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學宮不僅文風極盛,也不乏習武之氣。受齊郡遊俠兒、響馬的影響,學宮學子,幾乎人人都佩劍練劍,但是,大多數隻是虛有其表,最多不過兩三下假把式。
這位歪嘴學子,便是其中之一。
他拔出劍之後,一劍在手,突然生出膽氣,覺得自己似乎可以麵對趙和了。
因此他以劍指著趙和,厲聲喝道:“棄劍跪下,饒你不死!”
然後他就看到趙和挺身直突,劍貼著他的劍而來,瞬間便至。
噗!
那歪嘴學子的嘴巴更歪了,他的喉間,出現紅印,而他的麵上,則滿是驚恐不信。
在他驚恐不信消失之前,脖間那道紅印處,血水與泡沫一起擠了出來,然後他手中劍先當的一聲倒地,整個人也仰麵朝天倒下。
周圍的稷下學子,都是一滯,呆呆地看著歪嘴學子的屍體。
他們看到一隻腳踏在了屍體之上。
趙和在屍體胸衣上慢條斯理地拭淨了劍上的血跡,他提劍四顧,目光盯住了又一人。
正是那撿了碎石試圖砸他的那個學子。
那學子麵色發白,手中的碎石落在地上,這才打破了周圍的安靜。
哄的一聲響,緊接著這些學子們無論手中是否有劍,都是向後急退。
這一退,人群便散開,而那撿碎石學子又曝露出來。
趙和舉劍,小跑向他衝過來,他惶急大叫:“不是我,不是我……”
嗡!
在他大呼之中,趙和的劍已經揮出,狠狠拍在他的臉上,將他口中之牙都打飛數過。
“跪下!”趙和的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學子雙膝一軟,不由自主,就跪在了趙和麵前。
“我非常討厭你這種人,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有惡心卻無惡膽,隻敢在背後撿石頭砸人……我非常討厭。”趙和眯眼看他:“你隻有一次機會說服我不殺你!”
身為稷下學子,有幼稚衝動的,卻沒有真正傻的蠢的。
那學子愣了一下,然後大叫道:“是他,是他指使我,讓我撿石頭砸你,說是這樣必然激怒於你,讓你殺傷一兩人最好!”
他手所指,正是那個雙眉一高一低者。
“許成,你怎麽能胡亂樊咬?”
“稷下學子,怎麽有你這般人物,我等羞於與你為伍!”
“何不讓這小賊殺了你!”周圍稷下學子愣了一下後紛紛叫罵起來。
那個名為許成的學子臉上已經汗淚橫流:“真是如此,來之前就說好了,是他與黃峰一起對我說的,他黎應是主謀,還說隻要成了,輸要推舉我為學長!”
這一下,眾學子的叫罵聲稍定,那個雙眉一高一低的黎應,此刻神情也有些不對勁。
“許成,你胡說八道什麽?”他厲聲道:“大丈夫死則死矣,你為大義而死,死得重於泰山……”
“那是因為死的不是你啊,你瞧,黃峰都死了,死了,赤縣侯第一個就殺了他,第二個就要殺我……可我不想死,我還年輕,我不能死!”許成嚎啕大哭。
趙和默不作聲,邁步離開了他,在確認趙和的劍從自己的脖子處移開之後,那許成才鬆了口氣,整個人都癱了下來。
趙和踏踏的腳步聲響起。
他神情冷漠,舉劍行向黎應,而黎應則步步後退,所有人都看到,這個方才還滿嘴大義,要別人為之而死的家夥,如今滿頭都是大汗。
他手中明明也有劍,卻不敢以劍麵對趙和。
在趙和接近他十步之內時,他哇的一聲大叫,扔了手中劍,轉身就逃。
逃跑的速度還挺快的,至少趙和覺得,自己一時半會追不上他。
趙和收劍入鞘,環視周圍的稷下學子,這些稷下學子個個都麵有愧色。
“現在你們知道,我欲殺人,根本用不著用放火遮掩。”趙和聲音響起:“所以那裏麵的人不是我殺的。”
“我再以即將上任的稷下學宮祭酒身份,給你們說一聲,明日就要與浮圖教辯論,浮圖教首辯之人,尚不足十六歲。你們不思精研學問,卻被三兩個心懷不軌之徒三言兩語煽動,便要圍攻我,赤縣侯、學宮祭酒,你們脖子之上長的那顆腦袋,究竟是用來想事情的,還是用來扮蠢的?”
他這話出來,原本氣氛極為緊張,但學子中有一個年少些的,怯生生地道:“思想事情,不是由心麽,怎麽有腦袋?”
