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狼族

  紅色惡魔的脊骨碰撞向堅硬的地麵,留下了幾厘米深的凹痕,猙獰的獠牙尖銳犀利,凶狠地看著趙信,忽然揮手向趙信射出一道強力的能量衝擊。


  “咳咳~呸,咳咳。”趙信用手擋在眼前,他被擊退了幾步,但蕩起的塵土不小心吸進了鼻孔,引得一陣瘙癢。


  “嗚啊~”一聲悶咽傳出,趙信吃驚地盯著腹部那四隻鮮血淋漓的利爪,胸口隆起一口悶氣,瞪大了眼睛看著麵前的惡魔,他似乎感受到喉口中隱隱約約有腥甜的味道,一股液體盤旋在喉腔。


  “力氣不夠大,你應該明白,”他將利爪繼續向前頂進,深深刺進趙信的血肉,絞動著趙信的組織,將麵孔接近趙信無力蒼白的臉,似乎看到了他口中的紅色液體,“物競天擇,弱肉強食,文明社會,一派胡言,某種時候,我們人類無法掌控自己。我們披著可笑的皮囊將自己偽裝的完美又善良,卻永遠無法囚禁那來自靈魂深處的野性。”


  “呸,狗屁,你以為人都那麽黑暗嗎。”趙信雙手緊握著刺進身體的利爪,用最後一點支撐自己站著的尊嚴仇視著他,他想起了所有美好的事,所有可以淨化黑暗的救贖之光,麵露安詳的笑容,盡管齒縫中蜷伏著血液,盡管每一個字都那麽虛弱無力,“每次去看電影,該死的台風偏偏鍾愛於我,總是趕上周末。胡同巷子裏我也被打過,我和他們拚命,一隻手骨折。我追求過不少漂亮女孩,最終都是不歡而散。什麽狗屁的公司開除,白眼相待,老子也被人看扁過,老子也被人打過。我挺過來了,因為每次我都不會流淚,他們說我堅強,說我勇敢,隻是因為每每這些挫折之後我都會做個夢,一些奇怪的數字,一些古老神秘的符號,一處湖泊,一種星空般璀璨斑斕的草,從湖底傳出聲音,它說……”趙信的氣息伴隨著呼吸的放慢而微弱,因血液的流失而慢慢停止,安詳靜謐地沉沉睡去。


  紅色惡魔將倒在自己身上的趙信推開,重重地倒向地麵,麵色若有波瀾地看著他。人們都說,有信仰的人是無懼死亡的,他看著趙信普通又平常的笑容,如此從容又自然,如果不去撫摸他冰冷的血液,他不會確定趙信是一具屍體。


  他思索了許久,緩緩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停止攻擊,我們走。”


  一瞬間,所有惡魔都停下了掠殺的行徑,槍聲卻揚而不絕,他們吃驚地看著首領,直到一名惡魔憤怒地斥責到,“不殺了他們,我們就會死,我想活著。”


  紅色惡魔慢慢走到他的身前,將利爪刺進了他的身體,推開了屍體冰冷地對其他惡魔說到,“走吧,我們得活著。”


  一陣沉默之後,惡魔們在黑夜的幕布與槍彈的追隨之下飛向遠方。


  它說,冰藍草盛開在通向永恒的湖畔,清澈的湖底是遇見的未來。


  羅特星


  夜晚很冷,冰雪仍然飄零在空中。


  葛小倫躺在草床上目光飄忽不定地在房頂挪來挪去,沒脫帆布衣,他無心睡去,睡覺如今已經可有可無。


  屋子裏很靜,木窗透下潔白的光灑在地板上,卻有鼾聲轟鳴如雷。葛小倫的對麵,哈曼將蓋在身上的棉被向上拉了拉,夢囈了幾句後又打起如雷的鼾聲。


  葛小倫側過頭看了看熟睡中的哈曼,棉被裹得嚴嚴實實,隻把斑白的兩鬢露在外麵,倒是看起來溫順。葛小倫又坐起身子靠在牆上,靜靜地看著哈曼,他是個老人,卻活出了年輕人無法到達的高度,良久,竟不知不覺間笑了,他感受到了美好。


