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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下雄城

  虎乳兒拔出了劍,臉上仍然帶著笑。


  陳殤瞪圓了眼睛,俞龍、戚虎和李果也在一刹那失神。


  就在剛才,這少年帶著笑,反手一劍,就將試圖以他為人質的莽山賊殺了!

  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停在虎乳兒的手上。


  手蒼白、枯瘦,看上去沒有什麽氣力,但是,非常非常非常穩定,無論是現在被他們盯著,還是剛才殺人時。


  那個莽山賊小看了他。


  他們也小看了他。


  “挺沒勁的,原本想嚇唬嚇唬這小子。”戚虎嘟噥了一聲。


  “這小子可不簡單,看來……橫之從銅宮裏帶出來的是個沒遮攔的人物。”俞龍說。


  “好手。”李果惜字如金。


  “學過劍術?”陳殤的馬緩緩來到虎乳兒麵前,他居高臨下,看著虎乳兒。


  虎乳兒咧開嘴笑,一口牙齒非常白。


  陳殤再一次仔細打量他,這少年把自己收拾得很幹淨整潔,絲毫不象是在肮髒的囚牢裏呆了十多年。


  “銅宮裏關的小孩,都象你這樣嗎?”戚虎上來問道。


  “嗯,都象我這樣。”虎乳兒很肯定地說。


  “你怎麽這麽肯定?”戚虎又問。


  “因為銅宮裏關著的小孩隻有我一個啊。”虎乳兒歪著腦袋,再次露出那口白牙,但說出的話,卻將戚虎氣樂了。


  “這小子就是大將軍讓你接出來的人,我總覺得這個命令不靠譜,你說今天新帝登基,大將軍怎麽還有閑心關注這樣一個小子,特別這小子還……很古怪?”戚虎對陳殤道。


  陳殤攤開手,表示自己對此也不清楚。


  “把劍還給我,小子。”他又向虎乳兒伸手。


  虎乳兒有些不舍得那柄劍,不過還是交給了陳殤,自己去將莽山賊的刀撿了起來。


  刀沒有鞘,隻是在鐵匠鋪子裏花二十文錢就可以買到的便宜貨,但他還是很珍惜地將之別在自己的腰帶上。


  “小子,這破爛玩意你留著做什麽?”戚虎問道。


  虎乳兒又是燦爛一笑:“它是我的,第一件屬於我的東西。”


  這話聽到四人耳中,四人又是一怔,就連一直用冷肅的目光掃著虎乳兒的李果,眼神也變得溫柔了些。


  這個孩子,是銅宮中唯一的小囚犯,長到十幾歲,才獲得平生第一件屬於自己的東西。


  “烈武帝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怎麽把這麽小的一個小家夥扔進了銅宮裏。”陳殤道。


  “或許是家裏犯了什麽……烈武帝晚年,象這樣屠滅收監的官宦人家可不少。”俞龍緩緩道。


  李果的表情立刻陰沉下來。


  他的家族,也是被烈武帝治罪的家族之一,雖然他僥幸未死,可是家中嫡親長輩,幾無留存,隻留下一些旁支庶脈一地雞毛。


  “若是烈武帝尚在,我們這樣背後議論他,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戚虎擺了擺手:“別說這些廢話,走人走人,回鹹陽喝酒去!”


