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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斑駁光影裏的繾綣

  “可是,我以為,在這個世界上,我至少應該還有親人,還有朋友,我不應該隻是一個殺手。”諾雅的心裏還有最後一絲希翼和不甘。


  “葬情穀就是你的家,就是你和他相依為命的地方,諾兒,若是這世上還有你的親人,他怎麽會忍心眼睜睜地看著你加入殺手閣?

  天煞告訴我,你最初加入殺手閣的時候,所經曆的折磨,根本就不是一個尋常人所能忍受的。那時候你身材瘦小,又沒有多少武功底子,閣主不屑於收你。將你與幾十條惡犬關在一起,淒厲的慘叫聲整整響了三天三夜……沒有人知道在那三天裏,你是怎樣存活下來的.……當他執行完任務匆忙趕到,把你救出來的時候,你渾身是血,全是觸目驚心的傷口。給人的錯覺,就好像五髒六腑都袒露在了外麵,而你,單薄得好像紙片一樣。


  遍地被撕裂的屍體,血流遍地,跟他一起的人全都吐了。你奄奄一息,嗓子裏說不出一句話,手裏的匕首攥得緊緊的,整整高燒兩天,他都沒能取出來。那時候,你還隻是一個孩子,全殺手閣的長老都為你動容,動了惻隱之心,一起保住了你的性命。”


  百裏九說了一半,自己都說不下去了,哽咽在嗓子裏,酸酸澀澀。


  “這,隻是其中很微不足道的一點,後麵還有非人的折磨,慘絕人寰的訓練,還有各種恐怖的殺人方法,諾兒,我聽都聽不下去,心都要被撕裂成一片一片的了。天煞說,那時的你就像一株路邊被人肆意踐踏的野草,一次次折斷,又一次次頑強地站起來,紮根在最貧瘠的土裏,是用滿手的血腥鑄就了地絕的傳奇。你確定,自己還要重新將他們裝進腦子裏,不得不忍受著這樣的摧殘,夜夜驚醒不能安眠嗎?”


  諾雅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反駁,百裏九所說的話,她知道,全都是真的。不因為別的,自己曾經那遍身的傷疤,幻想過不止千萬次,究竟是經受曆怎樣的故事?如今,百裏九給出了她答案,聽起來有些毛骨悚然。她的心都忍不住被狠狠地揪了起來,渾身都在戰栗,叫囂著,充滿驚恐。


  她開始不確定,自己一直以來的固執和堅持究竟有沒有意義,難道真的就如一嗔曾經說過的那樣,也許,忘記,就如鳳凰涅槃,對於自己而言,那是一種重生,可以開始全新的生活。


  百裏九的眸子愈加的紅,裏麵滿是血絲,和赤裸裸的心疼,他將諾雅一把擁進懷裏,給她最溫暖的懷抱和避風的港灣。


  “諾兒,答應我,不要再去糾結過往了,我可以重新給你一個全新的天下,彌補你曾經失去的,或者是經曆的,如今不得不遺忘的過往,好不好?我發誓,再也不會讓你受一星半點的委屈,不會再讓你在我的懷裏重複那些刻骨銘心的夢魘。從現在開始,天下間再也沒有什麽地絕,你隻是你,我百裏九的妻子,一個任性而又霸道囂張的小女人。”


  諾雅怯怯地伸出手,圈住了百裏九的腰,堅定地點頭:“我們走吧,我突然覺得,擁有你,就已經足夠了。”


  諾雅與百裏九當天就離開了杏花林,帶走了那個荷包,和一壇酒,諾雅說,天煞是自己過往裏最溫暖的記憶,若是說,她不能恢複記憶,有什麽遺憾的話,那就是天煞。帶走一壇杏花林的酒,若是想起他的時候,就喝一點,心裏暖了,也許就不會那樣想記起什麽。


  那個荷包,連同裏麵的劍尖,她也珍而重之地帶在身上,諾雅不明白為什麽,隻有百裏九知道,那個荷包裏裝著的,是天煞曾經為諾雅擋下的劍,用自己的身體。


  天煞說:這許多年以來,我為她擋下的劍,受過的傷不計其數,連我自己都數不清。這個女人膽子太大,渾身都是野蠻的衝勁。我小心翼翼地守在她的身邊,舍不得她受一點的傷害。她每次都很後悔,哭著將嵌入我骨頭裏的劍尖收進她的荷包裏,眼睛紅腫得就像一隻兔子,發誓賭咒,不會再這樣衝動。


  可是一轉身,她就忘了。忘得幹幹淨淨,依舊不自量力,我行我素,就像是個拚命三郎,百裏九,你說,我怎麽就覺得她是故意的呢?”


  百裏九也苦笑,原來諾雅現在已經變得可愛多了,雖然依舊不自量力,依舊喜歡逞強,但是自己還沒有像天煞那樣可憐,需要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衛她。


  天煞昨晚喝多了,他說自己一輩子都沒有說過那樣多的話,就算是和諾雅一起的時候,兩人也隻是悶頭喝酒。不會覺得尷尬,好像就是應該的。


  那是一個背負了太多東西的男人,百裏九能夠感受得到,他的心裏沉甸甸的,壓著一塊千斤巨石。他知道,天煞的背後肯定有一個故事,就是關於諾雅的。


  天煞說:“百裏九,以後我就可以徹底解放了,把那個闖禍精丟給你,以後這擋箭的倒黴差事就落在你的身上了。你若是讓她受一點的傷害,我陸鼎傲千倍百倍地討還回來!”


