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對不起，終究讓你獨自一個人……”
“阿夜，我們本就該生死糾纏在一起……”
“阿夜，你不能忘了我……”
“阿夜……”
白夜攸地睜開眼睛，神情木然。記憶中那一抹豔色不知從何時開始竟變得模糊。
終究，不曾有過永恒。
“噩夢？”
微生涼行至竹幾，一手拂袖，為白夜斟茶。
“噩夢……”
輕聲的呢喃，白夜視線落在乳白色的天花板上，久久不曾凝聚焦點，爾後抬起右臂，壓住自己的眼簾。
也許，真的是噩夢呢。
斟茶的手一頓，繼而恍若不覺地繼續，壺口傾倒而出的水流在貝殼茶杯中勾勒出清潤的聲響。
不能有停頓，不能讓其察覺。
其實他是知道，對方每次抬手輕壓眼簾，衣襟遮掩下，淚水的肆無忌憚。
她這般要強，又怎會願意讓他知曉。即使自己是她將陪伴良久的夥伴。
夥伴——夥而伴之。
隻是形單影隻的人，因其所需才聚攏在一起。連真正的朋友，都還不能稱之。
都還尚未真正對彼此敞開心扉。
“我，究竟缺失了什麽？”
為什麽對人情世故如此冷淡，隻有極少數例外。
微生涼幾不可聞地歎息。
“小白夜，你在擔心什麽？”
靜默不語。
混亂的思緒不足以讓白夜理清自己究竟想要什麽，在乎什麽，又在擔心著什麽。
“沒什麽，我現在什麽都不在意。”
“這樣啊。”
你說謊。
“我隻是不知道前路如何。”
該何去何從。
“我們需要在此處暫呆一段時日。”
我們會一路走下去。
“不隻是提供藥物而已麽？”
“因為，族群之間的傾軋比想象中有趣。。”
“哦。”
你所說的理由，我一字不信。
白夜聽到對方將茶盞放在床頭的櫃子上的聲音，唇角掀起一抹似嘲諷似敷衍的弧度。
明日，或許就不再見了。
“不喜入睡，那就一起出去走走。”
微生涼伸手為她揉按太陽穴，素白繡竹的繡擺輕輕遮住她略微狼狽的臉。輕歎：從簽訂契約以來，都未曾好好入睡過的人啊。
白夜探手抓住他的衣襟，閉上眼，竟然覺得莫名地心安。
寥寥幾句，竟被這個仿若桃花妖的家夥，說出了溫柔譴卷。
確實，自【夢魘之堡】後，厭棄入睡，厭棄那些繁雜的夢境，更厭棄那雙冰冷的眼睛，最無法忍受的是欺瞞與背叛，初衍青崖彤若的麵容交替，淒厲的哭泣猶然在耳，失魂的呢喃揮之不去，在那片落英繽紛的名為桃花源的仙境裏，凸顯出殘酷的淩厲的現實。毒伯爵，終是成為她心中的一個結。但更多的是因為，此刻正在身畔的人，美好的那麽不真實，也是豔麗得如桃花妖、在桃花源似的夢境相識。不安全感讓她通體冰涼，現在想來，契約仿佛不是對微生涼的保證，而是對自己的一種安慰。
“……涼。”
“我在。”
“佛狸和拂狸在哪？”
“滄海之源。那兒的水浸泡對它們的孵化很有益處，是它們孵化最好的暖巢。”
“為什麽要留在這兒呢？”請你告訴我真實。白夜眼睫輕輕顫動，不要用微不足道的理由，讓她相信，自己還能相信。
微生涼的手有一瞬間的停頓，繼而又開始。
“不能說嗎？”
“血族，很值得一見。阿夜你的天賦覺醒隻是完成一半而已……【奇美拉】的每一任族長，都由美人魚當擔，他們的天賦能力就是——覺醒。這也是【奇美拉】臣服於美人魚和能有脫離血族的資本……阿夜？”
