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土醫四婆

  我四婆已過世多年，她是我兒時鄉下老家的土醫生。我母親稱她四娘，我叫她四婆，但我已經記不起她叫什麽名字了，關於她治病的故事，多是以前從母親那裏聽來的。


  我四婆治病的方法很特別，她治病從來不用打針吃藥，除按摩推拿、刮痧拔罐外，她還有很多奇怪的治病手法。但四婆不治大病，碰到大病、重病都讓人上醫院，然而各種醫院治不了的疑難雜症，她卻能治，常常過手就好。方圓幾裏的農村人，有一些不想去醫院的或者醫院治不了的病痛，都來找我四婆看。


  四婆沒有生育兒女，為了養老，她抱養了一個女兒。四婆抱養的女兒與我母親同年，她們從小一塊長大，關係非常好。我四婆也是看著我母親長大的，她把我母親當作幹女兒一樣看待。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四婆的養女就常常帶我去她家玩，那時我常見到四婆。關於我四婆治病的事，多是以前從母親那裏聽來的，很多都已遺忘，我這裏就挑選一些尚能記住的寫出來，就當記錄一下中國老一輩土醫生治病的事。


  1、我母親說四婆的眼睛與一般人不一樣，她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東西。比如四婆會看“yang mei sha楊梅痧”，我不知道這三個字怎麽寫，隻是根據讀音猜的，我母親就曾親眼看過四婆治楊梅痧。


  村裏一位大伯年輕時突然肚子痛，痛得在床上打滾，就找四婆看。四婆看後說是長了楊梅痧，因為喝了不幹淨的水造成的，說把楊梅痧爆掉就好。


  那時候，農村常常停電，晚上照明常用油燈。有一種最簡單的油燈，就是將碗倒扣過來，在碗底的淺窩中倒一些油，再拿一根燈草在油中滾一下，一半浸在油中，另一頭放在碗的邊沿，然後點燃照明用。現在早已見不著燈草了，沒人用了，那時家家都有。


  四婆爆楊梅痧時，先拿一枚銅錢，再拿一根燈草在油中浸濕後點燃。楊梅痧是生在皮膚上的，但一般人看不見，四婆能看到。她在病人皮膚上找到楊梅痧後，便用銅錢將楊梅痧扣住，扣在銅錢眼中，然後拿點燃的燈草往銅錢眼中一燒，就聽見“啪”的一聲響，燈草上的火苗就被爆熄了，皮膚上就會留下一點爆過的痕跡，卻不痛。


  這楊梅痧，我母親怎麽看都看不出來，四婆卻能看到。她找到楊梅痧後，指給母親看，母親看不出那裏有什麽東西，但她用燈草一燒時，卻能聽到“啪”的一聲，火苗就給爆熄了。


  四婆說，如果看錯了，那裏沒有楊梅痧，燈草就不會爆，火苗不會熄，皮膚會被燒痛。等把那位大伯身上的楊梅痧都爆掉後，那位大伯的肚子馬上就不痛了，立即見效。


  2、記得小時候，四婆常幫我們這些小孩“收黑”，這是我們方言中的說法，應該是“收嚇”或“收驚”。我小時候，四婆就為我收過，我還有一點模糊的印象。小孩食欲不振、睡不安穩，或心神不寧、一驚一乍等等表現，多是驚到了。


  另外小孩碰到人多熱鬧的場合，或白天玩得太興奮，傷到神了，也容易“驚”到。再有，小孩眼睛容易看到成人看不到的東西，所以也比較容易驚到。嚴重的，會驚掉魂，那就得叫魂。而且必須把魂給叫回來，不然小孩會精神恍惚、心神不定、食欲不振，長大後還會留下創傷，精神不健康。


  小孩不懂事，哪裏驚到了也無法說出來，但四婆卻能看到。四婆會坐在小孩對麵，手裏拿著一個杯子，杯子裏麵裝著一杯米，然後用一塊布把杯口蓋住，拿著杯子在小孩眼前畫著圈，邊畫圈邊唱歌（念咒語），一般都是念著咒語。


  念完後，四婆就打開布盯著杯子裏的米，然後就能說出小孩在哪個方位被什麽東西驚到了。她還能看到那個東西的樣子，但別人看不出來。那杯米好像還要給小孩拿回家煮成飯吃掉，我現在已記不大清了。


  道教中說，人有三魂七魄，中醫認為人的五髒六腑中各有不同的神魄駐守。小孩剛出生發育，身體裏的各種信息尚不穩定，受驚而動了魂魄，或丟了魂魄，也是常會發生的事。


  若丟了魂了，四婆還能看到小孩的魂丟在哪裏了，會帶著小孩的家人去那個地方，然後把小孩的魂給叫回來。具體怎麽叫的，我記不清了。


  記得母親說，有的魂能自己找回來，有的魂會迷路，回不來，就一直在那地方停留，得去找，把它叫回來。若魂丟的時間長了，就會長毛，再不叫就可能回不來了。


  母親說，有一個收黑的簡單方法，就是在小孩睡覺的床底下放一碗水，水裏扔一根繡花針。等第二天看，如果針生了鏽，那小孩就會好。


  母親還從四婆那裏學了一個給小孩壓驚安魂的方法。小時候我母親就常這樣給我壓驚，叫請“床靈神”。記得很小的時候，我家有一張很大的寧式木床，古色古香的，上麵鑲著鏡子，雕著花，還有古銅錢編成的帳鉤。母親帶我睡在上麵。


