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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為父(三)

  “阿霜。。。阿霜。。。阿霜。。。”


  大殿之前,穹隆之下。喚了一聲又一聲。


  琉璃金瓦,朱紅高牆;呢喃低語,星霜墜下。


  “徒勞。。。徒勞。。。徒勞。。。”


  淒『迷』暗夜,癡心如初。歎了一聲又一聲。


  嫣紅宮裝,朱唇未染;怨幽三千,青絲成雪。


  “阿霜。。。輸的。。。終究還是我啊。。。輸給了你。。。輸給了若離。。。”


  仰望漫天繁星,慕容雪晗低聲『吟』唱道:

  “六飛散落之時節,君方歸去。


  霜華凝出之夜傍,妾已暮垂。


  星光鬥轉兮世易時替,白駒已逝兮歲月空傳。


  隻願君心似妾心。


  盛景不負,流年莫離。


  寒冰消融之時分,君終還家。


  北風飲泣之朝陽,妾已遠嫁。


  晝夜輾轉兮陰錯陽差,竹馬乃去兮咫尺天涯。


  隻願君心似妾心。


  盛景不負,流年莫離。”


  北域王府今夜化為一座牢籠,將這一聲聲、一句句統統囚禁在哭嚎的北風中。


  。。。。。。。。。。。。。。。。。。。。。。。。。。。。。。。。。。。。。。。。。


  “不久,北域便會出兵增援我大金。”武帝得意道,“你這就去,替朕擬封信給阿蟒。要他不惜一切代價,給朕守住錫林浩特!”


  “是。。。”皇甫老爺躬身,顫聲回了句。他心虛地瞄了瞄武帝,見武帝並無其他吩咐,也並沒有對自己生出什麽疑心,便後退幾步出了房門。


  褐『色』長衫下,皇甫老爺的冷汗早已濕透了裏衣,順著後背流淌下來。


  武帝見皇甫退下,冷笑一聲。拾起桌上一杯酒,一飲而盡。烈酒入口,頓感辛辣霸道。


  飲罷,不覺過癮,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邊品酒,邊自顧自道:“哈哈哈,好酒!!!”


  退出了武帝的房間,心驚肉跳的皇甫老爺撫著廊柱,平緩著躁動不安的心緒。


  “長、長公主。。。居、居然是北域王妃。。。”皇甫老爺擦擦額角的冷汗,大口地喘息起來。


  武帝剛剛將今夜於北域王府中所發生之事,一股腦兒告訴了他,全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不、不行。。。我、我天亮就得去、去給長公主報信兒。。。”撐起身子,皇甫老爺蹣跚而去。


  夜黑風高。皇甫老爺前腳才去,十二接踵而來。


  手中托盤上盛著一壺酒,兩盞杯。十二在武帝門前定了定,抬手敲響門廊。


  “誰?”武帝不悅。


  皇甫剛走。來敲門的不是阿什庫,那便是十二了。一個呆愣木訥,一個軟弱無能。無論是他們二者中的誰,都不是心情大好的武帝此時此刻願意見到的。


  十二深吸一口氣,穩了穩有些發抖的右手。


  他以沉聲掩飾著渾身的顫栗,回了句:“父皇,是兒臣。”


  “嗬。何事?”武帝皺眉。心中煩躁,埋怨道果真是十二這個廢物。


  “十二尋得北域美酒。為慶祝北域出兵,特在今夜,為父皇呈上。”


  “美酒?”武帝轉轉眼珠,轉而大笑。“哈哈哈哈,好,好。進來罷!!!”


  十二並不計較武帝殺害他生母之事,反而主動獻上美酒。這使得武帝心中得意之情更甚。


  “是。”十二聞聲,緊了緊右手,推門而入。


  “什麽酒?”武帝眉開眼笑,問說。


  反手合上房門,十二笑著回說:“父皇許是未曾聽過的,這酒之名曰‘孟婆’。”


  “‘孟婆??”聽聞十二呈上之酒,名字居然叫做“孟婆”武帝心中疑竇悄生。


  “是了。”說話間,十二放下手中酒具。為武帝與自己,各斟了滿滿的一杯酒。


  “‘孟婆’,原意是指陰曹地府中的奈何橋上的老者。凡人死後,都需經過奈何橋,飲了那孟婆熬的湯。方能轉世投胎,再世為人。傳聞孟婆所熬之湯,鮮美異常。飲之可忘卻前塵過往,恩怨情仇。北域這酒據說是千百年前流傳下來的古方所釀,美酒入吼,讓人欲罷不能,如飲孟婆之湯,故而這酒得了‘孟婆’之名。”


  “原是如此。”武帝捋須,做了然狀。


  心中卻沒有卸下絲毫之防備。


  十二舉杯,跪地誠懇道:“兒臣今日多有不敬,望父皇念在兒臣年歲尚小,尚未更事。寬恕兒臣。”


  武帝瞥了眼跪在腳邊的十二,問說:“十二,就不恨朕麽?不恨朕殺了你母妃?不恨朕以你皇姐要挾北域出兵?”


  十二垂首沉思。少傾,冷聲回道:“十二不恨父皇。十二隻恨母妃忤逆綱常,枉為人母!!!隻恨莫若離忘恩負義,叛國投敵。十二隻恨自己年少無能,不能為大金、為父皇手刃北域仇敵。”


  “哈哈哈哈,說得好!!!”武帝大笑,欣慰道:“這才是我莫拉呼爾的子孫!!!”


