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1章 先發制人
正午的陽光高懸於空,整個西苑被燦爛的陽光所籠罩,前些天雨水所澆濕的地面已經被晒乾,花圃顯現著五彩繽紛的花朵。
萬壽宮傲立在這片宮殿群中,這裡常年都是檀香瀰漫,仿若是一股寒冷之氣般。
一幫端著各色物件的太監和宮女走進裡面,經過那平滑的地面宛如是如履薄冰般,所有人心裡都是顫顫巍巍的行走著。
雖然嘉靖的病情隨著天氣而有所好轉,但身體狀況卻時常反覆,這時好時壞的身體令到他的性情變得極為暴躁。
前些天,一個宮女不慎打翻了水盆,結果嘉靖當即暴跳如雷,讓人直接將那個妙齡的宮女拖出去廷斃了。
一個宛如在夏日綻放的鮮花,卻是因為一個小小的過錯而丟掉了生命。
在很多宮女的心裡深處,她們是多麼渴望當年的前輩能夠勒死這個暴君,而不是任著這位暴君一直作惡,讓她們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黃錦宛如是全天下最忠心的老奴般,正是規規矩矩地守在門口處,顯得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龍床上的動靜,時不時掏出懷中的那塊精緻的珠江表。
近幾年,令到他最為驚喜的則是這個來自於廣東的精巧之物,令到他隱隱地覺察到這個時代正在悄然地發生了一絲改變。
以前不管是收到多麼漂亮的美玉或古玩,在把玩一段時間后,總是會感到索然無味。
唯有這塊精緻的珠江表,卻是令到他至今都是愛不釋手,特別這上面還有他的名字和出生年月,可謂是世上獨一無二了。
只是看到時間上面的時針已經悄然來到午時正刻,他的眼睛不由得浮起了一絲擔憂。
雖然皇上的作息歷來都是奉行:晚睡晚起,但現在通常都是要熬到天明才能入睡,而起床的時間亦是變得越來越晚了。
咳咳咳……
不知過了多久,那張龍床上傳來了幾聲明顯中氣不足的咳嗽聲,暗示著這位帝王已經醒過來了。
在這個時代,很多人從出生那一刻便已經由上天註定般。
由於血脈的原因,這個世界上最大王朝的大權便落到了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天子手裡,而且一落就是整整四十五年。
而今,他的一聲咳嗽,令到外面等候多時的太監和宮女顯得膽戰心驚。
黃錦看到龍床上有了動靜,便是輕步地走了過去,先是觀察了一下龍床的情況,這才小心翼翼地詢問道:「主子,你可是想要起床了呢?」
嘉靖已經醒了過來,正是向上伸展了懶腰。
對於我是誰的問題早已經有了明確的答案,他並不是做夢,他真是億萬子民的大明皇帝朱厚熜,亦是一位不惜舉一國之力進行修道的玄修者。
嘉靖並沒有進來回答黃錦的問題,僅是揪開被子坐了起來。
黃錦早已經知道嘉靖要的是一個能通過他的舉動而領會到他心意的僕人,在看到這個明確的信號后,便是急忙轉身招呼外面的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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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又是輕咳了幾聲,但精神狀況還算不錯,很是配合地洗漱,待到梳理頭髮的宮女離開后,卻是淡淡地抬手道:「靈丹!」
儘管他惜字如金,一個「丹」字足可以讓黃錦明白他的心意,但他卻從不吝嗇多添加一個「靈」字,所以他嘴裡歷來只有「靈丹」兩字。
雖然嘉靖卧病已經有一年多,但他對於靈丹幾乎是不斷絕地服用,對齋醮更是只能條件允許都不會輕易叫停。
「是!」黃錦知道這丹藥多吃無益,但並不敢違逆皇上的願意,先是無奈地應了一聲,然後急忙招手讓宮女將靈丹送進來。
嘉靖服用丹藥后,卻是坐在床前靜修片刻,腹部很快感到一股暖流直涌心頭,令到他整個身體都變得很舒服。
嘉靖今天的身體狀況顯得不錯,便是走出了卧室,卻是朝著前殿方向走去。
