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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水中月無情(2)

  吳愛梅的店鋪也在杭州。


  昔日輝煌無比的他,連隨便一張草稿也可以賣到讓人衣食無憂的價錢。可是如今,歲月不但催人老,而且也使得人聲與名,沉澱於浩瀚無際的歲月長河之中。已經不會有人知道,他曾經的一幅畫,可以掛在嶽陽樓裏,另江湖名士,遷客騷人,來此觀賞三天三夜,稱讚不絕。也不會有人想起,他酷愛梅花,喜愛畫梅花,他畫的梅花別樹一幟。


  晚年的他,此刻隻在杭州繁華的街市的一個角落裏,開著一間看起來昏暗的小店,靠著賣一些水墨畫來維持生計。


  他的畫不再撒金粉,他也不再隻畫梅花,他畫各種各樣的東西。


  吳嘯天走到他店鋪麵前的時候,隻見吳愛梅滿臉皺紋,那張臉幾近幹癟,看起來就像是風幹了的菜幹,而他的一雙眼睛,也在厚厚的眼瞼中顯得非常小,甚至懷疑他是否這樣能看得見東西否?

  吳嘯天也聽說過他的事跡,卻不知道他為何會流落到這種地步,不由得暗暗歎息,想,人輝煌的日子總是短暫的。


  他看見了吳嘯天,便眨眨眼,問道,客觀,要畫否?他的聲音也顯十分嘶啞,就好像是生命垂危的老人奄奄一息的聲音。


  吳嘯天走近來,道,老人家,您還記得您年輕時為一個白衣女子畫過畫?


  吳愛梅見吳嘯天不是來賣畫的,頓生失望,臉上已經露出了十分明顯的厭煩,他搖搖手,道,誰還記得年輕時的事情?誰會空會去記起年輕的事情?走吧,不要打擾我賣畫了。說完,便轉過身去,不願再看到吳嘯天。


  吳嘯天道,老人家,打擾了,隻是在下實在是迫不得已,您看,我給你看看這幅畫,然後,我再給您買很多很多的畫,如何?他摸摸腰帶,見自己還有許多銀子,便決心給他買幾幅畫。


  那老人家轉過身來,吳嘯天已經展開了關瑩瑩給他的那副畫卷,老人一看,瞳孔放大了幾倍,神情也甚是奇異,仿佛看到了魔鬼一般,又仿佛看到了美好的時光一樣,他緩緩閉上眼睛,歎道,該來的還是會來的,哎。


  吳嘯天見這幅畫果然是他畫的,心喜,想要找到此女子還是有著落的。


  那老人把吳嘯天請進了屋子裏,他決定今天不做生意了,吳嘯天幫他把畫收進屋子裏的時候,才發現,這個老人居然沒有妻子,膝下也無兒女,竟孤零零的一人,這屋子甚是簡陋,昏昏暗暗的,看起來他的日子並不好過。


  吳愛梅請吳嘯天坐了下來,然後他點燃了蠟燭,借著微弱的光,他仔仔細細看著這幅畫,從頭到腳,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看完後,他才把畫放在桌上,眼裏露出了閃爍的光芒,臉上也滿是滿足的樣子,仿佛想起了美好的往事。


  吳嘯天見他沉默不語,隻在踱著腳步,忍不住問道,老人家,這位女子,究竟是誰?

  那老人家道,不瞞你說,我也不知道她是誰。


  吳嘯天一怔,看他看到畫中女子的樣子,神情甚是詭異,怎麽可能會不認識這個女子呢?


  那老人家仿佛知道吳嘯天心中的疑惑,他看著吳嘯天,問道,你找她做什麽?你年紀輕輕,她現在至少已經有四十歲了,你莫非還癡心妄想不成?


  吳嘯天苦笑道,不瞞前輩,在下找她,並不是出於愛慕之心,在下隻是幫一個朋友尋找。


  吳愛梅問道,是男是女?


  吳嘯天一怔,道,是女的。


  吳愛梅道,多大年紀?


  吳嘯天想了想,他雖然不知道關瑩瑩的年紀,但是看起來她至少也應該有三十歲以上了,隻是她天生麗質,保養的一臉好皮膚,讓人覺得她還是大姑娘,他道,大概三十歲左右。


  吳愛梅歎了口氣,道,三十歲左右?那是誰呢?為什麽不是男的在找她?