  起身扶起十二,武帝雙眼放光。諷刺道:“皇兒無需憤恨。就憑北域的那些無知『婦』孺,還想殺朕?!哈哈哈,殊不知『婦』人之仁,禍國殃民。待到我大金擊敗了羅刹,父皇必定帶著皇兒親征滅了北域!!!手刃北域王府上下!!!”


  “好!!!”十二紅了眼,舉杯道:“十二願追隨父皇鞍前馬後,征討北域!!!”


  “哈哈,好!!!”武帝拍著十二的胳膊,又是大笑。


  “兒臣祝父皇早日成就霸業,入主中原!!!先幹為敬!!!”十二提杯,一飲而盡。


  飲畢,將杯盞翻轉,一滴不剩。


  “好。”見十二確實飲盡了杯中之酒,武帝總算是放下了戒心。而十二此時的表現於武帝眼裏,頗有些他當年的不羈風範。這更是讓武帝喜不自勝。


  提起自己那杯,武帝也飲盡。


  “好酒?!!!”孟婆入口,如清泉飛流,甘香綿醇,絲滑柔順。


  武帝驚詫。暗歎道,“孟婆,名不虛傳呐。確實與其他酒漿都全然不同。”


  十二見狀,忙為武帝添了個滿杯。


  武帝心情大好,又連飲數杯孟婆。


  二人皆歡喜,暢談開來。


  酒過三巡,武帝滿麵『潮』紅,漸漸有些不支。


  暗歎歲月催老。他搖搖頭,強作精神。對十二說:“今夜,就到此為止吧。這酒後勁兒足,再飲下去要誤事了。”


  “是。十二為父皇更衣,撫父皇歇息。”十二收起酒具,起身去攙武帝。


  “嗯。。。”武帝含糊地回了句,勉強撐著桌子站了起來。


  “父皇當心。”十二撫著武帝,往內室走去。


  來到床前,武帝站住。抬起雙臂,等著十二為他更衣。


  許是太過困倦,武帝竟站著就打起了鼻鼾。


  十二小心翼翼,為武帝除去了外袍。


  武帝則任由十二擺弄,呼吸與鼾聲逐漸均勻起來。


  轉到武帝身後,十二開始為武帝除去中衣。


  “父皇?”解開盤扣,十二輕聲喚了句。左手動作不停,右手手腕卻在衣袖中慢慢翻轉。


  武帝“嗯”了一聲,停了鼻鼾。卻並沒有睜開眼睛,仍在小憩。


  “。。。”


  看準了這千載難逢的時機,十二心底殺意暴漲。


  撲向武帝,十二左臂緊緊地纏上武帝脖頸,右手抽出早已被自己體溫捂熱的匕首,好似發了瘋似得狂刺武帝後腰。


  “額。。。額。。。”察覺到危險的武帝猛然瞪大雙眼,拚命掙紮,可惜為時已晚。他本就醉酒,又被十二製住。想要甩開發狂的十二,根本就是徒勞。二人糾纏在一起,跌倒在地上。


  “噗噗噗噗噗噗。。。”鮮紅的血『液』從武帝身體中噴湧而出,落地成花。


  “你。。。你。。。”武帝萬萬不曾想到,那個最懦弱無能的兒子,會將冰冷的利刃一次次『插』入他的身體。


  絕望與無助,隨著四溢的鮮血在他身下慢慢鋪展開來。


  一條又一條的傷口,被十二手中的匕首肆意製造著。


  割裂、刺穿,白刃紅出。


  十二全心全意地感受著,蔓延全身的顫栗與興奮。


  每一刀的落下,都讓他頓覺失望。因為刺得,還不夠完美,因為敵人,還不夠痛苦。


  每一刀的落下,又讓他覺得無比的興奮與狂喜。鮮血的腥紅、敵人的呻/『吟』,無不刺激著十二敏感的感官。


  每一刀的落下都是十二恨意的升華,每一刀的落下都是十二自我的救贖。


  有了那第一刀,就順其自然有了接下來的無數次貫穿與釋放。


  十二在無數次的失望與狂喜中屠戮著他的敵人,也屠戮著他的靈魂。


  慢慢的、慢慢的,武帝的視聽歸於虛無。他終於不再掙紮。


  十二根本不會去理會武帝的生死。此刻的他仿佛是一個雕刻家,正在聚精會神地塑造著他最為得意的作品。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清晨的微光亮起。酒氣混合著腥氣,充斥著整個房間。


  渾身上下再無力氣,十二才迫不得已停了下來。嚐試了幾次,他才從一地的血肉中爬起身來。白『色』外袍已經再也找不到一絲潔白,滿身都是刺目的暗紅。


  “嗬嗬嗬。。。”十二笑了笑,說:“父皇。。。要說恨。。。我隻恨你。。。隻恨我自己。。。隻恨莫若離。。。北域是要滅的。。。不過不是由你滅掉,而是由我。。。莫拉呼爾-依巴圖,來親手滅掉。。。你?沒有資格。。。”


  言罷,十二起身離去。來到門前,猛然想起了什麽。


  十二抬手,用匕首從左頰眉骨一刀劃到下顎。瞬時毀了玉麵,鮮血流淌不止。


  轉頭燦笑,隨手將匕首扔在不成模樣的武帝屍身上。


  十二問說:“父皇,你我二人,到底誰是廢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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