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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意料之中

  四七、


  當審期向那兩名劍士伸手一指,說出“休要教山長為難”之語時,孔鯽與段回心中突的一跳。


  他們猛然想起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孔鯽新為稷下學宮山長,有意大刀闊斧進行改革,他有感於學宮之中百家充斥,認為這是雜亂無章,故此有意將部分即將消亡的學派除名驅出學宮,以節省費用,將更多的錢物人力投入到儒道法三家顯學中去。


  最先被列入除名的,便有墨家。


  一來是因為墨家一向與儒家不和,二來則是因為墨家已經徹底式微,整個稷下學宮,從本院到下院,也隻剩餘審銓一個教諭,弟子也隻有區區七人。


  所以當初他們給審銓選擇,要麽放棄墨家改投別家保留教諭之職,要麽就離開學宮。


  審銓苦苦哀求,但是最初孔鯽還見了他兩麵,盡力說服他,後來被弄得煩了,幹脆就躲著不見。


  直到一日,審銓突破阻攔,出現在孔鯽麵前,孔鯽依然帶著笑,耐心聽完他的理由,然後反複解釋,這既非針對墨家學派,也不是針對審銓個人,實在是學宮要革新要進步不得已之舉。


  在被審銓糾纏了大半日之後,在旁侍立的段回當時還隻是一位博士,卻再也忍不住,指著審銓,便是這樣大喝:“休要教山長為難!”


  如今,審銓的兒子審期站在這裏,站在學宮兩千餘人的注視之下,同樣喊出了這句話。


  那兩名劍士此時臉色極為難看,他們不約而同,望向段回,段回陰沉著臉,向他們冷冷瞥去,微微搖頭。


  無論如何,都不能留下指印!


  但不留下指印,又如何離場?


  兩名劍士想不到辦法,而段回雖然有個想法,可卻無力去施行。


  他隻能看向孔鯽,眼中露出乞求的光芒。


  孔鯽若是以山長的身份,強行將此事中止,雖然對他本人和學宮的聲望會是重重打擊,但至少不會將段回當刺客主謀送出來。


  隻不過孔鯽此時,已然失神。


  他心中仍然想著的是當年審銓哀求他時的模樣。


  審銓被段回喝斥驅走之後,便辭去教諭之職,離開了稷下學宮。聽說他在臨淄開辦了墨家學堂,隻不過招不到弟子,僅有數名跟隨他學墨家技藝的學徒,他們學的也不是墨家學說,而是墨家的工匠之術。


  不久隨著審銓死去,這幾個學徒也星散,曾經也是顯學的墨家最後一位钜子,便如此默默消失,既不悲壯,也不史詩。


  沒有想到的是,十五年前,審銓的兒子突然出現在稷下學宮之中,給了他這個山長和當年喝斥審銓的段回致命一擊,所憑借者,正是墨家的學說!

  想到這,孔鯽輕輕歎了口氣。


  “快上來快上來,諸位看緊了,莫讓這兩個家夥逃了。”趙和在台上叫道:“曾燦,如果他們逃了,我唯你是問,你連這點事都做不好,還想著什麽振興兵家?”


  曾燦苦著臉,對趙和拱了拱手,意思是你老人家大人大量,就饒了我吧。


  “山長,不能再讓他們胡鬧下去了,此場鬧劇,須得終止!”段回見孔鯽在那發呆,開口說道。


  孔鯽又是歎了口氣。


  “昭度,你承認了吧。”他緩緩說道。


  雖然聲音不大,但足以被這北邊高台上的眾人聽清楚了。


  趙和猛然回頭,看著段回,咧嘴,露出森森的白牙。


  雖然推斷出段回就是指使刺客的幕後黑手,可是現在孔鯽親口承認,性質又不一樣了。


  北台之上的人都盯著段回,台下近的聽清了孔鯽話語的,也同樣看著他,而遠處的人,雖然沒有聽清楚,但見到眾人突然沉默都盯著段回,便紛紛打聽起來。


  很快,竊竊私語之聲,將孔鯽方才的話傳遍了論道壇周圍。


  “山長讓段學正承認了!”


  “竟然真是段學正!”


  “山長也知道此事!”


  “學正在學宮之中派遣劍士用弩刺殺祭酒——學宮年年都有荒唐之事,今年這事情,卻是絕無僅有!”


  議論聲越來越大,而眾目睽睽之下,孔回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他向後退了一步:“山長……恩師……你說什麽!”


  “你承認了吧,我以我山長身份,保你性命。”孔鯽望了他一眼,痛苦地閉上眼睛:“如你所言,學宮裏這樣的鬧劇,該收場了!”


  “我……我……”段回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血色,他看著孔鯽,又看了看趙和,然後再看台下。


  “沒曾料想,段學正竟然是這等人物!”


  “平時都是以仁義道德要求我們啊……”


  “他為啥這樣做,刺殺祭酒,對他有什麽好處,莫非是被人利用了?”


