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
就在那刺客要扣動弩機之時,李果的喝聲中,一根扁擔被他當作長矛擲了過來。
那是路旁小攤的扁擔,被李果奪來,在這危機之際猛擲出去,正砸在那名刺客的腦門之上,那名刺客身體隨之一仰,手中的弩也向上一抬,弩矢飛向了半空。
扁擔從刺客頭上反彈過來,恰恰落向俞龍,被俞龍一手接住,然後猛然橫掃。
一個手執短刃的刺客被他攔腰掃中,轟的一聲摔趴在地上。
趙和也想上去幫忙,但這一次李果卻沒有讓他上前,而是又在一名小販那搶了根扁擔,橫在趙和麵前,將他護在身後。
“去幫俞龍啊。”趙和叫道。
“區區這幾個刺客,還有那些儀仗護衛,用不著。”李果回應。
如他所說的那樣,刺客占據的無非是出其不意這一先機,隨著那些護衛們反應過來,他們拔刃迎上,將刺客們擋在外圍,無法再接近油壁車。
不僅如此,別的官員儀仗在短暫的慌亂之後,也紛紛派出人手來支援。乘早朝之時當街刺殺大臣,這可是犯下大忌的事情,哪怕與晁衝之關係不睦者,此時都不會落後。
沒多久,刺客們或被殺或被擒,無一人漏網。
俞龍腳下踏著一名刺客,手裏的扁擔將對方脖子緊緊壓住,讓對方無法抬起頭來。他喘了口氣,向油壁車內問道:“晁公,尚安否?”
油壁車裏過了一會兒才傳來一聲平靜的聲音:“還好,外邊可是俞子雲?”
“正是學生。”俞龍心裏猶豫,要不要在這時將自己的疑問問出來。
結果油壁車的車門被推開,緊接著,一個男子扶著車門站了出來。
這男子臉色有些發白,他向周圍點了點頭,又向俞龍道:“多謝子雲……”
才說到這,他突然手一軟,身體踉蹌了一下,從油壁車上摔了出來。
俞龍正在他身前,慌忙過去將他一把扶住,這才發現在這男子的肋下,竟然插著一根弩矢!
“無意為小賊所傷,並無大礙。”晁衝之捂著中矢之處,支撐著站起,又滿臉平靜地向四周看了看:“鹹陽令署遣武侯差役肅清街道,上朝諸臣各自上朝,勿要擾民,也不必驚慌失措!”
他在遇刺之後,依然將事情布置得井井有條,既未驚慌,也不遮掩,讓人望之肅然,果有名臣風範。
趙和也不由為之傾倒,心裏開始懷疑起此前的猜測:這位禦史大夫,怎麽看都不象是那種鬼祟之人,此前那名盯梢他們的人,還有那個黑衣人,莫非隻是巧合?
此時人群中的差役紛紛過來,將活著的刺客抓走,死了的都抬起扔到一邊,讓朝臣們的車駕儀仗繼續前行。周圍的閑人們驚魂稍定,自然少不得議論紛紛,俞龍他們幾人,卻是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倒是晁衝之自己,依舊保持鎮定,他對俞龍道:“有勞俞子雲隨我同車,長樂宮那邊有禦醫,我到那邊包紮。”
俞龍將他扶上油壁車,看到車中還有一根弩矢,射在車壁之上,他心中不由凜然。刺客們的準備非常充分,晁衝之能從他們的刺殺中脫身,實在是幸運。
“烈武帝之後,朝廷雖然有些混亂,但還從未有過象今年這樣的,先是除夕之夜賊人入寇鹹陽,現在又是刺客當街刺殺大臣。”臉色蒼白的晁衝子一手捂著傷處,一邊緩緩說道。
“晁公……”
“你今日可是來尋我的?”晁衝之忽然又轉移了話題。
看著他捂著傷處的手沾滿了血,俞龍一時無法將質問的話說出口。
“溫舒死後,我就一直遣人盯著陳殤和趙和,因為溫舒手中有一樣東西,乃是我必得之物。”晁衝之平靜地道。
俞龍雙眼瞪圓,訝然望著他。
晁衝之向他微微一笑:“此事做得確實有些不光明正大,因為那件物什,我不希望別人知道,特別不希望公孫涼知道。”
“晁公所要找的是什麽東西?”俞龍忍不住相問。
晁衝之停了一下,緩緩道:“《羅織經》。”
俞龍一愣:“那是什麽?”
“烈武帝時江充所著《羅織經》,這世上最汙最穢最惡毒的一本書,江充死後,應該是落到了溫舒手中。”晁衝之漸露虛弱之色:“我本想暗中取來毀掉,現在看來不成了,有人似乎不讓我繼續查下去,竟然派了刺客前來。”
“那些刺客是犬戎人!”俞龍緊緊盯著他,然後重複了一遍:“學生認得出來,他們是犬戎人,所以才能提前示醒!”
晁衝之聞言露出錯愕之色,旋即微怒:“竟然是犬戎人,他們想要被斬盡殺絕麽?”
