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辯才無礙
龜茲雖然不希望大秦重返西域,因此積極響應犬戎與莎車的聯軍號召,但在經過一次潰敗之後,其國王卑魯與左將呼何呂算是看清楚情況了。
小國向來是牆頭草,對於他們來說,轉換陣營絲毫沒有什麽心理負擔。但是,他們希望能夠將自己賣出一個好價錢,因此,當他們從迦育僧那裏得知,有幾位大秦西域都護府的使者,假借商隊之名將要來到龜茲,他們便秘密商議,要在談判之中為龜茲爭取最大利益。
隻不過,趙和這位“使者”的不客氣,讓他們意識到,想要哄抬價格,恐怕有些困難了。
呼何呂還想做一次努力,因此他咳了一聲道:“若真如此,來的就不是貴使,而是大軍了。”
趙和笑了起來。
“龜茲不配為大秦之敵,但在西域,大秦還是有敵手的。”趙和緩緩道:“犬戎如今三大單於盡數西移,其中金策單於便在天山之北,大秦欲與其爭奪西域,就必須合取諸國之力。”
他這番話說得呼何呂連連點頭,卑魯的臉色也好看了些。
“所以,龜茲不為大軍所臨,應當感謝犬戎——但是,若是龜茲以為憑借此事便可以在兩國之間搖擺不定,那就大錯特錯。無論是大秦或是犬戎,都經統合己方之力,絕對不會容忍第三方在此。二位既是龜茲貴人,當知此事。”
兩頭猛虎爭食,總不會容忍旁邊有小野狗在偷窺的,這一點卑魯與呼何呂都一清二楚。
“所以留給龜茲的時間不多了,若是龜茲搖擺不定,開春之後,便是大秦西域都護府不派兵至此,犬戎也會派兵至此。”趙和又道。
卑魯與呼何呂對望一眼,神情都有些黯然。
趙和說得一個字也沒有錯,事實上,犬戎的使者,早在趙和之前數日便已經抵達龜茲。他們喝令龜茲做好準備,隻待開春之後,犬戎大軍便要來到龜茲,再與秦人決一死戰。
所謂做好準備,就是供應糧食補給,龜茲國力弱小,如何能夠供應充足?而且大戰一場,龜茲的綠洲、草場必定要成為戰場,商路斷絕,農牧荒廢,哪怕隻打上半年,龜茲也會完蛋。
更何況犬戎人最快也要等明年開春後再來,而於闐與龜茲相距甚近,龜茲周邊幾國又在上次聯盟中被秦人擊破了膽子,若是秦人嚴令他們在冬日便開戰……好吧,哪怕諸國都隻是象征性地應付,可對龜茲來說,那也是極大的壓力。
“二位,如今局勢很明顯,大秦強而犬戎弱,智者不立危牆,慧者不隨破舟,龜茲此時為何還要站在犬戎那一邊,做這自取滅亡之舉呢?”趙和又進一步問道:“二位,我作為使者,不能在龜茲久留,是戰是和,全憑二位一念決斷!”
話說得客氣,但是威脅之意卻已經按不住地溢出來了。卑魯與呼何呂又是對望了一下,呼何呂咳了聲:“若我方願歸順大秦,不知要如何去做?”
趙和伸出了三根手指:“三條,第一,以王長子入侍鹹陽,為大秦天子侍從。第二,恢複輪台、它乾二城,供大秦所用。第三,釋放奴隸,特別是秦人奴隸!”
這三條出來,卑魯與呼何呂麵色開始猶豫。
這三條條件,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嚴苛。
使王長子為質這事是他們意料中的事情,莎車王康延能夠保得性命,便是答應了這個條件。因此,這也是龜茲做好答應準備的一項。
但是,恢複輪台、它乾二城,就踏在了龜茲人的底線之上了。
這兩座城,乃是烈武帝時經營西域,在西域所設的秦人城池——甚至有一段時間,西域都護府治地便放在這二座城中。
正是因為有這二座城在,龜茲在烈武帝時被壓製得非常厲害,最慘之時,甚至被分為東西二國。若不是在大秦撤退之時重新統一起來,隻怕現在龜茲還是一個分裂的國家。
有這兩座城,龜茲就得仰大秦之鼻息,此後一舉一動,都在大秦控製之下了。
所以,卑魯與呼何呂根本不想答應這個條件。
至於最後一個條件,更是他們所難以接受的。
將所有奴隸都釋放,那麽他們這些貴人還憑什麽來聚斂財富,顯示地位?
“以王長子為侍,我們可以答應,至於後邊二條……”卑魯喃喃地說道。
“不可拒絕。”趙和目光在他麵上一掃,然後看向呼何呂:“若依大秦烈武帝時故事,將龜茲分為龜茲、烏疊二國,以左將為烏疊王,右將為龜茲王,左將以為如何?”
呼何呂臉色頓時一變,而旁邊的卑魯更是跳了起來,怒道:“不可,不可!”