  “嗷嗚~”


  “嗷嗚~”


  風裹挾著陰冷蒼涼的聲音將它們帶到王城之中,帶到每一位洛薩帝國的子民耳中。葛小倫愣了一下,雪夜之時,城中有狼?這裏地處平原,怎麽會有狼呢?這本不應該有的聲音卻存在眼前,而且,這聲音雜糅著無數的情感,它很厚,如果要抽絲剝繭細細提煉這聲音所蘊含的所有,不是發聲者便不知聲音中的孤獨,氐惆,一種崇敬,一種……敬畏。


  洛薩王城北城門外


  護城河中的水已在數月前便已進入結冰期,吊起的城門在昨日收起,護城河一岸,白馬嘶鳴,鐵蹄踏著霜凍的土地。十幾匹白馬並列在岸邊,馬鬃修長而濃密,馬鞍上坐著一些人,他們都仰望著城牆,都穿著腐鏽的鐵甲,他們的腰間左右挎有兩把彎月刀,拉著馬韁。雪花飄在鐵衣上,他們高聲長嘯狼吼,聲音跨越城牆,傳向遠方。


  十幾匹白馬徘徊觀望在護城河岸,馬背上的人盯著高大的城牆,雪與苔糾纏著,他們出神地望著,隔著雪落下的時間呼嘯,然後策駕白馬踏雪遠去。


  客棧內


  葛小倫聽著聲聲入耳的狼嚎,這聲音分明有感情,讓他分不清這狼嚎,這狼,它會是怎樣的一匹狼?


  哈曼的翻身打斷了葛小倫的思考,看過去時,哈曼眯著惺忪的睡眼推開了棉被,摸索著點著了旁邊桌子上的油燈。


  哈曼揉了揉半睡半醒的睡眼,朦朧間看到了靠著牆壁沒有入眠的葛小倫,有些詫異,便開口問他,“怎麽不睡?嫌棄這裏的條件?還是有些心事?”


  哈曼當做平常對話一樣,穿上了帆布衣後便踩著鞋子走到了門口,他把大衣掛在了門上。哈曼取下皮大衣披在身上,腿卻仍是哆嗦寒顫,見葛小倫半天沒回他的話又再次問到,“怎麽了?想家了?”


  葛小倫扭過頭看向門口站著的哈曼,油燈的昏黃燈光下他很消瘦,嶙峋黃骨,讓人同情。靜靜地看了一會,滾了下喉口才微微點頭。


  哈曼又抖了抖扣緊了大衣的扣子,抬起頭看了葛小倫一眼又轉過身打開了木門,“等我一會兒,我得出去一下。”


  葛小倫打量了下哈曼,便點了點頭。


  哈曼推門離開,屋子裏隻剩下葛小倫孤影一人,油燈的光覆蓋了雪白的夜光,悲涼的狼嘯漸行漸遠,越遠越弱,直到王城之中陷入靜默。


  葛小倫將盤起雙腿撥弄著手指,掰過一根又一根,麻色的帆布衣不比光新亮麗的休閑服,運動裝,穿在身上雖是合身,卻也總有些勒骨頭。


  過了一會兒,木門咯噔噔被打開,哈曼的頭上有些雪點,大衣上也是,他抖了抖身子,拍了拍銀白的頭發,雪粒便順著發絲滑落到地上。


  哈曼快步回到了木床上蓋著被子坐下,仰靠在牆壁上,側過頭深深看了眼油燈,“你說,哦不,你的故鄉在哪?”哈曼又閉起眼似欲合眼而眠,悠悠地似有似無與葛小倫交談著。


  葛小倫看著哈曼,他與自己講話總是看似漫不經心的,深沉地回答到,“天河。”


  哈曼雖是閉著眼,亂褶的額頭卻擠出了更深的條紋,“不,你應該講的再崇敬些。”


  葛小倫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到,“什麽?崇敬些?”