司禮監兩位秉筆太監陳洪和馮保每日負責整理奏疏,按輕重緩急進行分門別類,然後等候著嘉靖進行處理。
由於身體的緣故,嘉靖通常都是只處理最重要的幾本奏疏,其他的奏疏通常都是送到內閣,由徐階進行票擬。
嘉靖現在身體病了一年多早已經疏於政務,來到軟榻坐下后,則是伸手按住額頭顯得不耐煩地詢問道:「今日可有什麼重要的奏疏?」
陳洪和馮保交換了一下眼色,由陳洪將奏疏上呈道:「皇上,最重要的幾份奏疏都在這裡了,還請皇上過目!」
雖然僅是上呈幾本,但奏疏亦是按著以往的規矩分類整齊,誰都不保證皇上會不會突然心血來潮處理所有的奏疏。
嘉靖暗暗地嘆了一聲,但還是伸手拿起了其中的一本奏疏。
黃錦是一個很平分的太監,對政務之事歷來不感冒,顯得規規矩矩地站到一旁,卻是警惕皇上的身體會突然發生變化。
嘉靖打開第一份奏疏,卻見上面署名的竟然是一個小小的地方官員江西袁州知府李寅實,另外還有一眾官員的印章。
雖然在得知「平生報國惟忠赤,身死從人說是非」,他已經知道嚴嵩是真的死了,但該走的流程卻還是要進行,而今無疑已經是坐實了事實的真相。
儘管他對這個事情早有了心理準備,但在看到消息得到了最有力的證實,卻是不由得想起了那位忠心耿耿的老臣,心裡還是忍不住一陣難受。
這……
黃錦默默地站在旁邊,罕見地發現皇上臉上浮起的那一抹憂傷,卻是不由得好奇地將目光投向了馮保。
馮保面對著乾爹詢問的目光,先是眉頭微微地蹙了起來,然後靈機一動,卻是偷偷地做了一個吃丹藥的動作。
黃錦看到這個很形象的動作,則是恍然不悟地點了點頭,敢情是吳山試丹之事又起了波瀾。
「平生報國惟忠赤,身死從人說是非!唉,惟中,朕對不住你呀!」嘉靖對於嚴嵩的離世生起了一絲愧疚之心,卻是忍不住帶著一絲謙意地感慨道。
這……
黃錦的嘴巴微微地張開,這才發現自己剛剛是誤會了。敢情馮保指的是嚴嵩,而非早前因試丹而死的吳山,只是不由得暗暗地感到了頭痛。
這該來的總歸要來!雖然已經過去了不少時日,很多事情亦會隨著時間而消磨,但徐階和嚴訥當初刻意隱瞞的舉動,恐怕是讓到皇上的心裡感到很不滿了。
他了解這位皇帝,在他不打算計較的時候會顯得海納百川,但他如果要清算誰的時候,那麼他就會直接算總賬了。
嘉靖的心裡確實很不滿,但還是壓著脾氣地丟到案上道:「將這份奏疏送到內閣,讓徐閣老著手準備厚葬嚴閣老!」
「是!」馮保當即上前,顯得小心地拱手道。
嘉靖拿起了另一份奏疏,只是看到這份奏疏竟然是來自於戶部尚書林晧然,眉頭卻是不由得微微地蹙了起來。
原本他對林晧然帶領諸多官員跪門大為惱怒,甚至有除掉林晧然的打算。只是事情細細想來,亦不算是全然跟自己作對,畢竟吳山確實是死得蹊蹺,而吳山確確實實是他的岳父和恩師。
最為重要的是,這個戶部尚書能力確實是遠強於以往的戶部尚書,只要不是真做了違逆自己意志的事,留著無疑能夠省心不少。
在想清楚這些后,他亦是打開了奏疏,只是臉色卻是越來越凝重。
咦?
黃錦注意到嘉靖的變化,不由得向那份奏疏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陳洪和馮保剛剛已經是粗略地看過了那份奏疏的內容,對於嘉靖的反應卻是不以為異。
看過林晧然的奏疏,嘉靖當即進行下令道:「傳召徐閣老!」
黃錦聽到這個命令,猜到林晧然定是有了新舉行,這個朝堂又變得不安寧了。雖然如此想著,但還是第一時間派人前去傳召。
沒過多會,身穿蟒袍的徐階來到殿前,顯得恭恭敬敬地施禮道:「臣徐階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嘉靖讓他平身,而他又是規規矩矩地行了謝禮。
「徐愛卿,你可知道朕找你過來所為何事?」嘉靖已經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卻是採取慣用的手段地詢問道。
徐階剛剛施禮之時便已經觀察到嘉靖臉上的不悅,卻是將心一橫地回應道:「臣對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鑒,但近來有小人挑撥,還請皇上明察!」
咦?
