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解風情的百裏九
百裏九踟躕片刻,重新回到一念堂,麵籠清霜,冷寒若冰。
幾個小丫頭第一次見百裏九這副模樣,戰戰兢兢地如屢薄冰。
百裏九心裏有點亂,向著幾人揮揮手,朝三暮四如釋重負地退下去,隻餘桔梗不放心地守在門口,寸步不離。
諾雅仍舊在昏睡中,並未清醒過來。她額頭上的傷口經過處理,已經止住了血,臉色蒼白,紅唇緊抿,眉頭微蹙。
柔和的燭光下,她卸去了白日裏的倔強與桀驁不馴,安詳寧靜,溫和姣好。
百裏九坐在床邊,心裏有那麽一刻,聽到了“滴答滴答”春風化雨的聲音,他感到自己的心裏好像有一股春風吹過,暖了冰封,綻了桃花,淅淅瀝瀝的春雨開始滋潤心裏某個幹枯的地方。
她的下巴上仍舊清晰地留著自己的兩個指印,百裏九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地摩挲。觸手細膩柔滑,比最上品的綢緞還要滑膩,一時愛不釋手。
諾雅眉頭微蹙,百裏九以為自己摸痛了她,慌忙收回自己的手 ,心裏竟然第一次有擂鼓一樣的慌張。
“你若是肯服軟,就像那日那樣,對著我展顏俏皮一笑,哪怕隻是虛與委蛇,我也絕對舍不得下這樣重的手了。”百裏九輕聲囈語:“女人家,乖順一點不好嗎?非要像隻刺蝟一樣。”
門外有腳步聲,被桔梗攔下來。
元寶畢恭畢敬地問:“爺,尚書府來人了。”
“誰?”
“秦府二公子。”
百裏九蹙了眉頭,冷哼一聲:“不見!”
元寶聽聲音就知道自己主子心裏很不爽,一時有些為難。
“告訴他,林姨娘至今仍舊昏迷不醒,還未脫離危險。在她安然無恙地醒來之前,我沒有心情見客。”
元寶得了指示,轉身出去,同秦家二公子一五一十地說了。
二公子自知自家妹妹理虧,雖然林諾雅隻是一個侍妾,打罵訓誡都說得過去。大不了落個善妒的名頭。
唯獨這致人流產,尤其是對方懷著的乃是百裏府子嗣,縱然名不正言不順,寵兒這樣做也太膽大妄為。
二公子默然半晌,方才拱手對元寶客氣道:“舍妹魯莽,惹下這樣過錯,我作為兄長,深感愧疚,特意備下血參,燕窩等滋補藥材來代舍妹負荊請罪,禮輕情意重。
九爺正在氣怒之時,不敢相擾,隻希望能見舍妹一麵,訓誡管教。”
元寶不敢擅自做主,重又進去回稟。
百裏九不耐煩地應聲:“他若是想見,索性就將秦寵兒帶回府訓誡,什麽時候懂規矩,知人事了,再送回來。”
元寶應聲,轉身欲走,又轉回身來:
“爺,那個丫頭怎麽處理?”
百裏九站起身來,走到窗前,伸手推開窗子,淡然道:“一並送回尚書府,讓秦尚書自己留下管教就是。”
元寶有些出乎意料:“就這樣便宜了她?”
百裏九冷冷一笑:“殺雞儆猴!她主子想把她安排在將軍府裏應外合,我就借此機會將計就計,除掉他的左右臂,讓秦寵兒在這裏孤掌難鳴。就憑借秦寵兒的本事,應該也掀不起什麽大風浪。”
“這秦夫人倒是不足為患,不過……”
“不過什麽?”百裏九聽他說話吞吐,追問道。
“我聽府裏暗衛說,昨天晚上,安夫人身邊的劉婆子曾試圖靠近您的書房,鬼鬼祟祟的,必有所圖。”
“昨晚什麽時候?”
“也就剛入夜,安夫人使計引開了書房門口的侍衛,不過劉婆子沒能打開書房的鎖,隻能作罷。”
百裏九沉吟片刻,向著元寶揮揮手:“知道了,我這就去給她找點事情做。”
元寶不懂自家主子的心思,也懶得揣摩,出院子打發秦二公子和小蠻去了。
百裏九站在門口思忖半晌,回頭看了一眼諾雅,將屋門輕輕地掩了,也大步走出一念堂,徑直去了安若兮的院子。
安若兮與秦寵兒二人比鄰而居,中間不過隻隔了一道牆而已,這是百裏九的意思。
百裏九去的時候,秦寵兒的院子已經閉了門,就連門首的兩個燈籠都未點燃,烏漆麻黑一片。
元寶說老夫人對於秦寵兒的囂張跋扈也有些氣怒,將她狠狠地訓斥一番以後,下令禁足,讓她自己在家裏麵壁思過,等候百裏九發落。
有個小丫頭正搬個凳子坐在安若兮的院子口,“嗤拉嗤拉”地練習搓麻繩納鞋底,見到百裏九向著這個方向過來,喜出望外,丟下手裏的活計,扭身顛顛兒地進去給安若兮報喜討賞。
安若兮以為今日林諾雅小產,百裏九定然是不會有心思到自己院子裏,所以早早地洗漱了,準備就寢。
聽到小丫頭激動地叫嚷著“九爺來了!”,正在梳頭的手忍不住一顫,梳子掉落在了地上,碎為兩半。
再重新梳洗打扮已是來不及,她很快穩住心神,冷靜下來,顫抖著手快速脫掉外麵羅裙,三兩步走到床邊,抖開被褥,就鑽了進去。
百裏九一步跨進裏屋的時候,安若兮正驚慌失措地從床上爬起來。衣衫淩亂,微微敞開的領口裏,若隱若現露出一片細膩若瓷的白皙。
“打擾你休息了?”百裏九一腳門裏,一腳門外。