  “對,崇敬些,你要對故鄉永遠持有敬畏之心。”哈曼滄桑的聲音聽來別有一番韻味,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講都不會講出這種感覺,一種來自大地的聲音,雜糅著海洋的深沉。


  “我對故鄉愛的深沉,但,我能夠表現我愛得多麽熱烈,我想不出怎樣愛的崇敬。”葛小倫緊緊盯著哈曼的神情,想從他波瀾不驚的臉上看到些什麽。


  “牧克,向牧克人一樣。”哈曼的話語很簡潔,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又把被子向上提了提。


  葛小倫也清楚這牧克是這顆星球的稱謂,便詢問道,“我從大海另一端而來,對帝國並不了解,您能給我說說牧克人的故事嗎?”葛小倫左眉揚起,右眉微垂,他對哈曼這個老人越來越感興趣了,他簡直就是洛薩帝國的一本百科全書,如果自己回不到地球,要想在這顆星球生存下去,適應這裏,都要依靠這個老人。


  哈曼仍閉著眼,借著木窗透下的虛弱的寒光用手指了指窗外,“他們就是牧克。”


  “什麽?是雪花嗎?”葛小倫扭過頭隔著窗間的紙靜視飄零的雪花。


  哈曼撇了撇嘴角,伸出手在濃密的白胡子間撓了撓,很顯然,他並不滿足葛小倫的悟性,便把手放在自己的咽喉處,淨了淨嗓子,“嗷嗚~”


  哈曼的聲音不比剛才王城中綿延千裏的聲音,他的聲音充滿大海的味道,而剛剛的聲音分明起源於遼闊草原。


  葛小倫眼睛一亮,脫口而出,“您是說狼?”緊接著,他便意識到了自己的言語失誤,連忙改口到,“牧克?城中飄揚的聲音?”


  哈曼雖然上了年紀,卻還是聽到了葛小倫所說的狼,以為是他們那裏的俗稱便沒放心上,他怎麽也不會想到葛小倫是位外來之“客”,他睜開了眼,將雙手從棉被中伸出,麵向葛小倫比出了一個方形,在其間又進行了一些比劃,比劃出了牧克的樣子,他認為葛小倫應該看得懂,接著眼中流露出一絲向往與崇尚,“這是牧克人的圖騰,牧克人來自洛薩王城北方,他們崇尚武與德。”


  葛小倫並未看明白哈曼所畫的圖騰,他以狼為基礎試圖引出牧克的模樣,卻在圖騰中找不到相似之處,唯一相似的便是與狼一樣擁有的尾巴,擁有強健的四肢。葛小倫有些疑惑,卻知道這個時候應該壓在喉嚨裏,因為他少有地看到了哈曼流露出向往又敬畏的神情,如果自己猜的不錯的話,這是對一個民族的崇敬,對草原的向往,便沒有做出在不合時宜的詢問,他要靜靜聆聽一位虔誠的講述者講出他的故事。


  油燈的光影講牆壁上的皮大衣拉的很長,昏黃的燈光搖擺不定。


  哈曼做了輕鬆舒服的姿勢靠在床頭牆壁,並不理睬葛小倫此時究竟作何神情,依舊自顧自地講到,“牧克是他們的敵人,他們又與牧克做朋友,我歌頌大海,他們歌頌蔚藍的天空與青蒼的草原。他們每個人都是優秀的馴馬師,在戰場上,他們的馬永遠都是白馬,挎著兩柄彎刀,背上攜帶一張弓,它來自牧克,他們說是神賜給他們的禮物,我不知道誰是他們的神,我知道神占據了他們的心靈,正如神也是我生命的一半。他們仰世而來,枯罷無塚。”


