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靡不有初
草花娘漠然看著洛汐，沒說什麽。像剛才一樣，也掬起一捧水，叫洛汐拈些花瓣撒進去。洛汐偷偷瞟了荷燁一眼，抓起一把梨花，灑了下去。
“雨打梨花深閉門，忘了青春，誤了青春……”這次離得近，洛汐聽到了她的唱詞。音調輕飄飄的，有點像江南那邊的小調，又似低聲呢喃。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一首唐寅的《一剪梅》，倒是真把洛汐的心事給唱了出來。他可不就是“行也思君、坐也思君”麽？
冰碗慢慢成形，梨花本就是純淨的白色，鑲嵌在冰裏，更顯得聖潔無倫。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那一首小調太耗氣力，草花娘嗓音有些沙啞，“先生所求之事，怕是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荷燁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這小丫頭，怎麽吉祥話也不會說？不過轉念想想，小孩子嘛，能有什麽了不得的希冀，隻要努力工作，什麽都會有的。
花船本就不大，洛汐又生得一雙長腿。坐在那低矮的花凳上顯得有些局促。他猛地站了起來，花碗也不要了。
“汐汐！”荷燁見他還當真了，趕忙就要去追他。卻被草花娘叫住了。“先生，這兩隻冰碗送給你們。”
她不知道從哪又弄出一隻鑲嵌著鳳尾蝶的花碗，連同那支梨花的一起塞給荷燁。剛剛洛汐給的兩枚功德珠也原封不動在冰碗裏麵。
荷燁哪還有心思要什麽冰碗，卻也實在不好當眾拒絕小姑娘，隻好道了聲謝，抱著兩隻冰碗追了出去。
洛汐的心理素質一向是極好的，否則也不能當細作潛伏在荷燁身邊那麽多年。可關心則亂，就是小女孩這麽一句話，就讓他慌了神。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上一世，他和荷燁就是那樣的結局，難道他們兩個注定有緣無分麽？
荷燁拉住六神無主的洛汐，兩隻冰碗塞到他懷裏，扳正他的肩膀。“汐汐，看著我，你哥哥我都看不出你的命格，難道一個小小的草木靈就能麽？少聽她胡說。再說了，修道之人，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隻要你多積累功德，命數又怎能限定得了你！”
“哥哥，我是聖靈。我的命運，真的掌握在自己手上麽？”
荷燁都被他氣笑了。瞧他那個表情，好像還自怨自艾起來了。“你的本尊是個聖人，至少也是亞聖。神、仙、精、怪，都還要受輪回之苦，聖人可是跳脫六界之外，不在輪回之中的。就算是有一天我們都應劫走了，你也照樣活蹦亂跳的！”
他這安慰人的方式，倒是起了反效果。洛汐現在最聽不得什麽生啊死的。“我們都要好好活著！”
荷燁覺得洛汐雖然已經長這麽大了，又頗有些膽識和謀略，但好像心智還不健全，這突如其來的情緒和突如其來的怕死是怎麽回事？
“行了、行了，沒事了。”荷燁讓他靠在自己懷裏，安撫他的情緒。
帶著這個比自己還要高一截的大孩子，還要顧著懷裏這個沒有半個巴掌大的小鳳凰，荷燁頓生一種無力感。
“你們啊，什麽時候讓我省點心。”
洛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回到荷燁的冥宅，圍裙一係，就去做飯了。這一頓宵夜，著實有些別出新意。兩隻冰碗物盡其用，作為盛放冷麵的器皿。蕎麥色的冷麵，濃香的牛肉湯，酸酸甜甜的還帶著雪碧的清甜。飄著幾片西紅柿、辣白菜、黃瓜絲還有切得薄薄的牛肉以及一個溏心蛋。炒的又香又酥的花生和芝麻更是增色不少。