  這些人對話的時候,虎乳兒一直在觀察。


  雖然隻是幾句,他對這幾人卻有了個初步印象。


  陳殤膽大妄為,幾乎是無所顧忌。


  李果背著很重的心事,故此沉默寡言,偶有話語,必是尖銳犀利。


  俞龍同樣膽大,說話時口氣很大,敢於指點評判。


  那個戚虎,則看上去粗獷,實際上為人謹慎,說起話來很注意分寸。


  陳殤很自然地搜索了一遍賊眾屍體,虎乳兒看到他將好幾樣東西都塞進了自己馬背的布袋裏,俞龍、戚虎與李果也同樣如此。


  他心中更加覺得這幾人有趣。


  在戚虎的呦喝下,三人回到了林子裏,將自己的馬都牽了出來,再加上莽山賊頭目的那匹馬,現在他們有五匹馬了。


  “會騎馬否?”戚虎向他問道。


  “不會,但我能學。”虎乳兒回應。


  莽山賊頭目的馬脾氣很溫順,但虎乳兒個頭矮小,想要爬上去卻很艱難,還是戚虎,伸手一拎,將他直接放在了馬背鞍上。


  “這些屍體?”向戚虎道了聲謝,虎乳兒又問道。


  “讓它們在這,自然會有人來收拾,烈武帝馭天之後,這些官吏們越發懈怠了,離鹹陽還不到四十裏的地方,竟然有賊!”戚虎道。


  “賊是官吏養的,便是烈武帝在時,也是如此。”李果冷然說道。


  戚虎有些尷尬,然後大笑起來。


  他知道李果對得到“烈武”這個諡號的先帝不滿,因此沒有辯論,而是指點起虎乳兒的騎術來。


  虎乳兒雖然年少力弱,但極為聰明,他隻是略微指點了幾句,虎乳兒便騎得有模有樣,這讓戚虎甚是驚訝,對虎乳兒的態度更為和氣。


  從銅宮到鹹陽,四十裏地,如果用腳走,得走上大半天。但有了馬,就不需要這麽久了。


  寬闊的馳道是用黃土夯成,雖然有些坑窪,但大體上還是很好走。馳道兩邊種著榆樹、楊槐樹和椿樹,隻不過這些樹隻有梢上還留有樹葉,底下的葉子都被人捋走了。


  “你知道為何這些樹上樹葉這麽少麽。”看到虎乳兒對這些樹很感興趣,陳殤問道。


  “這些樹,銅宮裏也種了,所以我認得,它們的樹葉都可以吃,如今連馳道兩旁的樹葉都被人捋了,距離鹹陽不到四十裏的地方有山賊,看來天下不太平。”


  虎乳兒知道陳殤的問題是一個考驗,他稍稍思索回答道,眼睛也緊緊盯著陳殤。


  他不知道自己出了銅宮之後會是什麽命運,所以盡己所能,想要抓住點東西。陳殤或許不可靠,卻是目前他唯一能夠倚仗的人。


  “看來你在銅宮裏沒白過啊。”陳殤驚訝地說。


  “我在銅宮之中,有一位老師,在銅宮中他是西邊的怪物,但據說在外邊,他很有名氣。”


  “哦?你不妨說來聽聽,讓我看看是不是真如此。”陳殤好奇地說道。


  “教我分辨各種樹木的,是個胡子這麽長的老先生,每日放風之時,別人忙著說話曬太陽,他忙著種菜種樹。他說他叫蔡圃……”


  “前任大司農蔡圃,農家之渠首,烈武帝三十四年時任大司農,烈武帝四十五年下銅宮獄,他竟然還活著。”俞龍吸了口氣。


  “他已經死了。”虎乳兒說道。


  眾人臉色也有些肅然。


  “你們都知道他嗎?”虎乳兒又問道。


  “烈武帝好征伐,治世五十一年,年年征戰,而民間無大饑饉,仰仗於此人。”俞龍盯著虎乳兒:“你學到了他幾分本領?”


  “我不知道。”虎乳兒回答。


  眾人於是都沉默了。


  他不過是一個孩子,而且關在銅宮之中,就算是跟著農家渠首聽了些東西,可又能掌握幾分?

  他們再問虎乳兒銅宮中的事情,虎乳兒卻不肯說了。


  無論是威逼還是利誘,這個孩子隻是笑,仿佛除了笑,他不會有別的表情。


  隨著離鹹陽越來越近,空蕩蕩的馳道上人馬漸漸多了起來,虎乳兒興奮地看著這些行人,別人無論在說什麽,他都會仔細側耳傾聽。


  然後他就看到了鹹陽城。


  巍峨的城牆象座大山,高聳的箭樓警惕地監視著四周,城牆之內房屋櫛比鱗次,城門口處行人如梭……


  別說是虎乳兒,就是自稱鹹陽四害的陳殤等人,每次遠遠看到這座天下雄城,都會心生壯懷。


  他們從東南的永安門進入鹹陽城,然後轉向禦道,但在禦道前,卻被攔下了。


  因為新帝剛剛祭地回來,正經過禦道。


  新帝的儀仗浩浩蕩蕩,前後足有十裏,他們到的時候,正好看到新帝高坐於禦車之上。


  虎乳兒看到那美輪美奐的輦車華蓋下,端坐的年輕人,目不移視,神情肅然。在他身邊,一個大官為他駕車,那大官威儀非凡,顧盼自雄。


  “大丈夫當如此!”戚虎盯著那顧盼自雄的大官說道。


  “嘖嘖,我亦可為之!”俞龍也忍不住說。


  李果緊緊盯著,手在微微顫抖,好幾次都忍不住要去摘弓。


  陳殤撇著嘴,望著那些鐵甲武士:“虎賁軍號稱天下精銳,養在京城之中,和當年玄甲軍一樣,終究是養廢了。”


  他們的目光,不是在新帝身邊的大官身上,就是在那些耀武揚威的虎賁軍身上,唯有虎乳兒的目光,卻停在了輦車上的新帝身上。


  “他是新的皇帝,天底下最尊貴之人……可是為何他眉頭緊鎖,沒有半點高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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