  哈曼的聲音高亢激昂,悲傷敬仰,寂靜的寒夜裏,哈曼的話語足足講了二十分鍾有餘。


  床榻對麵的葛小倫從開始的靠在牆壁漸漸身體脫離了牆壁,變得恭敬肅穆,他像是在聽一位宗教者虔誠的禱告,他的眼前閃過一幅幅畫卷,有一位老人在漁屋中歌唱大海,有一位老人在草原上跪拜天地;有一位人與牧克相視而立,他們的眼中都充滿仇恨卻有一抹空白;有一位武者挺立在馬背,腰間的彎刀相擊,發出鐵器鉤擦的金屬聲,在太陽下反射出山頂牧克的身影;有一位老人坐在山頂,他在吹笛,他起身麵向天邊夕陽,他高聲歌唱,“大雁南飛喲,大雁北歸喲,人兒賽馬喲,人兒要去找牧克嘍喲,彎刀揚喲,起黃沙喲,牧克的玉喲,牧克的魂喲……”


  兩人都不眠,兩人都靜思,不同的是哈曼鍾情於昏黃的燈火,葛小倫熱愛著皎白的雪光。


  一幅幅畫麵翻過一遍又一遍,葛小倫仔細翻閱著,眨了一下眼,再想看時,那畫卷便不知所蹤。


  葛小倫尚未從震撼之中脫離,心跳一次又一次地加速,振動脈搏,些許之後,崇敬又平靜地詢問道哈曼,“您與牧克族有什麽淵源嗎?我想知道您~”


  葛小倫字未說完,哈曼便緊接著說,陷入了回憶,“當我還是一名騎士時,北方尚不屬於洛薩帝國的版圖。我第一次奉命征伐北方草原時,是牧克族與我們的鐵器之軍交戰,他們手持彎月刀從山頂向我們衝來。在此之前,沒有一個敵人敢主動攻擊我們,我們與牧克族一直戰爭,直到我脫下騎士的頭盔,他們的土地仍然未被完全占領,頑抗守衛著最後的一隅之地。一次戰爭中,我放過了即將被我殺死的一名牧克人,他很年輕,我不忍心殺掉他,盡管我知道他很有可能會反過來殺掉我。後來我多次在戰場上遇到他,我卻始終不知道他是誰,隻知道他的彎刀不是銀白色的,他的彎刀上鑲嵌著一枚玉石,散發出青翠的光。當我成為軍團騎士長之後,我帶著驕傲與榮耀登上馬背麵向山頂時,我看到了那柄青翠光芒的彎刀,他的主人是牧克王。他倒在了我的劍下,我親手殺死了他,我認為他足夠大了,因為他是一國之君。後來我到草原上知道了牧克人口口相傳的故事:一名牧克少年用弓箭射中了一隻牧克的腿,它蹣跚掙紮著跑到了一處山崖邊,少年窮追不舍,當他到山崖上時,他看著眼前的牧克佇立在山崖邊上,它的腿血流不止。少年認為它已經無處可逃了,他取下腰間的彎刀,他向前慢慢一步一步靠近它。那隻牧克望了一眼山崖下,又回頭深深久視了少年,它長嘯一聲,咬下腿上的箭,蹬起瘸著的腿躍下了山崖。少年吃驚地看著山崖邊,他僵硬在了原地,冷汗滲透了他的衣衫,彎刀從手中脫落,呆呆地看著山崖邊。自那之後,少年參軍,他一生未食牧克肉,終身未穿牧克皮。”


  葛小倫聆聽了一段動人的故事,他很知足了,他知道了不為人知的一段曆史。他坐在床邊穿上了布鞋,隔著木桌的距離將右手放在胸前,深深向哈曼鞠了一躬,向哈曼,向彎刀少年。。


  哈曼側過頭看著彎下腰的葛小倫,他的眼圈有些失色,幾乎精疲力倦地說,“我們前往北方,明日啟程。”


  葛小倫再抬起身看哈曼時,他已經將自己嚴嚴實實完完全全地裹在了棉被裏。他等了一會兒,看了一會兒,輕輕對自己說到,“牧克,他們仰世而來。”走到木桌前熄滅了油燈便又返回靜坐在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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