他的反應並沒有什麽異樣,俞龍雖然仔細觀察,卻沒有看出他心虛的樣子。他又道:“昨日華祭酒在西市死於犬戎人之手……”
“此事我已知曉……犬戎人究竟想要做什麽,難道說……”晁衝之臉上閃過怒意。
正說之時,外頭傳來聲音:“太醫監禦醫淳於衍,請問晁公安。”
晁衝之疲憊地說道:“你們來得倒是挺快,進來為我包紮,再讓人給我換套朝服,我還要陛見,禮不可廢。”
一名青衣男子匆匆掀簾進了油壁車,晁衝之擺了擺手,示意俞龍先離開:“子雲,朝中隻怕會多出許多事情,那本書……我暫時無暇顧及了,就交給你,你去替我找出來,然後將之銷毀,切記切記!”
俞龍見他虛弱,還想再留,晁衝之又揮了揮手:“速去……風雲激蕩,切切小心!”
俞龍出了車,此時已經到了長樂宮之前,他茫然下車,回頭望了一眼,聽到那名為淳於衍的禦醫急呼起來。
“晁公昏過去了,來人,快將晁公抬出來,抬到避風的地方……”
俞龍想要再到晁衝之身邊去,但此時圍上來的侍衛、禦醫和軍士太多,反把他擠得越來越遠。
俞龍看著這些人亂糟糟地將晁衝之抬走,好一會兒,低頭往回,漸漸遠離長樂宮。
長樂宮是大秦權力的中心,恐怕也是這段時間裏最為凶險的地方,他所經曆的不過是最近風暴的外圍,還沒有資格到那中心去。
“俞大哥!”
迎麵趙和和李果過來,趙和同樣是滿臉困惑,而李果雖是麵無表情,但眼神也有些渙散,分明是對事態的發展完全不能理解。
“回去再說,我覺得,此事不是我們幾個能夠解透的,碩夫與橫之適合戰陣之上取強敵之首績,我與王佐可以各領一軍指揮衝殺,阿和你還小,經驗尚且不足,真正能夠與那些人鬥智的,恐怕唯有蕭掾史。”
俞龍很有些無力。
若是知道誰是敵人,哪怕與敵人鬥心較智,他都不是十分畏懼,但是現在誰是敵人誰是友方都搞不清楚,越查下去有嫌疑的人越多,再仔細查仿佛每個人都是好人,實在讓人無法破局。
“那我們就去找蕭大夫。”趙和道。
“那是自然的,連晁公都遇刺,這已經不再是你的身世了,恐怕是關係到大秦根基……”
在回陳殤家的路上,眾人各有所思,因此都處沉默之中。到陳殤家裏,將晁衝之遇刺之事說了,陳殤也是滿頭霧水:“原本我們猜晁衝之與犬戎勾結,結果他反倒被犬戎人刺殺,那究竟是誰與犬戎人勾結,華宣的死又是怎麽回事?”
“《羅織經》你們聽說過麽?”俞龍問道。
眾人都是搖頭,趙和算是他們當中讀書比較多的,對這個名字也很是陌生。
“要不,我們去問問王夫子,他讀的書也多,或許聽說過?”趙和問道。
“王夫子雖然德才兼有,但論及讀書之多,未必比得過你,他乃是儒家一脈,一般不涉及別家。”俞龍對王夫子也很熟悉:“他比我早些年從國子監出來,他讀過的書,我基本上也讀過。”
“聽這書的名字,就不是什麽好東西,這種偏門的玩意,還是得尋蕭掾史,不瞞你們說,我對他是真心佩服。”陳殤嘟囔道。
李果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眾人既然議定要去問蕭由,便又立刻從陳殤家中出來,隻留陳殤捂著臀部在那哇哇大叫,他臀部的傷總得再過兩三日才能勉強下地。
蕭由被借至刺奸司,他們不好上刺奸司的門,便尋了個鹹陽令署的差役去刺奸司傳訊。那差役得了錢,自然樂意跑腿,大約到了午飯之時,蕭由隨差役一起趕回了鹹陽令署。
“今早晁衝之遇刺,你們都在場?”見到眾人,他倒是搶先一步問道。
俞龍將今早的經過說了一遍,又將昨日西市華宣之案細細道來,蕭由聽完之後,先是用沙啞的聲音笑了兩聲,然後搖頭:“你們所到之處,當真是血雨腥風,已經有多少人為你們死了?”
趙和幾人默然。
“華宣之案,因為牽涉到犬戎人,昨日就從鹹陽令署轉到了刺奸司,今早晁衝之遇刺之事,也落到了這邊手中,如今刺奸司倒是很忙。”蕭由緩緩說道。
他這話讓眾人有些不解。
見大夥都是茫然的神情,蕭由道:“任何案情,都是誰獲利最大,誰嫌疑最大,這兩件案情,刺奸司獲利最大,因為權力空前增加,所以刺奸司嫌疑也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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