微生涼抬起手，卻發現床榻上的人已經閉上眼簾，呼吸輕淺，灰色的波浪卷發披散在褥子之上，巴掌大的小臉難得有了幾許溫和。
“該如何說你才好……”
拿起一旁的褥子為她蓋好，靜立良久，微生涼搖搖頭，輕輕地走了出去。
門外。
“殿下，不知覺醒儀式可否……”
“噓——”微生涼一指壓在唇側，桃花眼倒映出滄海下幻化出的星光，幽深無盡。“改日再提。”
“那殿下的行程……”歐陽雨涵乖覺地壓低聲貝，低垂的眼角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房門裏麵。
這突然出現的女孩兒到底是何方神聖？不知來曆，不知歸處，亦測不出未來，卻讓藥族殿下上心至此。
“無妨，”微生涼邁開步子，小小身子散發出的威亞卻讓一族族長無法直視。“【奇美拉】族長乃是聰明人，自然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
歐陽雨涵身子一凜，額前不受控製的冒出冷汗，一直到微生涼的身影消失也沒能回過神來。
這人，真的是藥族的年青一代麽。
這就是族群之間的差距麽。
“涵，藥族恐怕不是傳言中那麽溫和無爭，他們一定有所籌謀。”聞人翎麵色沉重地從陰影中出現，眸光中的擔憂清晰可見。“【奇美拉】為了得到藥族的幫助所付出的代價……”
“無償……”歐陽雨涵麵色木然卻隱隱顫抖，唇瓣輕動吐出的字眼，卻讓兩人心中瞬間壓著一座大山。
“【王族】的想法，我相信哪怕是血族也無法看透，但沒有比繼續附屬於血族更加糟糕的情況了，不是嗎？”聞人翎壓下心悸，輕聲說著，看著如今驚慌失措的她，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
歐陽雨涵深深呼出一口氣，終是不再失態。沒錯，開弓已無回頭箭，目前需要放在心上的，隻要血族就夠了。
“滄海之源——集結幻海之精、覺醒之水、滄瀾之石。與其說是一種天材地寶，不如說已經是一個擁有自我意識的成長空間，但是由於是未完成品，所以除了出身於此的美人魚，萬族難以利用。不然，奇美拉或者說血族也不可能一直占據此地。”
滄海的中心，是一片白茫茫的空間，受人魚一族掌控，常人不得入內。
“亞特蘭蒂斯的轉基因技術，使美人魚誕生於此，天賦能力為覺醒。所以滄海之源最大的輔助功用，便是天賦覺醒。”
如今，裏麵進了幾個陌生的客人。
“人族目前最大的失敗，就是基於龐大的數量而忽視了最基礎的覺醒。除了頂尖的王室貴族掌握覺醒的資源，其餘人族的覺醒度都隻在及格線徘徊。”
白夜靜坐在中心一片深藍色的光團裏，屏息提神，將微生涼的每一個字聽在心裏。
這深藍光團便是滄海之源，散發著純粹的藍色，卻並不通透，從外麵隻看得到一個模糊的人影。
“每個人隻有一次覺醒機會，後天想補上那是幾乎不可能的。之前三個月，隻是我用藥族的能力幫你做的一個鋪墊，如今時機已到，人事已盡，小白夜已經可以完成你真正的覺醒。”
深藍色的光團形成一個封閉球體，歐陽雨涵手持權杖，麵色肅穆，下身的魚尾輕晃。滄海之源居然不規則的縮小於她的掌中。
“藥族能力 滄海之源 美人魚，我有把握將小白夜你達到百分之九十五的覺醒度。但是，沒想到在奇美拉居然碰到一尾高位海妖，加上他……”
