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煙滅(2)
木宛清目送他出去,黑色的西裝穿在他身上,不知怎麽的,顯得有些肥大,猛一看,竟恍惚覺得那不是他,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季嫣對木宛清笑笑,說:“要不,你就專門照顧盈盈吧,小雨的脾氣很倔,心情也很糟糕。”
木宛清柔順的點頭,自此,便隱在某個小屋裏,不見賓客,隻著意盈盈的衣食起居就好。
外麵的哀樂淒涼哀傷,聽得她心裏一陣陣發悶,恍惚間又想到木雲去世時的情形了,那時他陪著她走完那段雪路,可是,現在,他卻不肯讓她再陪他了。
天色有些陰沉,雲層積得很厚,烏黑的雲在天邊翻滾,像是隨時會有一場暴風雨到來,但是一直到黃昏,也沒有落下一滴雨來,隻是空氣又濕又粘,讓人忍不住想大喊大叫,可是,空氣那麽粘稠,怕是喊叫聲也刺不透。
天擦黑時葬禮結束,吊唁的賓客一輪輪散去,隻落了一地的白色紙花,隱隱的好像起了大風,白色紙花吹得滿院子都是,掛在花枝花樹上麵,在燈光下白亮亮的刺眼。
木宛清從屋子裏走出來,打算帶著盈盈回自己的公寓,季嫣出言挽留,“外麵天都黑了,看樣子馬上就要下一場大雨,今晚就住下吧!”
“沒事的,反正有車,不會淋到雨的。”木宛清堅持要走,再待在這裏,再看到季雨濃那冷漠到極至卻又憔悴到極至的模樣,她怕自己會受不了,會大哭大喊大叫一場。
話剛說完,天邊雷聲轟轟滾過,緊接著,瓢潑大雨從天而降,竟然是來得又快又急,淋得外麵打掃的傭人都逃避不及,客廳中很快充盈著灰塵和水汽夾雜著的那種氣息,季嫣說:“你看,天留人,還是住下吧!”
“她要走就讓她走!”一直窩在沙發上發愣的季雨濃開了口,“盈盈留下就可以了!”
眼中一股熱浪湧上來,木宛清吸了吸鼻子,沒再出聲。
“好了,要留就都留下!盈盈怎麽能離開媽媽?”季嫣牽了木宛清的手,說:“上樓吧,別在這裏站著了,都累了一天了!”
又對席方平說:“方平,照顧你表哥洗潄,他的膝蓋受傷了,不要再在浴室裏摔倒才好!”
因為白天一直在哭,盈盈眼睛腫腫的,很早就睡了,木宛清給她蓋好被子,就坐在她的床前發愣。
外麵的暴雨仍是傾盆而下,水聲嘩然,季嫣在門口冒了冒頭,微笑說:“還沒睡?”
“沒。”木宛清有些不敢麵對季嫣,她如果也像季雨濃那樣甩一張冷臉給她看,她心底大抵會覺得安靜些,可是,她卻一直對著她微笑,讓她覺得很不安。
季嫣卻向她揮揮手,說:“我也睡不著,到我房間裏來聊會兒吧。”
木宛清直覺的想拒絕,但季嫣臉上的微笑實在太過溫柔,好像拒絕了就會良心不安似的,她緩緩的起身來,隨她進了她的房間,一起在鬆軟的沙發上坐下來。
季嫣拉住她的手,說:“小雨心情差,有時候做事難免會有些不合情理,你不要怪他!”
木宛清澀澀的笑,“我不會怪他的。”
季嫣輕歎,說:“或許,那時我離開時,應該堅持讓淑言跟我一起走的,可是,她卻舍不得盈盈。”
木宛清怔了怔,季嫣笑說:“我這樣說,你可能是覺得不可思議,但是,她確實是舍不得盈盈才沒走,人老了,就圖個子孫繞膝,你別看她這人表麵冷冰冰,其實,她一見到盈盈,就對我說,她很喜歡盈盈,說自個兒的孫女又聰明又漂亮。”
木宛清略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季嫣的嘴角的笑容不減,“怎麽?不肯相信?”