  吳嘯天問道,老人家,您在說什麽?

  吳愛梅道,不瞞你說,我雖然不認識畫中的女子,也不知道她的姓名,但是她卻在我曾經住過的地方,住過三天,那三天,大概是我這一生最幸福最美好的時光。他說到這裏時,嘴角裏竟有了一絲微笑,他接著道,愛情真的是一種美妙的東西,那時候,我便已經傾心於她了,她的神情舉止,她音容笑貌,如今我都還非常清晰,關於她的回憶,短短三天的回憶,卻伴過我窮困潦倒的下半生。


  吳嘯天心想,莫非他便是為了這個女子終生不娶的?頓時間,他對這個畫家升起了一股敬意。要一個男人隻愛一個女人已經是十分的苦難,要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終身不娶,更是難上加難。


  吳嘯天問道,她來前輩的屋子住了三天,就是要前輩為她畫一幅畫嗎?

  吳愛梅點點頭,道,不錯。他歎了口氣,道,其實我好小人,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便已經心醉神迷了,對於心醉神迷的東西,其實不用三天,隻要給我一個時辰的時間,我便能立即畫出來,可是我知道,我一畫完,她便要走了,我這一生酷愛畫梅花,別的心思從未動過,自從她來了以後,我便覺得,滿屋的梅花也失了顏色,我很想逗留她更多的時間,隻可惜,她隻能度過三天,所以我給她畫完之後,又乞求她讓我再描摹一幅給我自己留念,她答應了。


  吳嘯天道,也就是說,這個世上,隻有兩幅這幅畫?

  吳愛梅點點頭,道,不錯,不過,我倒不知道,你這幅畫是我的那幅畫,還是她手中的那幅畫,我描摹完後,兩幅畫是一模一樣的。


  吳嘯天皺眉道,莫非前輩您的那幅畫已經不見了?

  吳愛梅歎了口氣,道,想必你知道我曾經的輝煌吧?說到這裏,他露出驕傲的神情,他道,曾經就算是王侯將相,讓我給他畫一幅畫,都得我高興才行,但如今,我卻窮困潦倒到無人問津,你可知道,這一切是誰造成的?

  吳嘯天搖搖頭。


  吳愛梅道,正是這個畫中的白衣女子。


  吳嘯天一驚,眉頭一皺,疑惑道,她?

  吳愛梅點點頭,道,不錯,她雖然帶給我了美好的時光,給了我愛情的滋味,但是同時也帶給了我家破人亡,她走後不久,便有一群江湖人士,持刀拿劍,來到了我家裏,便是一頓亂砸,把我的仆人殺的殺,趕的趕,還逼問我那個白衣女子的下落,我隻道他們會對那個白衣女子不利,便寧死不說,他們放火燒了我的房子,把我打成重傷,我的家業,從此毀於一旦。說到這裏,他不禁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他嗄聲道,最重要的,我沒能護住那幅畫,那幅畫也給搶了去。說到這裏,他緊緊握著拳頭,目光裏充滿來了不甘。


  吳嘯天道,那麽那個白衣女子呢?她從此已經了無音訊了麽?


  吳愛梅搖搖頭,道,她來讓我作畫的時候,隻說她要畫一幅畫送給一個人,她當時心情並不是很好,心事重重的,所幸我那裏是個養生的地方,她在那裏呆了三天,多少也漸漸心情好轉起來。


  吳嘯天道,那麽前輩您就從此呆在了了這裏?昔日的朋友也沒有來找過前輩?


  吳愛梅冷笑道,朋友?什麽是朋友?嘿嘿,那些昔日的達官貴人,我是再也沒有見到了,隻有幾個在我窮困潦倒時,還願意傾其所有為我買下這間店屋的哥們,他們盡管再窮,卻是我真正的朋友。


  吳嘯天深有感觸,他雖然和吳愛梅所經曆的是相反的,但是見證的卻是一模一樣的。大多數人隻道他橫空出世,便一舉成名,可是誰又隻道他成名前的落魄與寂寥,誰又會陪在他的身邊,跟他一起經曆風雨?除了那幾個少數的朋友之外,不會有人看得起他,但是他成名後,便時常會有一群人來奉承他,來巴結他,這就是現實。所以此刻,他十分理解吳愛梅的心情。