微生涼周身撐起無垢之界，上挑的鳳眼往旁邊一掃，白茫茫的空間浮現出聞人翎的身影，下身赫然是一條紫黑色的魚尾。
聞人翎原本明淨的麵容被紫黑色渲染出一種妖冶，頭發的淡金色褪盡，被紫黑色渲染，瞳孔中卻有一抹極其深沉的黑色。
透著，邪惡……
歐陽雨涵垂著的眸子閃過複雜的神色。
聞人翎來到她對麵，雙手攤開虛握著滄海之源，紫黑色的光芒和歐陽雨涵的白色融合，竟然形成了與滄海之源幾乎相同的藍色。
兩人抬眸對視，視線裏隻有彼此。
我們，本是一體。
奈何誕生就分別承載著光與暗，所以注定為敵。
兩人閉上眼，張口，整片空間響起了輕靈的歌聲。不懂言語，卻動人如斯。
滄海之源仿佛受到歌聲的刺激，沸騰了幾下，徹底的透亮起來，清晰得見得到白夜小小的身影，乃至輕顫的睫毛。
“所以，徹底的覺醒吧！夜……”
微生涼勾起一抹期待的笑容，百分之九十九，又稱完美覺醒。
人魚與海妖，在萬族中特殊的存在。一脈單傳，隻有這一任的王死去，才會從滄海之源誕生新的一代的王。他們真正的能力，區區血族怎麽可能明白？
血族的技術，怎麽可能滲透滄海之源創造出人魚與海妖，真正的研發者，是那個人啊……
毒伯爵。
微生涼鳳眸微眯，眼中晦暗不明，攤開雙手，額頭淚滴狀的契約浮現，在滄海之源的下方，隨著他手指微動，一個陣法被一筆一筆的刻畫。
如果歐陽雨涵和聞人翎睜開雙眼，就會看到傳說中的星陣——七芒星陣！
【空之大陸】
明明萬裏無雲的晴空，卻突然迸發出片片陰霾，混沌的灰色，令人壓抑的威壓，降臨。
萬族無不抬首仰望，聽不到的旋律在心中回蕩。
陰霾緩緩勾勒出一隻小獸的模糊身影，透著讓人心悸的氣息。
“天地異象”四個字沉沉的壓在所有人心頭。
【惡魔族】——
“哥哥，天地異象！”
俊美少年漆黑的眸子閃現出興奮的光芒，勾起的唇角邪氣凜然。
“恩，”擁有同樣容顏的少年輕聲應著，抬眸看天空中的景象若有所思。“汐，回去。在局勢未明朗前任何惡魔不得外出。”
【血族】——
修拉側臥於血色月牙般的王座之上，封閉漆黑的房間中，靜寂的壓抑在彌漫。一手執起案前的杯盞，輕晃，深紅色的液體撞擊著金玉杯盞，蕩漾起炫目的綺麗。
“修拉，這天地異象，是量劫？”
嬌小清媚的身姿出現在這個房間，麵紗下的眸光犀利異常。
“不~隻是，變數而已……”狹長的眼睛輕挑，隔著屋脊仿佛能看到外界的景象。
天空中的小獸漸漸消失，壓抑卻反而倍增，一個模糊的身影漸漸浮現。
萬族竭盡全力，也想一窺那個人的真身。
突然之間仿若聽聞一聲輕哼，一切異象消失，晴日朗朗，仿佛一切不曾發生。
歐陽雨涵靜立在滄海之源幻化的冰棺旁，靜靜地打量棺內的少女。少女的雙眼驀然睜開，混沌的冰冷光芒讓她不由得後退一步，大腦一片空白。
回過神時，少女已經從冰棺中坐起，灰色的長發披散，雙目放空，清麗的麵龐透著冰冷。
隻是天賦覺醒，便能跳過一個層次跨入黃域六階的實力，並且剛剛的壓力……
歐陽雨涵心甘情願地垂下頭，“夜殿，殿下讓我向您轉告他有事先行……”
“我知道，”白夜閉上眼。
最後，還是分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