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過年(下)
一年前的那個冬,程鍥跟隨父母去了s市給祖父母拜年。
回京的路上,下午四時許,程爸爸一家在路上正常行駛,單行道前方卻開來了一輛歪歪扭扭還超速行駛的車輛。程爸爸當時為了閃避對方車輛,衝出了防護欄,車體從兩米多高的坡上倒栽而下。
程媽媽在後座上摟著程鍥正在憩,事發突然,她緊急之下趕緊用身體護住他。二人隻覺得一陣旋地轉,轉眼就被變形的車身擠壓住了。
程鍥聽到一聲巨大的撞擊聲,然後程媽媽悶哼了一聲,一雙手臂緊緊錮著他。等到四周靜了下來,她才倒吸了幾口涼氣,顫聲問:“有沒有事?”
程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覺得很不妙,好在程媽媽還在身邊,他強作鎮定道:“我沒事。爸爸呢?爸爸——”
他連續喊了好幾聲,除了他和程媽媽的呼吸聲,四周都安靜極了。
“媽媽,”程鍥急得哭起來,“爸爸怎麽了?”
“他、他可能暈過去了,不、不要擔心。”程媽媽安慰他道。
程鍥陷在她的懷裏,看不清她的樣子,隻覺得她話似乎極其難受,話都在大喘氣。
“媽媽?你有沒有事?”他心翼翼的問道。
“我沒事,”程媽媽又大喘了一口氣,控製了一下自己的情況,“你看看能不動,能不能出去。”
程鍥這才想起這個處境,動了動身子,發現左腿似乎被變形的車椅壓住,在狹的空間裏動彈不得,他如實了一下自身情況,哭著又問道:“媽媽,我們怎麽辦?”
“阿鍥不要哭,媽媽在。”程媽媽的聲音如同往常一樣溫柔,在寒冷的冬夜裏給了他溫暖,“我們弄些聲響出來,要是有人經過,會救我們出去的。”
他當然聽程媽媽的話了,不再哭泣,開始保持起體力來。好一會程媽媽摸到了一塊碎玻璃,也不管紮不紮手,趕緊在車身上有節奏的敲打了起來,敲碎了一塊再換一塊,一直不停歇。
每當上頭公路有車輛駛過,倆人就呼喊起來,可是沒有一輛車發現他們。漸漸的,又下起了雪,程媽媽手上的敲打聲越來越聲,程鍥隻覺得那隻原本還酸痛的腿,現如今已經失去了知覺。
他往程媽媽懷裏縮了縮,“媽媽,我好冷。爸爸什麽時候醒?什麽時候有人來救我們呀?”
程媽媽緊了緊臂彎,“媽媽抱著你就不冷了。”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發現程鍥精神不濟,她搖搖他,“跟媽媽話,不要睡著了。”
“好。”他乖巧的應道,貪戀著母親溫暖的懷抱。
“阿鍥,等我們被救了,過了這一關,往後的人生你也要好好活著,知道嗎?”
“我會的。”
“就算隻有你一個人,你也要活下去,知道嗎?”
“媽媽?你真的沒事嗎?”他一聽這話,強打起精神來,心中不安地問道。
“我真的沒事,也不會讓你有事,你快答應媽媽吧。”
“嗯,我會的。”
“那你以後要做什麽,跟我規劃吧。”
“我”他頓了頓,接著道:“我會好好讀書,好好練琴,好好吃飯,好好長大,不再讓你們操心了。等我成為一個有用的人,我會好好贍養你們,就像你們現在照顧我一樣,以後我也要這麽照顧你們。你想要去的那些地方,什麽維羅納、布拉格城堡、奈克勒島,以後我都帶你去”
他話剛到這,程媽媽就輕笑出聲打斷了他,“這幾個地方,是我想要跟你爸爸去的情侶旅遊的地方,你怎麽知道的?”
程鍥當然不會,上次他們二人吵架時的話,都被他偷聽了去,這時候被拆穿了,有些尷尬,就聽到程媽媽繼續道:“往後你若是要去,帶上你心愛的姑娘一起去。媽媽希望你,以後能找到一個真心愛你的姑娘,你們要互相照顧,攜手一生,好不好?”