“也不是不相信,她到最後,舍了自己的性命救了盈盈,我怎麽還會懷疑她對盈盈的愛?”木宛清皺起眉頭,“隻是,覺得不太能想通,想不通她對盈盈怎麽會有那麽深的感情。”
“她這個人做事,本身就是讓人想不通的,她固執,認準了一件事,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也決不肯回頭,就像當年……”季嫣再次輕微喟歎,“當年她愛上了哥哥,無論家人怎麽勸阻,都不肯回頭,她家隻得她那一個獨生女,不得已也就由得她,由得她把何家的東西全都變成了季家的姓,隻是,她傾其所有,到最後,卻還是沒有得到哥哥真心的愛,即便如此,她依然對季家的人很好,對我的父母更是沒話說,我父母生病,她盡孝床前,比我和哥哥還要貼心照料,當年季家被人坑騙,負下巨額債務,若不是有她,今天隻怕已經被人追債追到走投無路了。”
“所以,對於她謀殺了你的哥哥,你也始終三緘其口?”木宛清幽幽的接口。
季嫣歎息,“其實,她當時想殺的人,是你的媽媽木雲。”
木宛清倏然一驚。
“不管你承不承認,在這場恩怨當中,你媽媽並非你想像的那麽無辜,”季嫣盯著她看,“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我是這樣想的。”
木宛清直直的與她對視。
“你母親性格太過軟弱,而當時的康永海是富家公子,人長得高大帥氣,天天噓寒問暖體貼周到,而我哥哥,卻一直是個寡言又不會表達的男人。”
“你的意思,是我媽咎由自取嘍?”木宛清的神色陡然又冷起來。
季嫣的微笑卻依然溫暖恬淡,“你的性格倒不隨她,你很固執,如今當事人都已經死了,再糾纏於這些事,其實也沒什麽意思,我隻是想告訴你一個事實,當初你媽媽之所以會和我哥哥分開,淑言是誘因不錯,但是,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她自己,她一直在兩者之間搖擺不定,這直接導致她和哥哥之間的矛盾,後來你媽嫁給了他,哥哥過度傷心,大病一場,淑言一直在他身邊守候,所以,他們新婚的那幾年,其實過得還不錯,有了小雨,事業又有小成,日子和和美美,直到後來,你母親再次出現。”
木宛清的心撲通通的跳起來,卻一直屏息靜氣強迫自己聽下去。
“那時候,可能是你母親最困難的時候,康永海離開,她又帶著你,我不太清楚她和哥哥是怎麽又遇上的,但是,那個時候,她確確實實介入了哥哥和淑言的家庭。”
“我不相信!”木宛清噌地站了起來,“我不想再聽了,你在胡說!我不允許,你詆毀我的媽媽!”
“這並不是詆毀,我說介入,也並不是在批判她,我隻是想讓你清楚一點,他們的這一段感情,並沒有多麽涇渭分明的誰是誰非,哥哥後來為了你媽媽,要跟淑言離婚,你仔細想一想,這對淑言來說,又是否公平?”
“是她先去破壞別人的感情!是她自己先挑起這場爭鬥。”木宛清伶牙俐齒的接上去。
“是,可是,你媽媽當時確實在兩者之間搖擺不定,到最後,她選擇的是康永海,卻在多年後又想重新找回自己的初戀情人,淑言曾經求她離開,可是,也許她那時真的很困頓,很無助,哥哥是她的救命稻草,所以,她就牢牢抓住了不放,淑言又如何肯放手?於是,不停的爭吵,不停的鬧,她是那種性格特別激烈的人,總是愛走極端,愛就愛得傾盡所有,恨也恨得徹骨,她讓夏天右去殺你媽媽,但是,我哥哥為了救你媽媽死掉,當年我哥死的那一天,她就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訴了我,第二天試圖自殺,被我發現救了回來,我請求她為了小雨好好活著,然後,這些年,她就隻是為了小雨在活,活得很辛苦,也很可憐。”
木宛清呆呆的聽著季嫣的話,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受。
“其實,你媽媽比她幸福的多,她得到了兩個男人的愛,也許康永海的愛比較淺薄,沒有承擔,但是,他也是真心的愛著你的母親的,我哥哥自然更不用說,一直念念不忘,而淑言,付出了所有的心力,到最後,卻連一顆真心都沒有得到,她很可憐。”
季嫣長長的籲出一口氣,轉而又問木宛清,“你不覺得,她很可憐嗎?老天真會懲罰她,讓她的兒子愛上毀掉她婚姻的女人的女兒,我可以想像得到,她當時有多麽抓狂。”
木宛清閉上眼,苦笑說:“所以,我和季雨濃是一段孽緣,原本就不該開始。”
季嫣嘴角的笑終於變成苦笑,“我說了這麽多,看來一點用也沒有。”
木宛清不解的看著她。
“我說那麽多,是讓你知道,上一代的那一段恩怨,無法分清誰是誰非,所以,你心裏的那種強烈的是非觀念,是不是也該改一改?兩個人能相愛不容易,為什麽不學著珍惜?”季嫣歪頭看著她。
“珍惜?”木宛清笑得苦澀而悲涼,“您不會覺得,我和季雨濃還有可能吧?”
“為什麽不可能?”季嫣笑得慈祥而溫暖。
“他……”木宛清攤開手,“你都看到了,不是嗎?他是恨透我了,連看我一眼都不肯。”
“你也有恨透他的時候,可他一直試著主動爭取你,為什麽你就不能主動的爭取他一回?”季嫣拂了拂額頭,心中暗忖,席方平總算這個丫頭聰明,但是,在感情中,她其實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沒看著季雨濃整張臉上都寫著很受傷,強烈需要人厚著臉皮去安慰他嗎?
主-動-爭-取?
木宛清被這四個字嚇到了。
在感情上,她一直是個極度被動的人,壓根就不知道什麽叫主動爭取!
“他現在正在下麵喝酒,你去勸勸他吧,別再喝壞了身子,這些天,他基本就沒吃多少飯,身體虛弱著呢!”季嫣站起來,伸伸懶腰打個哈欠,木宛清隻好點頭退出了房間。
走下樓,剛好遇見席方平,一臉的沮喪,看見她,聳聳肩,說:“快下去勸勸他,不然,真喝出毛病來,盈盈就沒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