  “蠢,學正離祭酒就隻是一步,如果趙祭酒不來,稷下學宮祭酒的位置,十之七八都是段回的。段回是恨趙祭酒擋了他的路啊!”


  各種各樣的議論聲音傳入耳中,段回臉色卻在這些議論聲中逐漸恢複過來。


  他“哈”的一聲笑,搖了搖頭,悲愴地道:“山長,我知道你一心為了學宮,不忍學宮這場鬧劇再持續下去,便讓我認下這樁罪……但不是我做的,我為何要認?”


  他再看著那兩名劍士,神色轉厲:“我確實厭惡趙和,這等不學無術的濁物,來到學宮之中,隻會毀了學宮,就如今日一樣,他不顧廉恥,將學宮的顏麵扔在地上踐踏!但我絕不是為了私利去刺殺趙和之人!”


  眾人聽他這樣說,都是一愣,難道真如他所言,孔鯽是迫於趙和的壓力,所以才逼他認下這樁罪?

  “你們二人,都受我厚恩,你們且說說,究竟是誰……”


  段回指著那兩名劍士,一字一句,將最後幾字說了出來:“指使你們,做出刺殺趙和之事!”


  兩名劍士對望了一眼,又看了看段回。


  突然之間,那洪力拔出劍來,直接刺入孫飛的心口。


  孫飛愕然,伸手指著洪力,洪力則慘然一笑:“兄弟,對不住了……”


  他說完之後,轉向高台,任孫飛屍體倒下,然後揚聲道:“指使我二人者,是……”


  說到這,他停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


  然後站在台上的段回突然動了!

  借助包括趙和在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因為剛才發生的事情而轉向洪力的時候,段回拔劍,身劍合一,向前猛衝。


  目標,正是趙和!

  “今日必誅此賊!”段回厲聲高叫。


  洪力也挺劍上前,試圖往高台上衝去。


  台上台下,頓時一亂。


  朱融見此情形,眼中寒光閃動,他身邊兩個護衛劍客,已然搶身站在了他的麵前。


  孔鯽須發皆張,伸出手來,隻喊了一聲“住手”!

  台下鳩摩什霍然抬頭,臉露驚意,但似乎又明白了什麽,略帶著釋然。


  而西台上的蓮玉生終於從蓮座上跳下,雙足發力,大叫“二師兄”,顯然是想躍過高台,到這邊來救趙和。


  趙和也回過頭,盯著已經近在八尺之內的段回,咧開嘴一笑。


  這笑容,沒有絲毫畏懼,反而帶著寒意,仿佛段回這一舉動,早在他意料之中。


  段回心念一轉,頓時意識到不對。


  隻不過此時他明知是錯,也必須衝上前去,趙和傷勢影響他的行動,隻要他近到五尺之內,趙和必死無疑!


  可就在這時,趙和榻下轟的一聲響。


  這種榻上麵是床,下麵是櫥子,當時抬趙和上來,足足有十八名劍士,眾人隻當趙和看了蓮玉生的排場,有意和他相比,卻不曾想,在趙和身下的櫥子裏,還藏著人!


  櫥子門轟然打開,一個身影從中鑽出,身材不甚高,但極為強壯結實,出來之後,直接掄起那櫥門,狠狠砸向段回。


  正是樊令!


  段回挺劍衝向趙和,劍已經快要刺到趙和麵前,而此時樊令從櫥中鑽出,自下往上,掄起櫥門。


  也不知是櫥門狠狠砸在了段回的下巴之上,還是段回自己撞在了櫥門之上,總之就是嘩的一聲,向前衝的段回倒飛了回去,足足飛起二尺,然後摔落在地,數顆碎牙也隨著鮮血噴了出來。


  “鹹陽樊令在此!”將櫥門往台上一頓,樊令虎目怒睜,虯須倒掛:“誰還敢來?”


  段加被摔得七昏八素,足足有兩息時間,他腦中什麽意識都沒有。在這之後,他才漸漸清醒,想到剛才發生了什麽。


  他撐著地,一寸寸支起自己的身體。


  “死不免冠。”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正了正自己的衣冠。


  趙和目光轉到台下,在台下,學子們紛紛閃避,那個洪力也已經突擊到高台之邊,他伸出手,搭在高台邊緣,翻身便往上躍。


  此時他臉上一臉悲壯之色,明知不可能再刺殺趙和,卻還是挺劍向趙和行來。


  兩人目光相對,趙和看出他的絕決,不由微微一笑:“你且慢動手。”


  “死!”洪力當然不會聽趙和的,此時他已經上了台,距離趙和如此之近,無論如何也不會停下手來。


  所以迎接他的就是樊令的一櫥門。


  砰的一聲響,洪力連人帶劍,都被拍趴在地上。樊令的力氣越上鳩摩什沒有用武之地,但對上這個洪力,卻是輕而易舉。


  趙和同情地看著已經拍得半昏的洪力:“先別殺他,我還有幾句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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