  吳愛梅接著道,他們一直信誓旦旦,說要為我報仇雪恨,我極力阻止,說對方必定來頭不小,不要為了我,害了你們,這樣我哦更會內疚的,哎,誰知道他們,這二十年來,一直沒有放棄找尋我的仇人,就在幾個月前,他們告訴我,他們得知毀了我家園的,正是臨淄城陳氏山莊的人。


  吳嘯天一驚,他知道陳氏山莊勢力龐大,雖然表麵上附屬於獅子山莊,但是其實現在的莊主陳一仁卻一直在暗中想要擺脫獅子山莊的控製,自成一派,而且他還聽說過,陳一仁與東瀛人勾結,在江南一帶私販一種可以使人吸了麻醉的煙片。


  吳愛梅繼續道,我這幾個朋友得知後,哎,誰知道不到幾天,便遇害了身亡了。他緊緊握著拳頭,道,1我想,一定是陳氏山莊的人幹的。


  吳嘯天道,莫非這二十年來,陳氏山莊的人,一直在監視著你?


  吳愛梅歎了口氣,道,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他搖搖頭,看著吳嘯天良久,方道,年輕人,你可知道,杭州裏最近幾年來畫畫最好的是誰?


  吳嘯天搖搖頭,也許杭州裏有人畫畫被評為最好的,但是必定不及吳愛梅聞名天下,否則吳嘯天必定知道。


  吳愛梅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然後道,你去找……呃……吳愛梅話還沒有說完,忽然喉嚨裏便多了一把飛刀,飛刀直插入了吳愛梅的喉嚨裏麵,血一滴滴從刀鋒裏留下來,他隻是呻吟了一聲,眼珠子便凸起來,瞳孔放大了幾倍,身子已經倒了下去,一動不動。


  吳嘯天立即看向天窗,他看見了一個人頭閃過,他立即長身而起,破天窗而出,卻一個人影也看不到了。


  他跳了下來,看著吳愛梅的屍體,不禁一陣傷感,想他一生真是坎坷曲折,但他身上的那種可貴的癡情,卻是誰也做不到的。他又覺得十分內疚,他想,自己也許已經被人盯上了,也許就是要極力阻止自己去找那個白衣女子的人。


  他把吳愛梅葬在了他的後麵的土地裏,便到街市上,找到了一處賣畫的攤主,問他杭州裏畫畫最好的人是誰。他想,吳愛梅本要自己去找一個人,想來這個人定然就是杭州麗作畫最好的人。吳愛梅既然想自己去找他,那麽定與這個畫中的女子有關。攤主拍拍胸脯說他知道是誰,而且知道他住在哪裏,而且他信誓旦旦說全城就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如果吳嘯天能夠買他一幅畫,便馬上告訴他。吳嘯天笑了,他不會相信他的話,不過他卻給了他一錠銀子,並說,我不要你的話,我隻要你告訴我,他在哪裏。


  攤主立即說了出來,而且說得十分詳細。


  杭州裏畫畫最好的,是公孫府的公孫儀,據攤主說,公孫儀十多歲時便拜在了吳愛梅門下,專心學畫梅花,後來吳愛梅家破人亡,不知去向,他便自己學畫,最近幾年終於因為一幅叫做《仙女飛天》畫而終於成名,在杭州裏頗受歡迎,自此也發了家,建起了杭州裏最大的府邸。


  在杭州裏,最大的府邸當然是最容易找的,於是吳嘯天便很快找到了公孫府,隻見這是公孫府緊關著大門,吳嘯天感到奇怪,偌大的府邸大白天的怎麽會有緊關著門?他上去敲了敲門,良久,才有一人打開了門,開門的人卻是一個中年人,隻見他麵目扭曲,滿是疤痕,看起來十分猙獰,但是他的眼睛,卻是明亮而有神的,吳嘯天竟覺得他似曾相識,但是看他的打扮,應該是這個府邸的管家,想想也應該是自己認錯了。


  那中年人看著吳嘯天,問道,請問你找誰?


