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故人之女
這點兵台正是平常操練指揮兵馬所用,較點將台略低,基高丈餘,寬廣約四五丈。諾雅絲毫也不扭捏,落落大方地指點著士兵們在近身搏鬥中存在的不足之處,言談身教,毫不吝嗇,但凡得到指點者,皆受益匪淺,欣喜若狂。
當老將軍一行人趕至軍營的時候,就見眾士兵圍攏了點兵台,仰著頭一邊看得津津有味,一邊同身邊人比劃,渾然忘我。
台上正在比鬥的是兩位小兵隊長,反應敏銳,出手敏捷,看起來似乎無可挑剔。一旁一位勁裝女子英姿勃發,正指手畫腳地指點講解著兩人功夫中的致命缺陷,全神貫注,語氣鏗鏘,儼然是一位沙場點兵,氣吞山河的女英豪。
身邊有副將,不識得諾雅,立即上前大聲嗬斥道:“簡直荒唐,怎麽讓一個女人家上了點兵台!”
那副將嗓門高,一嗓子下去,台上的兩人立即停止了拳腳,轉身見是老將軍,不敢再放肆,趕緊躍下台子。
諾雅不懂輕身功夫,隻能沿著一旁階梯健步而下。
有頭領上前,將諾雅指點士兵刀劍功夫一事同老將軍如實說了,老將軍連連頷首,並不怪責,吩咐眾人暫且散了,準備慶功宴。自己徑直走到諾雅近前,毫不吝嗇地誇讚道:“你的殺敵之法很是獨到而又有效!很值得士兵們借鑒學習。”
諾雅得到老將軍肯定,有一絲赧然,謙遜道:“我也隻是紙上談兵。”
“哈哈,作為將領的我,對陣之時,何嚐不是紙上談兵。若是我上前殺敵去了,豈不後方群龍無首?”
“我這小打小鬧的伎倆怎敢與爹的六韜三略相提並論?諾雅這僅僅隻是螢火之光,而爹爹運籌帷幄,指揮的卻是千軍萬馬,不可同日而語。”
饒是老將軍耿直,諾雅的一番恭維謙讓聽在他的耳裏,也覺得熨帖,朗笑兩聲道:“你所傳授的對敵之法,可以從根本上增強我軍的戰鬥力,到了戰場之上,不知道可以挽救多少人的性命,星火燎原,一樣可以決定一場戰役的勝敗。”
“諾雅這樣冒失地指手畫腳,所授功夫雜亂無章,希望不會給父親帶來什麽麻煩。”
“你好像對於武學十分博學廣記,懂得很多流派的功夫?”老將軍突然出聲試探道。
諾雅搖搖頭:“我隻懂得招式,一知半解,至於是什麽門派,什麽來頭,並不記得。”
老將軍撚須和藹一笑:“你讓我想起一位故人之女。”
“喔?”諾雅對於自己的身世向來敏感,聽老將軍這樣說又有點提心吊膽,迫不及待地問:“是誰?”
老將軍喟歎一聲,滿是遺憾:“這位故人與我乃是至交,當年也是一代武林梟雄,可惜英年早逝。他在世之時,曾經跟我提起他的掌上明珠,說是自小天資聰穎過人,天賦異稟,武林各派的武功絕學但凡看過一次,幾乎過目不忘,而且可以舉一反三。隻可惜她自幼心善,不喜舞刀弄棒的打殺,饒是他費盡心機引導誘哄,也不願習武,繼承他的傳世絕學,反倒喜歡鑽研廚藝,與府中廚娘學習做得一桌好席麵。
好友不肯死心,覺得女兒不學武術實在是可惜,又愛女心切,不想過分勉強,重金搜羅了許多武林各派的武功秘籍討女兒喜歡,希望她能哪日突然開竅,將自家武學繼續發揚光大。
那丫頭對於各派武功精髓兩三遍就能心領神會,不過九歲之時,與許多馳名武林的高手紙上談兵,都能穩操勝券。所以,我那老友不止一次跟我感歎,若是她是個男兒身,定然能夠笑傲武林,成為一代武學泰鬥。”
諾雅聽著心裏豔羨,隻覺得那位父親能夠遵從女兒的意願,不勉強為之,可見多麽英明開通,一時感懷自己身世,傷感落寞道:“隻可惜我不是,老湯頭說我隻是中毒武功不能施展而已。”
老將軍惋惜地喟歎一聲:“不需傷感,等過了年,讓小九幫你打聽打聽,總是會有名醫聖手可以醫治好你的病。”
諾雅倒覺得無所謂,展顏一笑:“我隻是簷下燕雀,也不是太喜歡舞刀弄棒,如今這樣也沒有什麽不好,父親不用掛懷。”
笑得灑脫,沒有一絲半分的勉強,可見心態的確平和。
有將領過來向老將軍請示軍務之亊,在幾步外站定,諾雅見他公務繁忙,就趕緊告辭不再打擾。
三軍將士都在忙碌著生火支灶,諾雅無處可去,就有些好奇,百裏九的軍帳裏麵會是什麽樣子,沿路向幾個士兵打聽著,很容易就找到了。
百裏九正坐在長案後麵拆看一些堆積的往來信件,見了諾雅也不避忌,衝著她招招手:“聽說你適才很出風頭,竟然上了點兵台,眾人矚目。而且士兵們都特別信服你,交口稱讚。”
林諾雅環顧四周,空蕩蕩的,不過一案一榻而已,角落處有新燃起的火盆,與自己想象的頗多出入,而且尤其寒酸,整個帳篷裏充斥著一股清冷潮濕的味道。他經常宿在這裏,不回將軍府,可見多麽艱苦。
她挑釁地笑:“怎麽,怕我鳩占鵲巢,奪了你少將軍的位置?”