“那都是多久以後的事情了”沒想到她都考慮到那麽遠的地方了,程鍥有些不好意思。
“這是咳咳”程媽媽突然咳嗽了起來,然後“咕噥”一聲,不知吞咽下了什麽東西,呼出一口氣,繼續道:“這是媽媽對你的祝福,你一定要幸福。”
程鍥鼻尖聞到一陣血腥味,心下大驚,問道:“媽媽,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
“我真的沒事。”程媽媽笑道:“你快繼續講講,媽媽喜歡聽你話。”
程鍥直覺她肯定有事情,但是不敢應那個猜測,自欺欺人般繼續講起了未來,著著便淚流滿麵。
“乖兒子,你別哭呀。”程媽媽還在安慰他,呼吸聲卻越來越。
他繼續不停聲著話,時不時注意一下程媽媽的情況,心裏的猜測應了驗,他強忍住了淚水,轉眼安慰起了程媽媽,“媽媽,你慢慢聽我,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你把那個東西給我,我來求救。”
他伸出凍得僵硬的手,去摸程媽媽手裏的物件,發現她的手就像冰塊一樣,還有很多冰渣子在手中。等他摸到她手中擊打車身的硬物,手指一下子就被劃出了血,他才發現,這是玻璃,那麽程媽媽手中的冰渣,就是凍起來的血流了。
感覺到他的爭奪,程媽媽想要躲開手,卻被他強硬的抓住了,順勢奪過了那塊玻璃,用大力氣,在車身上撞擊了起來,“當——當——”
沒兩下,那玻璃就碎了,他便又去尋新的來,繼續敲擊著。
程媽媽已經氣若遊絲了,程鍥感覺到了,他將她搖醒,強忍住流出的淚,對她道:“再堅持下,馬上就會有人來救我們的,我一定會將你救出去的!一定!”
可是抱著他的人,呼吸聲越來越慢,懷抱的溫度也越來越低,他心急如焚,卻又無能為力。
他第一次感覺到一個人的渺,感覺到了自己的無力。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救的,等他清醒過來,便知道了雙親去世,自己左腿截肢的消息。
住院期間,所有人都同情地看著他。他曾聽到有人談起過程外公不願意跟他提起的那些事,他的父母,和那場事故。
原來,那逆向行駛的是個獨自來城郊親戚家,拜年吃了酒回家的醉鬼,親戚左勸右勸都沒能留下他醒酒,強著要回家,一再強調自己車技好,拍著胸脯絕對沒問題。
這上了路,酒勁一上來,就分不清方向了。事發突然,“哐當”一聲出了車禍,他撞上了中間的隔離植被,保險杠撞掉了,酒也醒了大半。下車發現自己闖了大禍,聽著坡下的哭喊不敢上前,猶猶豫豫好幾分鍾後開上自己的車就跑了。
隻剩那一家三口,死的死傷的傷。在坡底下,僥幸活下來的二人呼喊半沒個人影。不多時下起了冰雪,更加擋住了視線,過往車輛都沒能及時發現。等到終於被人救起時他們已經在風雪中瑟瑟發抖了一個多時。
他們,程爸爸當場就死亡了。
程媽媽是個奇跡。她一直活到被人發現,然後送往了醫院,可是檢查之後才發現,五髒六腑都擠壓成了一團,還因為疼痛牙根都咬的稀碎,卻一直沒有斷氣。等到將人親自交到了接到電話趕來的程外公手裏,這才將最後一口氣吐盡,了無牽掛般閉了眼。
他們,他在程媽媽的懷抱下被保護得很好,但是卻因為車門擠壓,壓住了左腿,如果當時搶救及時,就不會因為壓迫太久,導致最終不得不截肢保命;並且因為在雪地裏等待太久,導致寒邪入體,以後會多病痛,終生病痛纏生。
他們還了好多好多,可是,他都沒心思聽了。
他關閉了自己,一關就是二十多年。從來沒有過自我了斷的想法,因為他答應過程媽媽,他會好好活著。哪怕外人眼中的他,人不人鬼不鬼的,但他自認活得還不錯。
直到他遇上了那個女人,然後再一次失去。
他才知道,原來,他錯了。他錯過的東西太多了。
一定是父母在有靈,不願意他像那樣過完一生,才讓他重來一世的吧,所以,他才會在做完手術不久之後再次醒來。這一次,程媽媽希望他能夠真正地好好活下去,並且找到那個可以跟他攜手的人,一路走下去,不再孤獨,不再形單影隻。
“所以我會好好活下去,代替我媽照顧好他的父母,不讓他們操心。我也要堅強,哪怕我並不再完整,我也要代替他們好好看這個世界。”程鍥看著聽完他整個遭遇,目瞪口呆坐在原地的黃晌,最終總結到。
“程鍥”黃晌聽完真的不知道作何反應。她曾經想象過他到底遭遇了什麽,所以才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她的世界就在河邊上這麽個的地方,認知來自於生活和電視上的狗血劇情,眼光局限了她的思維,她想過很多原因,比如他的父母死了,他經受不住打擊,然後跳樓解決自己,卻不想沒有死成,最終斷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