旋風般掄轉起來,所到之處,擋者披靡。再加上解羽在他身後十餘步處飛矢有若流星,轉眼之間,那五名千騎長親衛就盡被他二人擊殺!
他二人如同鋒矢一般,破開了前往千騎長的道路,緊接著趙和親自衝來,一手執劍一手執鉤,先擋住那千騎長的劈刀,然後一鉤狠狠鉤在他大腿之上,將其直接掀下馬來。
千騎長還沒有來得及呼喊,阿圖已經衝上,一矛貫入其胸。千騎長渾身一顫,意味尚未完全消失,便見一柄刀劈頭而下。
樊令砍下了千騎長的頭顱,隨手抓起,洋洋得意地吼道:“殺敵者,鹹陽樊令是也!”
解羽與應恨都是大怒,可是想到此人乃趙和親衛,不敢上前爭攻,便將憤怒發泄到別的犬戎人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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