“回學宮去翻書,《大秦醫例》第十一卷第五章,腦受重擊者之症,常有離魂失心不能言語者,心受重擊者,不過身殘體傷乃至斃命,但隻要一息尚存,仍能言語思想。”趙和說到這,聲音猛然提高:“連書都讀不好的蠢貨,竟然學人鬧事?不滾回學宮好生讀書,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他這一聲厲喝,稷下學子們原本氣勢就為其所奪,此時更是慌慌張張,那個方才問他的少年,更是轉身就跑。
畢竟他手中的劍還在那兒晃著,眼睛也不斷地瞄向眾人的咽喉。
自然,這些稷下學子並不是就此離開清泉寺,他們跑出去後,又慢慢聚攏,在一起商議。
“許成說的,究竟是真還是假?”有人問道。
“須得找到黎應對質才行……”
“哪裏用得著那麽麻煩,很簡單的一件事情,黎應有沒有和你說,隻要揍那赤縣侯一頓,哪怕就是言辭上的羞辱,都足以讓我們名揚稷下,為今後爭取學宮學長之位打下基礎?”有一人突然冷笑道:“反正他是跟我這麽說的!”
“跟我也這樣說了!”
“還有我!”
幾乎所有人都有同樣的經曆,眾人麵麵相覷,他們與黎應乃是同窗,平日裏這廝的性情,大夥都知道,最喜的是美麗女子,愛說些下流的笑話,雖然學業還勉強過得去,但是真不是很上心。
“看來許成說的不假,赤縣侯說的也不錯,咱們真是被人利用了……”那個冷笑聲搖了遙頭:“哈,我江河向來自詡聰明,卻被些許虛名迷惑,結果反而為黎應之流所利用,罷了罷了,我是回去讀書去了,學業不成,再也不出學宮,爾等自便吧!”
他轉身就走,有幾個學子遲疑了一下,也跟著他離開,其中便包括那個向趙和提問者。
他一邊走還一邊回頭,想了想,突然轉身又跑向趙和。
看到這一幕,諸學子都是大怖,有人幹脆拚命叫他,要把他喚回來。
他卻跑到趙和麵前,拱手行禮:“赤縣侯,能教我如何讀書麽?”
這家夥去而複返,趙和也很是驚訝,聽到他的提問,就更是驚訝了:“我?我出自銅宮,一向不曾讀什麽書,你還要我教你讀書?”
“赤縣侯來之前,稷下得知消息,多以為赤縣侯不學無術,靠著天子舊友的身份逢迎天子,這才獲得官位,所以對赤縣侯多有不滿。不過今日我聽赤縣侯說話,都是發人深省之句,甚至連《大秦醫例》這醫家專攻之書,赤縣侯亦有涉獵,哪裏是不學無術之輩,分明是博學多聞之人!所以我想向赤縣侯請教讀書之法!”那人道。
趙和啞然失笑。
他確實學過不少東西,但都是銅宮中的老先生們口頭教授,讓他背誦下來,真正他親眼讀過的書並不多。至於《大秦醫例》這冷門的醫術專著,他更是不曾看過,隻不過是近來一直翻閱《羅織經》,看到《羅經織》中提到此事,這才將之記了下來。
他哪裏能教這學生怎麽讀書!
不過對方目光殷切,而且此時此地,也不好過多解釋,因此趙和隻是溫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學生舒含,字世容,乃稷下學宮道家學脈弟子。”
趙和點了點頭,記下這個名字,然後正容道:“我讀書並不多,故此你問我的問題,我實在不能回答。”
舒含不免有些失望,但趙和又繼續道:“但是,我在銅宮時,有位也出自稷下的先生曾對我說過,稷下學風,往往別人以一種方法讀書獲益,便有無數人跟風效仿,全然不顧各人資質天賦境遇皆有差異。世無定法,最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方法,學人者生,似人者死。”
“學人者生,似人者死……”舒含喃喃自語,若有所悟,然後向趙和行禮:“多謝祭酒指點。”
此前他一直稱趙和為赤縣侯,而現在改口稱祭酒,分明是從心底認可了趙和學宮祭酒身份。
他行禮退開,回到了那些學子當中,那些學子裏有人心中不憤,便譏諷道:“同學屍骨尚未寒,舒世容,你就迫不及待要討好赤縣侯了,你這般人品,不怕受同學唾棄麽?”
舒含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今日原本就是受人愚弄而來,赤縣侯殺黃鋒,固然不合律法,但因一事而廢一人,豈是與人相處之道?我見賢思齊,向學問比我強者討教,豈不正合爾等儒家先師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師,擇其善者從之?至於同學唾棄……因為此事唾棄我,那證明此人心胸狹隘,不分是非,不明事理,我還懶得與這種蠢物結交為友呢!”
他對上趙和時有些怯生生的,實在是被趙和挺劍便殺人的氣勢所懾,但此時侃侃而談,那個方才質疑他的稷下學子,才恍然想起,這一位在稷下,原本也是後起之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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