百裏九一把拽著諾雅在他身邊坐下來,神秘兮兮地問:“你知道我最喜歡吃什麽飯嗎?”
諾雅的心思跟不上跳躍,就是一愣:“我無論做什麽飯,你都搶得賊快,我實在想不出你有什麽不喜歡的。”
百裏九習慣性地將她拉進懷裏,用下巴摩挲著她的頭頂:“隻要你做的飯菜我都喜歡,尤其是軟飯。我巴不得你像那南宋梁紅玉沙場點兵,運籌帷幄,我為你牽馬墜鞍,更衣沐浴,鋪床暖被。”
諾雅無奈地向上翻了一個白眼:“你這話若是倒過來說,我會將它當做綿綿情話,好生感動一番。”
“喔?”百裏九放開諾雅,二話不說,撐起雙臂就是一個倒立:“原來夫人有這樣嗜好,情話還要倒著說。”
一句調情的話還沒有說完,帳簾一掀,適才那個絡腮胡子的將領悶頭闖了進來,就是一愣。
百裏九從來就不知道什麽叫做“威嚴”,所以並不驚慌,淡定地站立起來,拍拍手,不悅地問:“又怎麽了?”
“呃,老將軍讓我過來問問,慶功宴的酒可有準備多的,他要祭奠戰死沙場的將領和士兵,然後明日好將功德碑送往楓林寺。”
百裏九適才倒立,氣血上湧,臉色赤紅,不耐地擺擺手:“多得是,讓他放心就是。”
那將領轉身走到帳口,又實在忍不住轉過身來,吭哧吭哧地道:“有句話我不吐不快,九爺,這倒立不僅不能治便秘,方向逆行,恐怕還會適得其反。”
方向逆行?諾雅很不地道地忍不住爆笑出聲。
百裏九順手抄了一支筆,向著那將領丟過去 :“你再滿嘴噴糞,老子給你砍個棗木楦堵了那屁眼兒。”
將領莫名其妙,隻覺得百裏九不識好心,逃出帳篷方才扯著嗓門道:“慶功宴馬上開始了,老將軍請你和嫂子趕緊過去呢。”
諾雅幸災樂禍,笑得愈加肆意。
百裏九極其不滿地瞪了她一眼,滿臉哀怨道:“真不應該帶你到這裏來,我一世英名全都毀於一旦。”
諾雅笑著辯解:“你不是毀於一旦,你是毀於一便而已。”
言罷又忍俊不禁,笑得前俯後仰。
百裏九無奈地仰天長歎:“便秘倒還好聽些,有種滋味比它還難受,不通不暢,憋得渾身都是火。”
又要混不正經了,諾雅趕緊棄械投降:“大不了一會兒喝酒的時候離你遠些就是,不再招惹你。”
“你若是敢,信不信我治你一個違抗軍令之罪?”
兩人說笑半晌,從帳篷出來,外麵已經夜幕降臨。練兵場上,慶功宴已經開始了,諾雅第一次見這樣宏大的場麵,簡直歎為觀止。
營地之上,整整齊齊地生了篝火,士兵們席地而坐,圍攏著火堆,火上燉煮著燒肉,沸騰翻滾著,油汪汪,紅亮亮,肉香四溢,蒸騰了半個天際。士兵每人麵前擺了一個粗瓷大碗,裏麵斟滿了美酒。酒香裹夾著令人垂涎三尺的肉味,不由分說地鑽進諾雅的肚子裏,勾起食指大動。
所有人到齊,三聲鼓響,停了喧囂,整個練兵場上僅餘炭火“劈啪”燃燒炸裂的聲響,和鍋裏的肉湯翻滾的聲音。
老將軍站在點兵台上,恭敬地捧著明黃聖旨緩緩展開,開始朗聲宣讀,語氣鏗鏘,聲若洪鍾,威震四野。不外乎就是皇恩浩蕩,體恤將士,歌功褒獎,特賜犒賞三軍之類的話,跪在地上的士兵三呼萬歲,謝過聖恩,方才重新席地而坐。
老將軍恭敬地將聖旨供在點兵台香案之上,端起提前備好的三碗烈酒,祭奠戰死將士。其他士兵也照做,將跟前碗裏酒盡數淋在自己麵前,一派悲壯肅穆。
祭奠完畢,慶功宴方才正式開始,氣氛逐漸熱絡,士兵們一改適才的感傷,吆喝著喝酒吃肉,整個營地頓時喧鬧沸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