  吳嘯天拱手道,在下吳嘯天,前來拜見公孫府老爺公孫儀。


  那中年人一聽到吳嘯天的名字,不由得眼睛一亮,打量著吳嘯天,吳嘯天從他的眼神裏也看出他好像認得自己,不由得問道,你認得我?

  中年人望望門外,見無可疑人,便把吳嘯天拉了進來,抓著吳嘯天的兩隻手,又打量了一番,忽然,他出手,一拳打向吳嘯天,吳嘯天立即向後一退,那中年人又一拳攻來,拳風虎虎,力道絲毫不減吳嘯天的拳頭。


  吳嘯天並沒有出手,隻是一味地閃著,那中年人幾拳打來,忽然兩隻拳頭並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拳頭一般,朝著吳嘯天胸膛擊來。這招無懈可擊,吳嘯天無法閃避,隻有硬拚接拳,但是他沒有接招,也沒有動,竟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中年人拳頭到處,立即又收了回來,眼裏帶著喜悅之情,看著吳嘯天。吳嘯天卻跪了下來,磕了一個頭,拱手道,大伯伯,吳嘯天給您行禮了。


  中年人熱淚盈眶,他立即扶起吳嘯天,道,好孩子,快快起來,快快起來。他扶起了吳嘯天,然後道,伯父先前就已經說過,你將來必定是前途無限的,果然沒有錯,伯父這幾天一直就在江湖上到處聽到傳送你的話,嗬嗬,好好好,嘯天,好樣的。


  吳嘯天雖然已經得到了許多人的肯定,但是一直沒有得到他師傅和他這個小時候曾經教他拳法,讓他從此對拳法感興趣的大伯父的肯定,他並不開心,此刻能聽到他大伯父的肯定,他當然十分歡喜,也不由得熱淚盈眶。


  他問道,伯父,您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你的家會被火燒了,為什麽你會變成這個樣子?

  中年人歎了口氣,握著吳嘯天的手,道,這是一段誰也講不清楚的恩怨,孩子,不說為妙,不說為妙,伯父這幾年年苟且偷生,到幾天前方才見天日,哎,真是愧對列祖列宗。


  吳嘯天也知道他曾經也算是個有名的人物,不但他公孫家世世代代都是名人,而且他自己也發憤圖強,並不仰仗先人的名聲,卻沒有想到後來他卻家破人亡,不知去向,還被官府通緝了。


  原來這中年人便是迷城島上的賈明,原名公孫明,他自從島上離開後,便辭了趙老三等人,本想找個地方安度晚年,來到杭州時聽到了自己的家族裏,一個族弟叫公孫儀,在杭州裏不但是個大地主,而且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便投靠了他門下,他族弟公孫儀見公孫明夫婦相貌醜陋,而且早年被官府通緝過,印象並不好,但是若不收留他,同為一個族的人,傳出去對自己不利,名聲必受影響,於是便勉強收留了他,也不好好安撫他們,隻給他們夫婦一個看門,一個送飯的職務,他們夫婦此刻早已經看淡了世俗一切,也並不計較,能有個地方安神,夫妻倆能夠安安靜靜地安度晚年,便已經知足了。


  吳嘯天也知道他必定經曆了常人不曾經曆的,也不多問,怕會讓他傷心,於是道,伯父,孩兒此刻有要務在身,想見公孫老爺,待孩兒把事情辦好後,再來與你敘家常,可好?

  公孫明點點頭,道,年輕人就當該以大事為重,走,伯父帶你去見他。


  於是公孫明帶著吳嘯天穿過長廊,來到了公孫儀的書房裏,書房的門是緊閉的,公孫儀有個吩咐,那就是他在書房的時候,無論是誰,都不準打擾,無論有多要緊的事情,都得等他出來在稟報,但是此刻吳嘯天說他有要緊事要見他,也顧不得許多,便敲門求見。


  許久都沒有回應,公孫明覺得奇怪,就算他不見客,也必定會大發脾氣,吼自己一聲,因為先前自己不知道規矩,送水來的時候,便被吼了一聲,此刻卻毫無聲響。他正在奇怪之際,吳嘯天卻感覺到不祥的征兆,他道,伯父,可能出事了,於是他立即一腳把門踹開,二人闖進來一看,那公孫明坐在椅子上,臉朝天,雙目凸出,喉嚨裏赫然有一把飛刀,正和吳愛梅的那把飛刀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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