  每當我吃不下飯、睡不安穩的時候，母親就讓我躺在床沿，然後她一邊拍著床頭，一邊拍著我胸口，嘴裏輕輕地念著什麽，像給我唱兒歌一樣，念的什麽不記得了，隻記得“床靈神”幾個字。


  我這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在動蕩不安中度過，半輩子都在流離飄泊。有時我躺在床上，朦朧中憶起小時母親為我叫床靈神的情景，即使在風雨飄搖中，這段記憶也會讓人安寧，暫時忘記眼前的風雨。


  3、多年前，我一位遠房親戚的眼睛裏麵生了東西，痛得眼睛睜不開，看不清東西，後來去醫院做了一個小手術，據說花了一千多，過了一個星期才好。母親給我講了這件事，說這位親戚的眼睛是被硌到了，如果找四婆看，就不用花這冤枉錢了，也不用遭這冤枉罪，但四婆已不在了。


  母親說，她做姑娘的時候，也和這位親戚一樣，突然有一天眼睛生東西，痛的不得了，睜不開眼，就哭著去找四婆看。


  四婆看後，就說我母親是被什麽東西硌了眼睛，找到那東西就能治好。問我母親家裏是不是動過什麽東西，我母親也不記得自己動過什麽東西。四婆就看我母親的眼睛，看了半天，就說她看到了一個水缸，問母親家裏是不是動了水缸。


  原來還真有這事，外婆家老房子的後院裏，有一口石頭水缸，是一整塊石頭鑿成的，一直放在那裏接雨水，也不知道是什麽年代的。母親說她記事的時候起，那個石頭水缸就在那兒了，也沒人去動它。


  外公後來覺得這水缸放在那裏礙事，也用不上，就把那水缸移走了。這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如果四婆不說，誰也不會想到是因為動了水缸而硌了眼睛。


  後來外公趕緊把水缸搬回原位，然後四婆又教我母親用五穀往老房子裏的各個地方砸，邊砸邊念著什麽，可能是驅趕什麽東西。晚上，我母親的眼睛就好了。


  外婆家的老房子，我還有一點點印象。在我很小的時候，大概五歲前，這房子還在，我那時常在外婆家的老房子裏玩。這老房子也不知道多少年了，隻知道非常古老，我母親也說不清它的年代。後來這老房子就被拆掉了，蓋成了大瓦房，後來又蓋成了別墅。但我印象中，這老房子似乎是活的，總有一股靈氣。


  老房子不大，青磚黑瓦，木門總是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門口鋪著青石板台階，木門外有高高的青石門檻。門檻兩邊各有一個青石門礅，小時候我常喜歡坐在這冰涼的青石門礅上。


  老房子的窗簷、瓦簷和屋脊，有高高翹起的瓦當裝飾，像是飛鳥的形狀。門頭、窗台和瓦簷下被石灰刷成白色，上麵用墨線勾畫出古老的花紋，現在隻能依稀記得這些。


  母親說，一些年代久的老房子有靈氣，裏麵一些年久的老物件也會有靈氣。如果一直在那個位置沒人動它，就不要去挪動它，不然會被硌到，這是從四婆那裏聽來的。中國古老的風水學中，也有這類似的理論，這些東西都是流通著的能量，對人是有影響的。


  4、四婆還會治撞邪。她告訴我母親說，野外經常有人眼看不見的東西在那裏，人少的地方別去，沒人走過的路不要走，晚上盡量不要走夜路，碰到走夜路的，一定要走路中間，不然撞到不好的東西就會得病。


  母親說，有時候感到身上有涼風往裏鑽，然後身體得了病，這多半是被東西撞到了。如果治不好的話，就會落下病根，可能折磨一生，而且醫院檢查不出來。


  在六七十年代的時候，那時號召農村培養“赤腳醫生”，母親被選中，在醫院學過醫護，又跟老中醫學習過針灸、草藥，還上山挖過草藥，在醫院做過一段時間護士。我小時候生病，多是母親給打的針。


  聽母親說，四婆治過不少撞邪的。有些撞邪後落下的病長年拖著，對人的精神折磨很大，到醫院裏去檢查，身體也查不出毛病來，但就是難受。四婆具體怎麽治撞邪的，我不清楚，好像方法有很多種。（可能這就是對症下藥吧。）

  記得母親說過，四婆會用一根筷子插在碗中間治撞邪。四婆能把一根筷子（母親說是那種圓頭的，頭尖尾粗的老竹筷，根本立不起來）立在碗中不倒。我母親還說，四婆一隻手拿著一個碗，碗裏裝著半碗水，她一邊念著咒語，一邊把一根筷子立在水碗中間，筷子就會一直立著不倒。等她念完了，筷子倒了，那撞邪的病就能好，很快見效。有時還要通過燒香、供拜等方式，把那東西送走。


  除這些外，四婆還有其他很多奇怪的治病方法，但是我都記不清了。比如治一種瘡癤，四婆會用雞屎與一些東西和（huo）在一起，塗在瘡癤上麵就能治好。還會用鴨腳燒成灰治腳病。


  因為時間太久，很多東西我都已經遺忘了，模糊的記憶中隻能想起這些了。我四婆在我們農村老家不被稱為醫生，因為她也不以治病為生，治病都不收錢，隻是義務給人看看。一般能上醫院治好的病，也不找四婆看，隻有醫院治不了的，檢查不出來的，才會找她看。


  我也不知道四婆的醫術是從哪裏學來的，她也沒有教人，連她的養女都不會。過去在農村有很多這樣的土醫生，現在可能已經很少很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