安若兮赤足下床,踩在冰冷的地上,向著百裏九微微福身。
“怎麽會呢?諾雅正看書看得入迷,九爺進來了竟然都沒有覺察。”
“喔,”百裏九走進屋裏:“記得你是喜歡看書的,是京城裏有名的才女。”
安若兮得到誇獎,垂眸嬌羞一笑:“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若兮雖然自詡博覽群書,但聽九爺談吐,胸懷大略,字字璣珠,方知自身學問淺薄,有待學習。”
“那些舞刀弄槍的東西,女孩子家學了原本就沒有什麽用途。”百裏九徑直走進去,找個座位坐了。
安若兮瑟縮著雙肩,順滑的裏衣從肩頭滑落下去,露出一片冰肌玉骨,令人我見猶憐。
百裏九視而不見。
安若兮咬牙忍了,赤足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茶壺,給百裏九斟了一杯茶,雙手捧了,顫抖著遞過去,目光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裙擺下一雙玉蓮若隱若現。
百裏九將茶杯接在手裏,不緊不慢地淺酌一口,方才指指桌子對麵的雕花椅:“坐下說話吧。”
安若兮乖順地坐下,攏了攏領口。
“不知道林妹妹現在如何了?”她一臉關切地問:“今日聽說她身子有些不太好,有心去探望,又唯恐她心情失落,再多心。”
百裏九放下茶盞,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若是秦寵兒她有你一半知書識禮,也就沒有這場災難了。”
“九爺您不必難過,來日方長,百裏府定能得祖宗庇佑,福延後世,子孫滿堂。”
百裏九大慰,頷首應道:“我打算讓秦寵兒去一念堂幫我照料林姨娘幾天,一是為了將功贖罪,另一方麵,也趁機讓兩人盡釋前嫌,消除誤會。隻是可惜來得晚了,秦寵兒已經歇下。”
“秦家妹妹一向嬌生慣養,何曾做過這樣伺候人的活計?”安若兮掩嘴似是不經意地笑道。
“無妨,反正有我在。”百裏九滿不在乎地道:“粗活自然有下人分擔,不過是個名頭而已。”
安若兮心裏暗自盤算,那林諾雅素來得寵,如今小產,正是惹人憐愛的時候,百裏九定然會寸步不離地守著她。若是秦寵兒去了一念堂,她與林諾雅聯合起來事小,萬一與百裏九日久生情,豈不糟糕?
這樣好的,可以接觸百裏九的機會,堅決不能放過!
因此,安若兮毫不猶豫地自動請纓,情真意切:“我跟前的劉媽媽也略通醫術,不若就讓賤妾去照料林姨娘幾天?否則林姨娘原本心裏就不痛快,再看到秦家妹妹,觸景生情,一時氣悶,身子如何能養好?”
“如此甚好,那就有勞安夫人辛苦。正巧這幾日太子督查軍務,軍營裏正忙,有你在,我也不用來回奔波,分身乏術了。”
安若兮頓時有些失望和懊惱。自己原本毛遂自薦去一念堂,就是為了近水樓台,能夠與百裏九多多接觸。如今他出爾反爾,自己自討苦吃,去伺候林諾雅那賤人作甚麽?
她衣著單薄,又涼從腳起,忍不住一個寒顫,卻又反悔不得,隻得強作笑臉道:“九爺放心,若兮一定會好好開導林姨娘的。”
百裏九瞬間眉開眼笑,對她頗多讚許:“如此甚好,安夫人看起來不勝寒涼,還是回床上休息吧。”
安若兮已經坐不住,將敞開的領口收緊,瑟縮著雙肩,牙齒都忍不住寒顫:“還未伺候爺更衣歇息,若兮怎麽可以趲越失禮。”
說完幽怨地瞥了一眼百裏九。
百裏九仍舊不解風情,不急不慌地站起身:“既然安夫人遵規守矩,覺得不方便,那我就回了。”
“沒!沒!”安若兮急忙辯解,伸手去拉百裏九的衣袖,嬌羞地低垂著頭:“若兮隻是覺得九爺勞頓一天,應該早些休息。”
百裏九不動聲色地將袖子從安若兮的手裏抽出來,掩唇打個嗬欠:“安夫人所言極是,我還真有一點倦了,應該早點回屋休息。怪不得母親一直誇讚你善解人意,知冷知熱。”
安若兮知道百裏九是在裝傻充愣,可是又不能厚顏無恥地直言不諱,心裏懊惱,又發作不得,隻能強顏歡笑。
“夜深路黑,九爺還要出去麽?不如……不若……”
百裏九一本正經地搖頭:“聽說看守書房的侍衛今天玩忽職守,被人鑽了空子,意圖進書房偷東西。我還要去查實一下,看是否丟失了貴重物品。”
安若兮做賊心虛,心裏一陣驚慌,再不敢挽留:“那我叫丫頭掌了燈籠送您。”
百裏九擺擺手:“罷了,你明日記得早些去一念堂就好。林姨娘小產,需要好生將養身子,我就將她交托給你了。”
安若兮吃個悶虧,隻能唯唯諾諾地應下,哆嗦著將百裏九送出去,見沒了人影,方才怒氣衝衝地一把將桌子上的杯盞掃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