  天煞走的時候還說:“百裏九,我去給她拿解藥去了,你要記得自己今天在我麵前發下的毒誓!要一生一世,全心全意地對她,不許別人傷害她。”


  百裏九總覺得,天煞說那樣的話時,那樣的神情,那樣的語氣,好似帶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決絕。


  正是草長鶯飛的時候,也是大楚一年裏最燦爛的光景。


  百裏九打發了侍衛們先行回京報平安,自己帶著諾雅一路走走停停,希望她能夠早一點從傷感中剝離出來,像春風和煦下的花草一樣迎著燦爛的朝陽。


  一路之上,湖光山色,風景旖旎,兩人棄了官道,專門挑揀青山碧水之處流連忘返。百裏九一邊在心裏小心翼翼地嗬護著諾雅,一邊同她嬉鬧逗趣,兩人一騎,迎著朝霞,沐浴著餘暉,享受著和緩春風,聽耳邊山澗流水,泉音叮咚,鳥鳴幽林,覺得這天下人間,好像隻餘下了自己,那山,那水,皆是繾綣柔情。


  漫山遍野的花次第盛開,如火如荼的杜鵑,灼灼爛漫的桃林,搖曳起來像白雲一樣聖潔的野梨花,紛紛簌簌,零落如雨,暗香氤氳著整座山,縈繞在兩人身邊,恍如人間仙境。


  一架一架的紫藤花也開了,籠罩了整個山穀,深深淺淺的紫色從頂端流瀉而下,沉甸甸的花瓣擠擠捱捱,簇擁著,層層疊疊,掛著清晨的露珠,猶如瀑布一般迸濺出晶瑩的琉璃。


  諾雅站在花架下,摘了紫藤花,揪下花瓣,用舌尖輕舔花萼下的花蜜,垂蔓曼妙妖嬈的剪影斑駁在她的臉上,她濃密卷翹的睫毛在眼底鋪展開,舌尖舔過杜鵑花一樣紅豔的唇瓣,隱隱有悄然綻放的不張揚的妖嬈和媚惑,有一種柔軟如絲的曖昧緩緩遊弋在靜默無語的紫藤花影間。


  暖風和煦,百裏九撩開濃密的花蔓,走近她,俯下身子,輕舔她唇角殘留的花蜜,頭頂上,一隻蜜蜂嗡嗡地飛過來,鑽進一朵肥厚的紫藤花裏,忙碌著采擷。


  百裏九的淺啄變為饑渴輾轉,氤氳在身邊的花香,醞釀成醉人的佳釀。


  一切似乎水到渠成,一切好像應情應景,這樣燦爛的春光山色,這樣旖旎的花間瀑布下,柔軟馥鬱的草地,縫隙間隱約可見的藍天白雲,四周皆寂。


  諾雅絲緞一般柔滑的長發,瀑布一般在草地上鋪展開,深深淺淺的紫白色的紫藤花飄落下來,點綴在她烏黑的發稍裏。她星眸半閉,微蹙黛眉,輕吟婉啼,不勝嬌弱,頸間的海棠花愈加魅惑。


  百裏九覺得,她就是一朵被春雨滋潤,然後打落泥濘的落花,被自己撿起,捧在手心裏,掛在指尖上,晶瑩剔透,還帶著花蕊的殘香。他貪婪地淺吻她身上的傷疤,第一次在斑駁的陽光光影裏端詳,深淺不一,已經逐漸被藥膏淡化,隻留下淺淺的痕跡。


  他心疼地用舌尖緩緩描摹過去,諾雅羞澀地蒙住他的眼睛:“太醜,不要看。”


  他的睫毛在諾雅的掌心裏一眨一眨,諾雅的心也癢癢的。


  “我喜歡你,無論你是什麽樣子。”


  百裏九說著醉人的情話,身下的人酥軟成紫藤花的垂蔓,攀援著他的肩,他的腰,緩緩綻放,瘋狂搖曳,成為這漫山遍野,最妖嬈的一朵。


  百裏九不想回京,他喜歡這樣的諾雅,恨不能山間結廬,就此地久天長。諾雅也戀戀不舍,她貪戀這樣的世界,哪怕是廣袤的草地,空曠的山澗,那樣大的天下,隻有兩人,沒有紛擾,更沒有其他,可以忘憂,可以無牽無掛。


  百裏九說:“等我們回了京,解去你身上的毒,我要帶你尋這樣僻靜的山穀住下,也種下一院海棠、紫藤,十裏桃林,將樹下的泥土翻得鬆軟,再種一地的娃娃。”


  諾雅格外乖巧,點頭笑眯眯地道:“好呀,到時候,我們的山穀漫山遍野的野孩子,山風吹過,搖曳著雙臂喊爹爹,歪纏著你,像葫蘆那樣掛在你的身上。我們的家就取你我的姓氏,叫做百裏娃娃林。”


  百裏九扶額長歎:“夫人,我收回我適才說的話。”


  “怎麽,九爺不喜歡?”諾雅巧笑倩兮。


  “我突然覺得,這傻可能會遺傳,我們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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