站在紅漆圓柱旁邊的黃錦在聽到這話后,卻是充滿疑惑地望向了徐階,沒有想到徐階竟然直接採用了攻勢。
「今大明海晏河清,皇上在此玄修而總攬朝政全局,臣等受皇上恩澤而各司其職,此乃盛世之象也!然有人總以為非凡人,總是不安於本分,請皇上務必要小心提防,以防奸詐小人亂了朝政!」徐階抬頭望向嘉靖,顯得忠心耿耿地說道。
在政治鬥爭中,先手有時候往往能夠達到很好的效果。
既然林晧然是想要通過請辭這種手段打破朝局,那麼他完全可以倒打一耙。在稱頌當前朝局安定的同時,亦是指責林晧然是一個擅於謀算的小人,把所有的禍甩給林晧然一人。
只要挑起皇上這方面的聯想,那麼林晧然的攻勢不僅化解於無形,而且會招到皇上的猜忌,甚至讓林晧然此次是直接回家種紅薯。
這……
陳洪和馮保都是暗暗佩服地望向徐階,雖然徐階沒有對林晧然點名道姓,但誰都知道他的矛頭指的是誰,更是給林晧然扣上一頂奸詐小人的帽子。
本以為這個外表溫和的首輔是一個好人,但當他向政敵出手之時,還真的一點都不講情分,已然是直接想要將林晧然置於死地了。
咦?
黃錦則是發現徐階今日的神情異常,卻是不由得古怪地望了一眼徐階,還真是一頭擅於偽裝的笑面虎。
嘉靖對此似乎是樂見其成,卻是微微一笑地詢問道:「徐愛卿,你覺得林晧然此次上疏實質是挑撥我們君臣的關係,可是如此?」
「皇上,臣確是這般以為!」徐階已經對林晧然的舉動做了預演,知道林晧然是想挑亂朝局而獲益,便是將心一狠地點頭,然後眼睛浮起淚花地指著無逸殿的方向道:「今外面都說臣效仿嚴嵩當政時期把持朝局,但臣絕非如此!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公論。這個條幅,臣至今都懸於牆上,時時刻刻地警示自己!」
嘉靖自然是知道這個條幅,從中亦是看到了徐階的那份忠心,卻是淡淡地詢問道:「如此說來,林晧然此人之言不足取信?」
「皇上,確實如此!林晧然有才能不假,亦是當前最合適的戶部尚書!只是他過於恃才傲物,面對一點微不足道的彈劾便上疏請辭,此舉有示威之嫌,此實為不忠之舉也!」徐階又是重重地點頭,然後又給林晧然扣下一頂帽子地道。
小人,不忠,這是他給林晧然的一個很有力的攻勢。
黃錦雖然不是一個合格的政客,但卻能夠看懂一些東西。他看著徐階如此先發制人,且有章法地對林晧然倒打一耙,卻是不得不承認徐階的頭腦和手段確實令人耳目一新,可謂是姜還是老的辣。
陳洪和馮保則是望向了嘉靖,卻是想知道嘉靖會做出什麼樣的抉擇。
嘉靖的目光落在徐階身上,臉上微微一笑地說道:「徐閣老,你此次可謂是以小人之心置君子之腹了啊!」
徐階正等候著皇上懲戒林晧然,已然是準備要鼓掌了,結果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不由得愕然地望向了嘉靖。
嘉靖則是拿起案上的那本奏疏,猶豫了一下,然後用力丟到徐階的面前道:「林尚書認為朕是棄他而用你,而他願意'用行舍藏',所以他請願前往九邊替朕鎮守邊疆,讓朕能安心修道。如果他這樣做都不為忠心,那本朝誰人為忠?」
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整個大殿都充斥一陣迴響,更像是打在徐階臉上的一記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