趙和笑眯眯地望著他們,沒有開口說話。
卑魯與呼何呂臉色變來變去,此前他們多有眼神交流,這一次卻沒有了。
烈武帝時因為龜茲降叛不定,所以將之一分為二,各立一王治之。若趙和答應立左右二將為王,卑魯這個龜茲王不僅僅王位不保,隻怕性命也堪憂。
雖然他信呼何呂的忠誠,但是,除了左右二將之外,趙和還可以在龜茲貴人中挑選合適之人——大夥都是牆頭草,此時想要倒向大秦的龜茲貴人絕對不少。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這第二條我答應就是!”卑魯心念一轉,不顧呼何呂,自己先出口說道。
不過接下來的第三條,卻讓他極為為難,他苦苦哀求道:“但這第三條,事關國本,當真是……以小王之見,秦人為奴者,盡皆釋之,西域人為奴者,依如既往……”
趙和歎了口氣:“卑魯王,你還不明白,這第三條與第一條一樣,可都是為你好!”
卑魯愣了愣:“此言何出?”
“你有多少奴隸?”趙和反問道。
卑魯猶豫了一下:“我有牧奴一百一十戶,匠奴四十戶……田奴二十二戶。”
說到田奴時,他看了趙和一眼。
趙和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
秦人最擅長耕作,故此所謂田奴,很有可能就是大秦撤離西域時失散的原西域都護府囤田秦人。
烈武帝時可是發天下三十萬戶囤西域,而烈武帝晚年匆匆撤離西域,這三十萬戶中絕大多數都失陷於西域。在於闐,趙和釋放奴隸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發現奴隸當中,有許多都是秦人。
“那諸位貴人呢?”趙和指了指呼何呂:“比如左將,有奴隸多少?”
呼何呂咽了口口水,幹笑道:“我有牧奴五十一戶,匠奴十二戶,田奴二十五戶。”
“國中貴人之所以不太聽從龜茲王,不就是因為他們手中有這些奴隸嗎?有奴隸為其勞作,他們就不仰賴於龜茲王所發的俸祿,有奴隸為其作戰,他們就敢於反抗龜茲王的命令……欲強王權,先得釋奴!”趙和眼睛又看向呼何呂:“若是龜茲王釋奴,而貴人不肯釋奴,其必有私心,至少是不願意與龜茲王同進退!”
他這話完全是胡攪蠻纏似是而非,不過卻讓卑魯與呼何呂意識到,趙和所提的條件,當真是不允許打折扣,要求他們做到的,那就必須做到。
二人這次又交換了一下眼神。
呼何呂心裏暗暗發苦。
他是傾向於拒絕趙和的這個要求的,畢竟這會損壞他的利益。
但是趙和方才說了要將龜茲一分為二另立兩王的話,他若出言拒絕,卑魯會不會懷疑他的動機?
呼何呂很清楚自家這位龜茲王是什麽德性,莫看他懦弱而沒有主見,但心卻極是涼薄。此時卑魯有多依賴於他,那麽當猜忌起來時,卑魯就有多恨他。
可不拒絕的話……
呼何呂心中一動,當即道:“我等大體上可以同意使者的三個條件,但又有兩個難處。第一個難處,釋奴之事,確實牽連甚廣,而且大王與我家中生計,都依靠諸奴,若是釋奴,我等生計如何?第二個難處,我國中貴人,頗多都心向犬戎,若不給他們好處,隻怕他們還是會反對……”
“第一個難處我理解。”趙和點了點頭:“但是西域諸國,最得利之事是什麽,自然還是貿易,轉手絲綢、瓷器、香料、寶石,這比起蓄養奴隸得利更多。釋奴之後,龜茲為我大秦屬國,便可以與於闐一起,組織商隊,前往大秦貿易,這商隊獲利,龜茲王自然可以抽取稅收,而這稅收又可以充作大臣之俸祿。”
“可是商稅能有多少……”呼何呂眼前一亮,不過他還想盡可能爭取更多的有利條件,因此又開口道。
“商道繁盛,自然商稅就多。”趙和一擺手:“而且這條貿易路線獲利之豐,想來你們不必我來解釋吧?”
大秦絲綢販過蔥嶺,價值可增八倍,瓷器可增五倍,而藥材等諸多物產,價值也可以上三倍。甚至連大秦的竹子,製成竹杖賣到蔥嶺以西去,也能翻倍賺取利潤。而西域的美玉、寶石、香料,販至大秦,也可以獲得極為豐厚的利潤,隻要商道通暢,這樣的貿易一年走個兩到三趟,就遠勝過耕種放牧所獲了。
“至於龜茲中心向犬戎之人……這等人你們還留著做什麽,等新年來的時候宰了當羊麽?”趙和接下來又說道。
隻不過他談笑宴宴,所說的話,卻讓卑魯與呼何呂通體泛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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