“這也太漂亮了吧！”荷燁本想著不管他做了什麽，都要好好誇讚一番，省得孩子一天老胡思亂想。可當他看到那兩碗冷麵，卻真心覺得不忍下口。冷麵本就要冷著吃，有冰碗陪襯，更顯得鮮美誘人。
“嚐嚐！”洛汐搓了搓手指，托腮等表揚。
荷燁喝了一大口湯，入口甘醇綿滑，牛肉味道不是很重，卻很是增色。酸、甜、鮮、香，各得其所，互為表裏。層次也極為豐富。
荷燁含含糊糊說：“你怎麽想出來的！”
洛汐吃得慢條斯理，把自己碗裏的牛肉給了荷燁，又很自然地把他吃剩的蛋清夾了過來。“哥哥說的沒錯，我命由我不由天，奈何不了就吃掉！”
唏哩呼嚕地吃完，意猶未盡，連湯都喝了個幹淨。荷燁葛優癱，打了個嗝。
洛汐要去洗碗，荷燁揉著肚子說:“你愛吃蛋清啊。那咱倆可是登對，我就愛吃蛋黃，蛋清不愛吃。”
洛汐瞧著他的側影，挑眉。登對。他當然知道此登對非彼登對。但還是不由自主勾了勾唇角。
“今兒早點休息吧，這幾天連軸轉，你也辛苦了。回頭叫財務處給你發獎金！”
人都是你的，還在乎什麽錢財呢？
想到這，洛汐又覺得好笑，他前世就說過這樣的話，卻被荷燁耳提麵命訓了一頓。核心思想就是，親兄弟、明算賬，他們即便是戀人，也要分分明明。這樣感情才純粹。
不過那時候兩個人都不缺錢財，說也隻是說說而已。現如今，成了公司運營者，不比從前了。
第二日一大早，荷燁憂心忡忡地準備出門。他敲了敲洛汐的門，“汐汐，我要出去一趟，今天你自己去公司吧。”
想著剛剛給道士們放了假，這兩天事務應該也比較清閑，汐汐應付得來。
洛汐一下清醒了過來，“哥哥，你要去見冥王吧。”
荷燁無可奈何地嗯了一聲。“我躲了他一年多了，這馬上又是冥界代表大會，我是不能再避而不見了。”
洛汐麻利地洗漱換衣服，咕嚕咕嚕地漱口，“哥哥，帶我去吧！”
“你去做什麽？”荷燁當即回絕，要知道，冥王那炮仗脾氣，三句話就得炸一次，濺一身血還是小事，主要是太丟人啊！再說，要是真嗆嗆起來，爺倆都沒什麽好話，哪能讓外人看笑話。
洛汐有理有據地給他分析：“哥哥，你去見冥王，不是為了吵架去的，對吧？”
“這是當然。”
“那就更要帶著我了，我是你的貼身助理，也了解公司的事務。你帶我一起，這就是政界和商界的一次會晤，而不是父子吵架了！”
荷燁竟然覺得他說得有點道理。再加上確實想借助冥王的力量，看能不能找到洛汐的真實身份的線索。還有那小鳳凰的事兒，也不得不回稟一下。
於是，一個大的帶著兩個小的——荷燁是這樣想的。大清早便去琉璃塔報道了。
洛汐對冥王是沒什麽恨意的，讓他身死道消的是鴻蒙之氣，而不是冥王。但也著實沒什麽好感，上一世就明裏不管不問，暗地裏總想拆散他們，甚至還趁著他忙的時候，把荷燁借調到執明神君那去。這一位與荷燁有半個同門之誼，荷燁見了也是要喊一聲師兄的。
那家夥一向對荷燁不懷好意，還總是冠冕堂皇扯什麽師兄弟情誼。要是算起來，三清、女媧還有西邊那幾位，都是荷燁的師兄，但是這關係沒有這樣論的呀！總而言之，殺他這事，另當別論，奪妻之恨是萬不能忍。
所以前一世的道情和冥王見了麵也就是互相道一聲好，再沒別的話了。這一世的洛汐卻是想得明白，不把老丈人掂對好，就算是走到一起了，早晚也是個隱患呐！於是做足了獻殷勤的準備，要先在冥王麵前怒刷一波存在感。
他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荷燁卻完全沒察覺，隻是覺得這孩子一路上話見少。暗想，可能是要見冥王有些緊張？
殊不知，他是緊張，但緊張的原因麽，完全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